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像高考，没有标准答案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高考啦。不论是以考生的角度、父母的角度，还是我们这毕业多年的人回忆往事的角度来看，高考显得极为不平凡。

然而，不管它如何特别，我们经常记起的还是高中课间每一次打闹、初恋或者逃课，因为这些才是人生这块调色板里最绚烂的色块。人生也不像高考，没有标准答案。

愿平静相待，人生中总有些更重要的人和事、总有些更具有挑战性的事情——比如，比考第一名更难的是，考最后一名。

考最后一名

许荣哲，台湾四也童书出版公司总编辑

那一年，我国小五年级，郭荣哲是新学期转来的同学。

我叫许荣哲，他叫郭荣哲，同名这件事深深地困扰我，幸好我每次都考第一名，而他正好相反。

那一天，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们是当天的值日生，其他人都去摇国旗了。因为今天又有一个伟人要到我们学校，所以校长动员全校师生到校门口，沿着大马路排成两列，手摇旗子欢迎大人物到来。

“真遗憾，不能去迎接大人物。”我边扫地，边试着发出一点声音，化解我和郭荣哲独处时的尴尬。不过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很喜欢摇旗子，不是因为大人物的缘故，而是可以混在人群里，尽情地乱吼乱叫，实在是太痛快了。

“什么大人物？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其他都是假的啦。还有，摇什么旗？把我们当成什么，红地毯吗？”正在擦玻璃的郭荣哲不以为然。

妈妈才是大人物？红地毯？我一时会意不过来，只好胡乱接话：“对呀，像我家就数我妈最大。还有，幸好我们制服的颜色是白的，不是红的。”我说。

听我这么一说，郭荣哲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看着我。

“你知道吗？每次都考第一名并不难。”郭荣哲说。

考第一名并不难？这次我听懂了，他一定是酸葡萄心理，故意嘲讽我。

班上有不少人讨厌郭荣哲，因为他常常斜眼看人。此外，如果有人在台上发表高见，台下的他不只斜眼，还会冷笑，好像台上的人是笨蛋似的。没人愿意当笨蛋，所以被讪笑的同学一下台，就先下手为强：“郭荣哲那个笨蛋，他可能是颜面神经失调，否则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嘴巴歪歪地乱笑。”

虽然我并不讨厌郭荣哲，因为他冷笑的对象，都是一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过他说考第一名并不难这件事，我不以为然：“难道考最后一名比较难？”

“当然！”他说，“要射中一棵沉默的树比较难，还是射中奔跑的山猪难？”

 “当然是射奔跑的山猪啦，但这跟成绩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啦，因为第一名就像一棵沉默的树，永远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而我瞄准的却是一只奔跑的山猪。”

 “你瞄准……奔跑的山猪？”

正当我想追问奔跑的山猪的问题时，工友老陈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快，快，快，旗子带着……”老陈上气不接下气说，校长要全校所有的值日生立刻赶到学校后门集合，因为大人物和他的车队不小心走到后门去了。

“可是……旗子全没了。”我看看老陈，老陈探头看看教室，教室里确实连一面旗都没有，它们全被带到前门去了。

“没有旗子，就随便拿一块布，只要是红色的就行了。”说完，老陈急急忙忙走了。

老陈一走，郭荣哲就笑了：“我说过了，要射中一只沉默的树比较简单，但要射中奔跑的山猪就难了。”

郭荣哲这次的话我懂了，他把迷路的大人物比喻成奔跑的山猪，而校长就是那个一直射不准的猎人。

“完了，别说红色的布，教室里连一样红色的东西都没有。”

“有！只是它被藏起来了。”郭荣哲用下巴指着黑板槽里的粉笔。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随后我撕下两页空白纸，拿起红色粉笔就往上涂，把空白处全部填满。

至于郭荣哲的举动则让我当场傻眼，没想到他居然脱下制服，在衣服背面涂了起来。

十分钟后，学校后门，在工友老陈的领军下，二三十个手摇抹布、图画纸，甚至垃圾袋的老弱残兵，眼神涣散地等候大人物到来。

老陈发挥想象力，换上校长的黑西装，扮成学校的高级干部；不过他怎么看都不像老师，比较像是殡葬游行队伍里吹唢吶的乐手。

老陈吆喝着：“来了，来了，大人物来了！把手上的东西举高，用力的摇，卖力地喊，千万不要让大人物瞧不起我们值日生大队……”

大人物身着英挺的军装，像极了爱国电影里宁死不屈的大英雄，一看就知道非常伟大，值得我们用力挥舞旗子。

接下来的画面让我永生难忘：当伟人的座车缓缓来到我们面前时，郭荣哲吹着口哨，手插裤袋，优哉游哉地转过身去，把一片红通通的背部对准大人物。在阳光的反射下，郭荣哲的白色上衣镶着红色太阳，我才看清楚那是一面日本的太阳旗──不是欢迎，而是抗议！那一瞬间，大人物的眼珠子暴凸出来，老陈的下巴落了下来，而我差点吓出尿来。

那一天过后，郭荣哲就转学了。我一直以为他是被学校退学的，一直到了高中联考发榜那一天，我到考场看榜单，赫然发现我的名字前面就是郭荣哲，他考得比我还好。

“这么巧！”后头有人喊出我的心声，转头一看，居然是郭荣哲！他长高了，变黑了，多年没见，他变得开朗许多。

“你还记得当年害你被退学的那个大人物吗？”我忍不住问起当年的事。郭荣哲听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是转学，不是退学。还有，那个大人物是我爸啦！”

原来当年他父亲外遇，母亲愤而离家，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父亲难堪，包括考最后一名，包括穿上日本国旗。

许多年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大人物了，但我依然记得那一年郭荣哲边擦玻璃，边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时，那个决绝而孤独的眼神。

作者简介：

许荣哲，台湾大学生工所、东华大学创英所双硕士。曾任《联合文学》杂志主编，现任耕莘青年写作会文艺总监、四也童书出版公司总编辑。曾获时报、联合报文学奖暨新闻局优良剧本奖等数十种奖项。着有小说《迷藏》《寓言》《吉普车少年的网交生活》《漂泊的湖》，电影剧本《单车上路》，以及作文书《神探作文》等。

本文摘自《昨日当我年少时》

朱天心、简媜、张晓风等十四位台湾著名作家合写童年放学后的难忘时光。十四位作家，各自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描写放学后与同伴戏耍的欢乐时光；回忆小时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同窗；分享自己才成长经历和心得……十四位作者均为已成名的作家，笔法娴熟，用语老练，回 忆自己童年旧事，感怀昔日风光，情真意切，一篇篇文字娓娓道来，使文章充满自然清新的童真童趣，也可从中一窥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的台湾旧日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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