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留守女童遭性侵产子之后
澎湃新闻记者 明鹊
早上六点多,黄秀华(化名)回到老家,准备烧几坛酒过年。刚打开大门,她的嫂子杨小凤(化名)带着她孙女黄小雨跑过来说,小雨肚子痛得厉害,帮忙带去蓝山县城的医院看看。
13岁的黄小雨看上去又胖了,她穿着肥大的衣服,肚子显得有些大。黄秀华狐疑地看了几眼,问杨小凤,黄小雨多久没来那个(月经)了?
“前几天刚刚才来。”杨小凤站在门口说,孙女可能得阑尾炎了。
七点半,黄秀华带着侄孙女黄小雨,搭车到湖南蓝山县某医院。进病房做检查时,黄小雨躺在床上,把身上的衣服撩了起来,“我看到肚子都花了(指妊娠纹)”,黄秀华完全不敢相信。
两个小时后,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六斤多的女孩。
2017年11月5日,那一天阳光明媚,是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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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妈妈
接到婶婶黄秀华电话时,黄家生(化名)正准备去做工,他听完怔住了:13岁的女儿,怎么可能怀孕生小孩?
几个月前的暑假,女儿黄小雨到他打工的佛山玩了一个多月。他和妻子都没有发现女儿有什么异常,“每天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玩的玩,偶尔看看电脑,或者看别人打打麻将。”黄家生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忆,女儿也从未跟他们提起过什么。
直到小孩出生前,同一间房睡的奶奶杨小凤也不知道。去医院的前几天,黄小雨还在学校参加跑步运动,“好像还跑了第三名,”黄家生说。
2017年11月4日晚上,母亲杨小凤打电话来,说黄小雨肚子痛得厉害,可能是得阑尾炎了。黄家生打电话让人叫村里的赤脚医生上家里给女儿打了一针。第二天早上,黄小雨肚子还是很痛,杨小凤听说黄秀华回来了,立即带着孙女跑到她家里,请黄秀华带黄小雨去县城的医院看看。
听医生说黄小雨怀孕了,黄秀华慌了,不知所措,“她才13岁啊,就要生小孩了,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啊!”侄子黄家生远在几百公里外,“我让我媳妇过来帮忙,她(不相信),还骂我是发神经了”。
黄秀华不停地打电话,起初跟黄家生夫妇商量,小孩一出生就送人,“医生说,送小孩违法,不能送走,应该报警”。黄秀华后来打电话报警,公安局的人很快就来了。
在医院里,民警问孩子是谁的,黄小雨不肯回答。后来民警“吓唬”黄小雨,不说就把你抓到派出所去。她才说,小孩是隔壁邻居黄从明(化名)的。
孩子出生后,黄小雨觉得自己犯了错,怕爸爸妈妈骂,整整两天都没有吃过饭。黄秀华说,后来蓝山县妇联的人来了,她们对黄小雨说,“你要吃饭啊,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一定会保护你。”黄小雨才开始吃饭。
2017年11月5日上午,黄家生挂掉婶婶黄秀华电话后,立即联系了车子,让妻子张敏和大儿子黄强立赶回老家,他处理完事情后,第二天也匆匆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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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儿童
1971年出生的黄家生,是三兄弟中的老二。他只上过小学二年级,16岁开始外出打工,在外面扛过水泥、挑过砖头……现在在佛山做室内装修,情况好的时候,一个月收入五六千块钱,情况差的时候,一个月只能赚到两三千块钱。
1995年,黄家生回到老家湖南省永州市蓝山县,和同村的女孩张敏(化名)结婚,随后生下了大儿子黄强立(化名)。黄家生说,那时候家里没钱,连小孩出生的钱都是借的。
大儿子一岁多后,夫妻俩一同外出打工,在外地添了二儿子和小女儿黄小雨。
老二两岁多就被送回了老家,老三黄小雨一岁多也送了回来,三兄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五年前,爷爷过世,之后奶奶一个人带他们,以及两个更小的堂弟,那是黄家生弟弟的儿子。
70岁的杨小凤数着指头说,老三的小孩,一个11岁,一个9岁;老二的小孩,一个16岁,一个13岁……黄家生的大儿子黄强立,初中毕业后,跟黄家生去了佛山打工,剩下五个人一起挤在一间老房子里。
老房子只有两间屋,一间厨房和一间卧室,厨房摆放了一台约11英寸的老式彩电,平时吃饭看电视都在这里;里面是卧室,狭小昏暗,摆放着两张床,床边堆着杂物和一台洗衣机。
起初没有赚到钱,黄家生和妻子好几年都没有回家。后来情况变好了些,他们每年回家两三次,十几年前就在村里盖了新楼房,但母亲杨小凤依旧习惯带着小孩住老房子。
老房子里,杨小凤和两个小孙子挤一张床,黄小雨一个人睡一张床。一直到小孩出生,杨小凤没有发现黄小雨的异常——她依旧每天回家端着碗在外面吃饭。杨小凤说唯一的变化就是,喜欢跳广场舞的孙女,今年似乎不跳了,只偶尔过去看一下别人跳。
“我一般也不问她什么。”杨小凤说。
13岁的黄小雨上初二,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平时喜欢上网。自她七八岁开始,每年暑假都会和两个哥哥搭上大巴去佛山找父母,大哥也去佛山打工后,她就和二哥暑假搭车过去找他们。
“她要什么,我都给她买,把她当宝一样。”黄家生说,本来想着日子变好了,全心全意供两个小孩上大学。
女儿平时喜欢跟黄家生通电话,说学校的、家里的还有自己的事情……但怀孕这件大事情,黄小雨没跟任何人讲过,黄家生有些懊丧:“为什么出事情不跟我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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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事件
据媒体此前报道,2017年年初的一天,黄小雨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在家里玩了一会儿后,准备出去外面玩。经过黄从明家时,黄从明叫她进去,黄小雨问黄从明“要干嘛”,他说“不干嘛”,就把她拖了进去了。黄小雨说,她喊了一声,随后被黄从明拖到卧室里,被脱掉衣服和裤子,接着被强奸了。黄从明后来还威胁她,不要告诉家里人,否则杀掉她全家。
2017年11月29日晚,蓝山县公安局相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通报了这一案情:11月5日9时许,村民向公安局报警,称其13岁的侄孙女黄小雨被人强奸。接警后,蓝山县公安局随即展开调查。警方初步查明,2017年1月的一天下午,48岁的犯罪嫌疑人黄从明在其家中一楼强奸了黄小雨,后者于11月5日产下一女婴。
黄从明有一子一女,已经做了外公的他,去年回家装修房子,一直待到今年夏天才出去打工,他家离黄小雨住的老屋不到五米。
黄秀华说,原来黄从明和黄家生两家关系很好,黄从明看起来也算是个老实人,却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2017年11月5日当天,村支书黄明贤(化名)打电话给黄从明,“(孩子)是你的,你就回来承认;不是你的,你回来说清楚”。但黄从明并没有回来。2017年11月8日,蓝山县公安局立案开展侦查,并对犯罪嫌疑人黄从明上网追逃。
事发十几天后,黄家生跑到黄从明家,把他家的大门、冰箱、厨房里的东西全部都砸烂了。2017年12月14日,黄从明82岁的老父亲在屋子里蹒跚,他说,儿子出去后,一直没有跟家里人联系。
当地警方介绍称,2017年12月初,黄从明被抓捕归案。
像黄家生家一样,在这个有2000多人的村里,很多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留守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
冬天的村庄有些荒凉,村民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谁家都有女孩子,如果不严惩,谁能保证以后不发生。”村民黄从民(化名)说,他家有三个姑娘,最小的13岁,今年他和妻子待在家里,但总归是要外出打工的。
女儿发生这个事情后,黄家生每天都很焦灼,“她心里难受,我心里也难受。”出事情后,他很长时间没去看女儿,想等到事情处理完再去。
黄家生每天不停地转悠,一会儿跑公安,一会儿跑政府,“我就希望他(黄从明)重判。”他望着天花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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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与创伤
家人都很迷茫,不知道怎么办。
婶婶黄秀华说,小孩刚生下时,黄小雨每天抱着她,说要去外面打工养大,父母回家后,黄小雨改了主意,想把小孩送走,继续回学校上学。
父亲黄家生忧心忡忡,担心女儿去镇上、县里读书被人指指点点,又担心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过去,他和妻子只叫女儿好好读书,关于性知识,他们不知道怎么教,也觉得跟孩子说了也没用。
2017年12月22日,黄家生打电话给北京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真爱儿童社工服务项目的负责人李梓琨。他内心很矛盾,一方面想寻求帮助,一方面又担心孩子受到伤害。
李梓琨提出想见黄小雨,了解下可以在哪方面帮助她,但最终没见到。母亲张敏说,孩子谁也不肯见,他们也很少跟她提这个事,希望事情慢慢过去,也许过一段时间孩子会变好。
“黄家生夫妇很心疼孩子,但他们可能想的比较简单,不懂心理创伤,也意识不到这个事对孩子有多大的伤害。”李梓琨说,遭受性侵的未成年人容易自暴自弃。因为加害者会吓唬他们:你不要告诉别人,你现在不可爱了,没有人喜欢你了,或者说出去就杀了你全家……如果父母没有有效关爱和接纳孩子,会让他们内心产生深深的羞耻感和罪恶感。
“发生这种事情后,一定要告诉孩子,这个事情不是你的错。”李梓琨说。
早在二十年前,村里就曾发生过留守儿童被性侵事件。2000年的冬天,离黄家生家不到50米的李志(化名)家,当时五岁的大女儿被来村里躲避计划生育的杨旺(化名)强奸,此后杨旺以强奸罪被判刑,这件事让整个村子的人印象深刻。
李梓琨说,他们希望成立一个性侵受害者互助联盟,让更多的未成年性侵受害家庭得到帮助。
从广东省佛山市回湖南省蓝山县后,黄家生开支了好几万块钱,还向他堂妹借了六千块钱,“处理完这个事情,我们还会出去打工,不出去怎么办?”
黄家生掏出盖了村委会章的联名信,说准备交到蓝山县公安局,希望严惩凶手,他们也想帮女儿找个学校,安排好刚出生的孩子。
2018年4月,这起案件已经移送当地法院。黄家生告诉澎湃新闻,被告人对鉴定结果有异议,在申请重新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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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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