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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成为导演,你必须做梦都在写剧本!| 导演杨树鹏的梦境记录

2015-11-12 杨树鹏 Alphabooks

我在黑色的键盘上敲出白色的字

除了双手清醒着

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睡去了

——内地青年导演杨树鹏


离汤

是不是每个存在物都在寻求所谓“存在的意义”?

如果你们向我寻求答案,恭喜你,你这算找对了人啦。

我的药里,有一种帮助人们认识到所谓“存在的意义”的。这一味药,叫作离汤,你喝下去之后,就离开了一切,自此拥有了一颗茫然之心,你置身于万千人流,心里茫茫一片灰色,如同盲眼之人所能看到的事物。

事实上,自从我配好了离汤,也只卖给过一个人,一个个子高高的中年人。真难为他能找到这里,我这个诊所在杂乱破败的城镇边沿,四处横流的污水和野狗撕咬的尸体包围着它。他拉着骆驼来到我的诊所,说,大夫,请让我离开一切。

我刚好配好了离汤,尚未有人试验,这个傻骆驼来得正好,于是我收了钱,将离汤煎好,沥在一个破碗里端给了他。

他接过药碗说,你连个整碗都没有。

我说,喝了药你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举着碗要喝,我说,大个子,你先想好,一旦喝下去,按照药性,你将远离一切,但到底结果如何,我也不知道。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药就喝完了。他放下碗的刹那,眼神变得茫然,略微带着三分笑意,那种满足的眼神,不再寻求意义的眼神,猛一看以为是顿悟了的笑容。

他说,真美,我看你是你,不再具有意义,这碗的边缘再破碎,也能盛饭盛汤。

他说完就走掉了,牵着骆驼,眼神茫然地走向远方。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做了好事还是坏事,我就这么坐在柜台后面一直想,想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我也给自己喝了一碗离汤,也用那个破碗。


不要轻易在午夜飞翔

我突然醒来,睡着了几秒钟,耳边乐音响彻——但事实上没有,万籁俱寂。

害怕早起,更难入睡——因为要早起工作而感到愤怒——坏人会因为发现了抢劫对象而愤怒么。

这些天,每晚都看一集《老友记》,从第一季开始,每天都看。

遥想当年,我身中蛊毒,卧床不起,整天窝在被子里看《老友记》,屏幕上笑声连天,我在黑暗中笑中带泪,很辛苦的。

我看到第九季,就停止了,不想看最后一季,每次拿出来,就又放回去,我深恨它要结束。

所以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发生了什么?

歌声,跳舞的人,含混的茶的香气,远处,轻微的咳嗽声。

午夜,狗在街头站着,四处看看,趁着夜灯昏黄,趁着彩云遮月,就加快了步伐——越跑越快,呼啦一下,飞了。

这就是那只黑色的、耷拉着大耳朵的猎犬,名叫稻草人。

除了双手清醒着,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睡去了,手绝望地站在键盘上,用力敲打键盘,敲出更为绝望的汉字。

全世界的狗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是所谓“狗的故乡”,那个地方叫作儃佪,吃安产,喝吾哀槐,儃佪。

儃佪是一个岛屿,四面汪洋,岛上长满错落拥挤的熏黄树,这种树,结下来的果子,就是狗。

人间死一只狗,熏黄树就成熟一枚果子,跌落在地下。

这样,人间就多生出一只小狗,有的是金毛,有的是柴犬,有的是秋田犬,有的是土狗,样子更憨厚可爱。

果子腐烂之时,就是狗的灵魂回来的时候,彼时岛屿闪烁光芒,金黄色,刷的一下。

但是,但是,午夜飞翔的狗,没有这样的故乡。

这是一个令人低首徘徊的时刻,那些迅速掠过夜空的野狗,你们没有故乡啊。


贩梦

梦的价格100块钱一夜,这是标配梦境,内容:黑白色,没有故事情节,不能存储。

彩色的梦要加钱,带故事情节的、能存储的梦要加钱,与性有关的梦要加更多的钱,能让人性高潮的梦要加更多更多的钱。

即便如此,我贩的梦还是供不应求。有个胖乎乎的男孩,花高价在我这里连续订了18个晚上的美梦,有关裸女的,有关天堂的,有关古代的。

我从呈城带回来的梦很快就要卖光了。

贩梦者须是心怀绝望的人。你去贩梦,守梦人会测试一下,看看你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心如死灰;假如你内心尚存一点希望,守梦人都不会把梦卖给你。

贩梦者,自己不能做梦,这是规矩。好,假如你的心充满绝望,守梦人就趸给你一些梦境。梦都是成套卖的,不单拆,因为守梦人也为难,噩梦谁都不想要,可是呈城的梦乡每天都咕嘟咕嘟往外吐梦,有美梦,也有噩梦,守着太多噩梦,谁都受不了。

贩梦者会耍点小计谋,将噩梦打碎,掰成小块混在美梦里卖给客户。有些客户反应,在绿草地上看见了流血的女人。混入的噩梦大体上都是小碎片,一般来说,美梦里混入一点噩梦的小碎片并无大碍,梦境仍旧美好,在天堂里偶尔看到一只残手,谁也不会很在意。

我把剩下的三个梦归置了一下,两个好梦,一个噩梦。我把噩梦打碎,掰成小块混入好梦。我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贩回的梦不能弃置,这也是规矩,是规矩都麻烦。

现在我手里有两个梦,都堪称彩色好梦,可以标一个好价格。我把第一个梦卖给一个公司高管,他最近升职失败,亟待好梦疗伤,于是花高价买走了那个梦。第二个梦,是一个关于飞行的梦,在蓝天白云间自在飞行,价格不会太高,我往里掺了点噩梦碎片,卖给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一直在晃他的脑袋,他说,他曾经被子弹打中头部,之后就一直这样晃脑袋了。我给了他那个梦,他拎着梦回家了。

我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去呈城贩梦。收拾好行李,喝了一杯咖啡,我准时躺在床上,等待睡眠来临。

睡眠尚未来临,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我只好穿着背心短裤去应门。打开门,那个一直晃脑袋的中年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刀子。

怎么了?我说。

他骂了一句,挥刀刺进我的胸膛,我咣当向后摔去,脑袋磕在花盆边沿上。

他向前一步,脚踩着我的胸膛,晃着脑袋说,你给我的梦里掺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正经的一等好梦!我费劲地喊道。

去你的好梦,他说,那个梦里出现了她,那个老女人,像从前一样,砰——对准我的头开了一枪。

我冤枉啊大哥,我喊道,我冤枉!我那是正经的——

话音未落,他的第二刀刺进了我的心脏,我看见他嘴巴动弹却听不清他的话,随即,我的眼底反光消失,我坠入了黑暗,也坠入了虚无。

唉,我,其实,早该死的!


贩梦番外篇

我翻看《呈城县志》找到的一些材料,著述者不详,疑为都尉火器营工匠,这几页材料夹在他本人著述的《开山火器谱》中,后被编入《呈城县志》“散轶”文献,文献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三月廿九日,呈城政变,叛军在都尉率领下攻击王宫,国王被侍从杀死,王子带领十余铁骑逃亡。

我本是国王的追随者,我忠于谁不忠于谁,对百姓并无大碍,只要有一口饭吃,忠诚之类的事情原本也并不是那么要紧的。

我本以为叛乱会很快平息,换一个新国王,总会继续过日子,便未作更多打算。谁知道王子带了邻国的军队前来复仇,都尉自然率军抵抗,他用泥砖瓦块将城门封死,只在城墙御敌。

仗打了三个月,能上阵的男人都拼光了。七月里,城里眼看断粮,都尉得知还有三天备粮可吃,便吩咐下去,将可以食用的战马、粮食、牛羊等等聚拢在一处,做成一席大餐,着全城人丁来享用。

我领了我的那一份,忙着给阿端送去,我知道吃完这一餐,怕就要倾城动员上阵了,我虽是工程匠,恐也逃不过这一劫,这份大餐,还是给阿端送去吧。

我寻着阿端,她家里也领了餐,正吃得火热,见我来,阿端就出来靠着门框和我说话。

我说,我把我这份儿送来,你们家里吃吧。

那你吃甚来?她问我。

我吃罢了来的。我撒了个谎,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好像一份饭也要图个啥报答。

她就没说话,拎着饭进去了,回头跟我说,等天黑尽了,你再来吧。

我答应下来,转身往工匠营走,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一街的人都出来了,像鬼影子在飘,飘几步就倒下,嘴巴里吐出白沫死去。

全城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包括阿端,都死去了。全都死去了。

都尉在大餐里放了毒药,他恐战事绵延,最终难逃一死,索性以全城殉葬,成全他的伟业。

我一个人在呈城飘荡,背上背着阿端的尸体。

哪儿哪儿都是人,死去的人。所有的水源都被污染了。

我精疲力竭,我一个人,我在呈城飘荡。

我想好了,等敌军破城,我就一个人站在大街上,手持宝剑,等他们的铁骑从我身上践踏过去。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个工匠的命运不得而知。

可以肯定的是,呈城并未被攻破,就在全城殉葬的那个晚上,邻国的军队连夜开拔,撤离了呈城外围,因为邻国也政变了。

邻国军队一撤退,王子自己知道无力破城,便带着他的忠仆一路逃往漠北,在一个荒僻小镇建立了他的新王国。

呈城就这么封闭了一百多年。直到突然有人想起这座城池,派了探险队来探险。他们凿开城门,看到的是一街繁华景象,男人女人白衣若雪,空中桃花纷飞,满街走着白骆驼,城池中央的大十字街,守梦人正用一个大瓮揽梦,他拿着大勺子,将一勺勺琉璃般的梦境盛进大瓮。


枉杀

看杀头的都走了,头颅独自悬挂在木桩上,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冤枉,于是缓缓闭上眼睛。一会儿觉得,一世界清朗,蝴蝶和鱼都来了,花从颈子下开放出来,包围了自己,让自己美。远处,自己的身体,正被狺狺吠叫的野狗分食,哎呀,疼还在。


偷云

商量好了去偷云,事先必须做好一个装云的大口袋。

你还得设法弄一架飞机,不然你够都够不着还偷个鬼呀。

于是潜入破旧的机库,偷出来一架霍克3型飞机,这架飞机破得都不行了,仔细看斑驳的铭牌,生产于1922年,你服了吧。

哟呵,飞机飞起来了,我推动驾驶舵,让飞机爬升。你赶紧,站在我身后,把那个舱门推开,你张开装云的大口袋啊你。

云都是有数的,一共一万朵,每天放出来几千朵,在世界各地的上空晃荡。在呈城,私人不能拥有云朵,拥有了就属于违法,要被抓起来。

霍克3穿越云层,找到最白最甜最丰满的云,装进大口袋。云吧,有点像棉被,弄好了一个口袋能装两朵,但我们只偷了一朵,呈城最近对云朵看管很严,小心为妙。

如果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如果你有彩灯,你就把彩灯塞进云里去,然后你躺在床上,把云放出来,让它在天花板上待着。

偷云也没有什么商业上的目的,就是想在这样的一个晚上,躺在床上,看一朵云在天花板上,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云丢了的事情,被发现了。

到处都在追查,只好把云暂时收起来,等着风头过去。我想,找个大晴天,到呈城外,把云放出来,让它舒卷起来。

熬吧,这风声紧张的黑夜。


本文摘自《在世界遗忘你之前》

作者:杨树鹏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北京华章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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