文学，关照人性与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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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流光》《民国清流》的作者汪兆骞老先生，二月份交给我们编辑一份手稿，是汪老给梁晓声近来新书写的一篇书评。

编辑出身的汪老先生，以专业地眼光分析梁晓声的文章，从家国情怀到生活细节，在汪老眼中，年近七十的梁晓声，“凌云健笔意纵横”，且因为文字和其文学关照更显年轻。

”

汪兆骞来信，《世态风景看真情——读梁晓声〈此心未歇最关情〉》

世态风景见真情

丁酉年初，读了两本晓声新出版的随笔集：一曰《中国人的人性与人生》，一曰《此心未歇最关情》。读罢，想起“凌云健笔意纵横”的老年庾信，如今晓声“文章老更成”，总能给人以警戒思索与温馨感动，如闻暮鼓晨钟。

《中国人的人性与人生》，是以充满人文理性的文字，对当8代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状态、中国人的人生境遇，以及关于中国的文化与文化人，给出了自己的观察和评述；或可说，晓声在解读对物的占有欲和追逐，以及这种欲望和追逐所固有的对人自身完整性的挑战、破坏及考验，已构成的近代化社会的人文主题和基本矛盾，蕴积着思悟和启示。

当政治和道德作为昔日最具魅力的传统话语，对世人失去吸引力时，晓声却依然对政治道德充满激情，体现了一种忧患意识，在其犀利凝重的理性背后，有知识分子的良知和道义存焉。

《此心未歇最关情》却是一部“温柔书写世间情”的散文集。由金刚怒目，变为柔情似水，看似悖反的味道，其实这恰证明一位成熟作家精神的丰富性和艺术风格的多样性。王蒙曾说：“我身上有两种倾向或两种走向都非常鲜明，比如一种是幽默，一种是伤感。”晓声亦然。

早年，他以《今夜有暴风雪》傲然走上文坛。土地和理想构成了晓声知青小说的叙述，他对知青的革命理想怀着极大的热情，其作品跳动着青春的激情、浸润着诗性的倾诉，鼓荡着一种英雄情绪，感动了千万读者。十多年前，我和朋友编了一套“汉语表达者系列”丛书，编选了一本《平民作家梁晓声》。在封四上，印了一段已被新闻媒体称作是“中国作家中自觉地选择平民立场的”梁晓声的谈话。那是他回答一位作家评价他的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向拜金主义、官僚主义和利己主义，在抨击中杂着怨气，有一种宣泄快感”时说的：“我在理念上，其实并不算偏颇……社会有时需要几个有棱角的作家，写点有棱角的文章，当温良的成为绝大多数，我就做不讨人喜欢的少数吧！这也算是一种自觉地生态平衡吧。”那时，晓声不少作品围绕着物化现实，以洞幽烛微的反叛姿态，固守文学的道德意识，开展对社会不公的批判和人性的探索。充满理想主义精神的晓声有多了一种批判现实主义的色彩。这与《中国人的人性和人生》一脉相承。

《此心未歇最关情》妙在一个“情”字，文章“非本之真情，万无能之理”（林琴南语）。晓声深谙此道。其文在情字上深下功夫，发乎于心，诉之以情，以情聚合，以情动人。借一个“情”字，套用老子的名言，曰：“情可道，非常道。”所谓“非常道”，即晓声写情的艺术个性：以对平凡众生心灵世界的开掘，发现产生内在力量的情感，来打动人心，并力图概括我们当下生活中芸芸众生的世态风景。而在关乎“情”的叙事中，我们也感受道晓声的襟怀、气度于精神。

“亲情回望”一辑是一组写亲情的文字。家境的贫寒、童年的悲辛，那些遥远的浸润着泪水的痛苦记忆，突显出亲情的温暖深挚和人性的魅力。读来格外感人：

困难时期，一家人靠从面袋里的残存面渣，做成疙瘩汤充饥，忽来一陌生老者讨饭，母亲给他端水洗脸后，把自己那碗稀疙瘩汤盛给他。

童年时，因饥饿，梁晓声偷拿一老汉一块一家人赖以充饥的豆饼（猪饲料），母亲知道后，不仅让儿子还给人家，还把家里仅剩的几个土豆和窝头送给老人。

少年的梁晓声，省吃俭用，攒下一点钱，陆续买了三十几本小人书，拿到街上出租，挣钱贴补家用，不料被一年轻警察没收。母亲代他承认错误，并讨要小人书，粗鲁的年轻警察将其推出派出所门外。为了被轻蔑的一个自尊女人的尊严，母亲执拗地坐在那里讨要。夜深了，警察终于将小人书及书包扔在儿子怀里，母亲说：“数数。”结果“缺了三本《水浒》”。警察从衣兜里掏出三本小人书，嘟囔着：“哟嗬，还跟我来这一套！”正当母亲拉着儿子下台阶时，年轻警察又以将军命令士兵那样道：“等在这儿，没我的允许不准离开！”结果时他上街截了一辆小汽车，大声说：“把那女人和孩子送回家去！”……

在这一辑中，晓声还写了对本色父亲的崇敬，与患精神病兄长的动人股肱深情，在人间烟火中，我们发现人间大爱，同时从中感悟到，人可以生活在底层，可以处于卑微地位，但人的心灵和精神并不卑贱，他们活得很尊严。

这些生活细节，都是晓声亲身所历。正是这些人生阅历，让作为作家的他发现了人世间朴素情感的诗意之美，自己也在充溢爱心情感的沐浴濡染下，领悟人生，升华人生。才有后来，以一介孱弱书生，喝退一群殴打民工的恶少，让围观者肃然起敬；才有拿出当时很金贵的四千元，资助一位罹患癌症的老作家，后将几乎一年的工资捐给希望工程；才有在政协会议上，关心国运民疾大声建言的梁晓声。

“那个年代的爱”一辑中的《鹿心血》《鸽哨》，以珍宝岛事件爆发前，战争阴云密布的东北中苏边境为背景，围绕着一条叫“娜嘉”的苏联狗，一只叫“白姑娘”的中国鸽子的故事，呈现中苏边民的友情。《喷壶》则写的是在“人性恶被以‘革命’的名义调动起来”的“文革”间，一个曾抽打校长，剪女老师头发，毁掉女同学一双“秀美白皙的小手”的少年学生，一生都等待着忏悔赎罪的故事。

“泪和光”一辑中的《烛的泪》，写一对进城弹棉花的夫妻，在艰难的生存状态下，安贫乐道，相濡以沫，生命和情感呈现了诗性状态。《玉顺嫂的股》写的是一个农妇，在物欲的诱惑下，炒股赔得血本无归的悲剧。《一盆面》写农村一个新媳妇，为了一盆面杀人、锒铛入狱。《离乡》写一美丽的乡下少女，要到城里讨幸福生活前，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一个陌生男人的故事。

借助这些人物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人性人情的复杂。一切文艺其实都是人们“物态化”的存在，文学的关照只不过是为了认识人的生存和人性而已。晓声的老道在于他以平实甚至略带率真的笔触，把我们带入人物的情感命运的深处。他对笔下的我们似曾相识人物的人生经历、心灵世界和精神矛盾的描绘是十分到位、十分出色的。愈是挖掘普通人的精神底蕴，就愈表现出时代生活的深层流动。此外，应该注意，晓声对普通人灵魂之壳中的人性丑陋所进行的揭示和道义拷问，与他作品讴歌人情人性之美及对苍生的悲悯情怀相互映衬，构成了他散文的文学肌理和品质，也形成了他散文的独特的美学趣味。

“问世间，情为何物”？与元好问的“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情相比，晓声的《此心未歇最关情》，写出了人世间烟火里更博大的本真的感情，老百姓的感情。

• 岁月积淀后的深情回望，世事洞察中的悲天悯人

• 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尤其是缘

• 无论怎样，皆当润砾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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