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为女性购买一张卫生巾
澎湃新闻记者 喻琰
4月30日，“团长”王丽娟在小区群里发起第三轮卫生巾团购。
4月8日，王丽娟在统计社区必需品物资时意外的发现，当天购买卫生巾的需求集中出现在表单上。王丽娟今年38岁，做销售工作的她敏锐的意识到，小区里，一项不被人重视的需求——卫生巾此时显得尤为重要。王丽娟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在网上查找所有能够提供卫生巾团购的渠道。
“上海卫生巾购买及互助”表单上线。本文图片 受访者提供
志愿者小左（化名）也面临同样的需求。8号下午，她看到微信群里，有姐妹发出疑问，有没有谁知道卫生巾是否有渠道团购，很多女生卫生巾都抢不到。
询问的信息显得格外急切，接连打了好几个感叹号，文字中还配上了哭泣的表情。小左意识到，在疫情中女性购买卫生巾的需求是一点点被忽略的，显得“不那么重要。”
多位受访者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在疫情封控期间，女性卫生用品属于个人用品，并未列入医院和政府的物资储备清单中。有受访者困惑卫生巾去哪里买；有受访者承担着月经来临时，情绪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还有的受访者为了节省夜用加长卫生巾，两片日用拼在一起当作夜用。
王丽娟和小左希望能帮社区里的女性找到那些隐藏在背后，不被大众看见的需求——一张卫生巾。
文档详情。
隐秘的需求
4月中旬，黄佳（化名）的生理期来了。她突然发现，家里囤的卫生巾里没有夜用加长卫生巾。“我非常惊慌，当时在饿了么等渠道看了一圈，也找不到。”
4月1日，浦西正式进入封控。封控开始的几天，黄佳的注意力集中在紧缺的生活物资上，并没有关注到生理期的需求。随着自己生理期的到来，黄佳才意识到，被忽略的需求此刻显得尤为迫切。
家里靠着双十一囤货囤下来的卫生巾数量已经不多了，怎么办？黄佳也不好意思在社群群里开口询问，她决定探索用两片日用卫生巾拼在一起当夜用度过一晚。
这次的生理期，黄佳身体上的疼痛感似乎比上次经期更为强烈。去年12月，黄佳在医院做了子宫肌瘤剥除手术，此后每次来月经，身体“都比较疼比较难熬。”除了需要定期服用中药外，在经期期间，她还需要口服止疼药。
由于封控，黄佳的止疼药也断了，卫生巾也不够用，黄佳称，这个经期她只能“熬下来”。
疫情期间，并非只有黄佳一人面临月经带来的“双重考验”。澎湃新闻采访的10位女性坦言，在当下特殊时期特殊环境下，他们的月经周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疫情的影响。有的生理周期拉长至10多天才结束，有的月经量大、疼痛感增强。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好意思”在社区群里公开求助卫生巾和止痛药。
来自浦东的女孩陈莹（化名）笑称自己体质好，这次封控月经也准时“造访”，由于担心卫生巾不够用，她原本想在社区发起团购。但是“卫生巾套餐要么起送量要求数量很大，社区起送量达不到，要么价格贵，团购品种不齐全。”陈莹称，她曾尝试发起社区的部分女性一起团购卫生巾，但最终因为起送量没有达到，只能放弃。
陈莹观察到，对于团购卫生巾的态度，群里女性的态度似乎“不那么积极”，“她们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问。”
作为闵行区吴泾日用品团长的王丽娟面临着同样的困惑。4月8日，王丽娟在统计社区居民急缺的物资清单时，卫生巾第一次作为急缺物资出现在清单列表里。
王丽娟所在的社区是一个大型社区，年轻人较多，一个微信团购群里500人，男女老少都有。她观察发现，即便对卫生巾的需求在增加，但几乎没有女群友主动在微信群里询问。
“一开始，大家只为吃的发愁，但可能刚好过完一周，有些女性正经历生理期，大家对于卫生巾的需求突然集中一天爆发了。”看到表单里有留言说，自己卫生巾不够用，只能暂时用卫生纸替代，王丽娟觉得太痛苦，她决定发起一次卫生巾团购，自己当团长。
“总是差那么一截”
去哪里找卫生巾？团长王丽娟的本职工作是销售，工作中她待人热情，观察力也很敏锐。她体察到群里的女性羞于开口，便主动在各大微信群里开始“吆喝”起来。
“厚脸皮吆喝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拉群之后要找渠道。”最初王丽娟拉了30人左右的女性卫生用品微信群。拉群之后，大家有集体购买卫生巾的意向并不意味着立马能买到卫生巾，关键还在于找到适合团购的卫生巾商家。
王丽娟开始从饿了么、美团、社交媒体平台上寻找能够提供团购卫生巾的商家，按照宣传海报上的号码打过去逐一询问，“你们成团的起送量多少？套餐里的卫生巾包含哪些？价格怎么算？”
“很难买”。摆在王丽娟面前最主要的障碍在于起送量，“离我们的需求量总是差那么一截。”王丽娟回忆，最初寻找的卫生巾商家要求成团量达到100件才愿意起送，“但我们群只有30件。而且大家对于卫生巾品牌的要求不一样，我们得确认起送量和品牌。”
疫情期间，多位受访者表示，目前所在社区团购的规模通常要求50份至100份起送。由于自己所在小区的需求较少，无法成团，最终只能通过跑腿帮忙寻找。
“没办法，卫生巾这么零散的量，只能去找跑腿小哥。最主要是刚开始处于封控期，物流的运力比较紧张。”一位受访者歪歪（化名）告诉澎湃新闻，她最终通过加价叫跑腿帮忙买到了几包日用和夜用卫生巾，总计花了180多元钱。
除了考虑起送量，卫生巾团购的价格也是团长王丽娟考量的重要标准。有的供货商家在疫情期间把价格抬高，“这不合理”，王丽娟说，卫生用品如果价格过高，肯定有女性难以负担。
在货比三家后，王丽娟最终确定了某品牌卫生巾，“三包94片价格才59.9元，还包括日用夜用。”在王丽娟看来，“这个价格比较合理，而且套餐中还包括了日用、夜用组合，卫生巾的厚度也是超薄，能够满足经期中的女性大部分的需求。”王丽娟说。
27岁的小左是公益组织“月事骄傲”的核心成员，该公益组织是国内首个专注月经卫生管理的社会创新组织。从4月8日接到社群有女生的求助信息后，小左便开始在网上留意卫生巾的购买渠道。
向小左求助的女性大多数都在人数少、老年人多的小区，对于卫生巾的购买需求很分散，“她们组团团购也不是很方便，而且疫情中的运力也比平时紧张、昂贵了不少。”面对这些较为零散的需求，小左认为，最有效率的帮扶并不是帮助集中采购再解决物流运输，而是一方面尽量畅通购买渠道，另一方面面对零散的卫生巾需求，鼓励社区、邻里之间展开卫生巾互助。
4月19日，“上海卫生巾购买及互助共享文档”在“月事骄傲”公众号、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上线。
尽量实现卫生巾自由
解决了供货，接下来一张卫生巾能否尽快送到生理期的女性，成为王丽娟担忧的问题。“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高效的完成这项工作。”
王丽娟的老公负责市场营销，这次他是王丽娟的助手，帮王丽娟做表格核对。卫生巾最后100米的送货，除了两人，还得靠志愿者一一将货送上门。
王丽娟发起第三次卫生巾团购。
社区里，志愿者有男有女，有志愿者主动跟王丽娟说，“姐，我来送这些吧。”卫生巾的包装盒上写的是“女性卫生用品”，当志愿者抱着这些卫生巾送货上门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喊出口，“他们还是有些害羞的。”王丽娟说。
不过，王丽娟发现，当志愿者将卫生巾送到手之后，感激的很多，害羞、腼腆消失了。第一次团购经验成功，在王丽娟看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虽然在社区里发起卫生巾团购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在行动过程中展现的性别意识，她认为可以帮助到更多的人。
在接下来发起的两次团购中，她发现了一些令她欣喜的细节。比如，丈夫也意识到，疫情中，卫生巾对于女性的重要性，“他平时都不会在意这些，经历过团购，他也支持我做了。”比如，在第一次成团后，第二次、第三次发起的速度越来越快，成团人数也在增加。
“我希望能够尽量帮助大家实现月经自由。”王丽娟说。
“上海卫生巾购买及互助共享文档”上线后，志愿者小左也感受到，女性之间的互相关怀，让正在经历生理期的女性感受到温暖。有来自浦西徐汇区的两位女生通过共享互助文档，成功结对，也有女生跟小左分享，社区里邻居们互相交换卫生巾的瞬间。
小左认为，在彼此互助、交换卫生巾的过程中，女性的需求被看见，不再隐形，“可以感受到女性之间互助的情谊，非常难能可贵。”
除了关注到社区女性的月经问题，上海疫情期间，也有公益基金会关注到一线女性医护人员的特殊需求。
4月15日，“上海美丽心灵社区公益基金会予她同行”在微博上发起“姐妹战疫，安心行动”。武汉疫情期间，他们是最早一批在网上呼吁网友关心女性医护人员特殊需求的志愿者，该活动号召了多家女性卫生用品品牌共同参与。
此次上海疫情，因为有过募捐和协调配送大规模物资的经验，予她同行团队与 400 所医院、医疗队尝试建立联系，统计医院医护人员对于卫生巾的需求，为他们协调物资配送。
根据该平台公示的募捐信息，截至5月2日19时许，“姐妹战疫安心行动项目”共筹得善款131.2万余元，购入16万片卫生巾、18万条安心裤、10.6万余条一次性内裤。目前，团队已同上海及驰援上海的400家医院、医疗队、社区街办等各类受助单位建立联系，已对接66家受助单位，并将15万片卫生巾、12.8万条安心裤送至其中64家受助单位的抗疫一线女性工作者手中。
该公益基金会的志愿者梁钰告诉澎湃新闻，在她组织的志愿者团队中，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工作模式。志愿者团队中，有对接小组负责对接400家医院，一家家打电话过去询问是否需要卫生巾，需要量多少。
此后每个环节都需要时刻盯紧，不能出错。梁钰称，在这个过程中，她希望能尽力做好每个环节，“从微小的来讲，可能提高大家对于月经和卫生巾的认识，也是好的改变，能够让大家有基本共识。”
接力关怀
实际上，随着上海封控逐渐延长，全国妇联所属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也迅速响应疫情中一线女性医务工作者、女性社区工作者等群体生理等方面的实际需求。
4月17日，据“全国妇联女性之声”微信公众号消息，16日，按照全国妇联党组部署，儿基会、妇基会认真了解上海疫情防控有关情况及需求，特别关注一线女性医务工作者、女性社区工作者等群体生理等方面的实际需求，迅速行动，在社会各界爱心企业的响应和支持下，共募集款物超过1217万元。
截至4月16日，上海市妇联已经接收到儿基会捐赠的品牌卫生巾、夜安裤共计31119箱，价值超过700万人民币，分别向市级定点医院、市级方舱、复旦大学及附属医疗机构、部分区级方舱和基层社区一线女性工作者送去，还有爱心物资将陆续运抵并发放。
澎湃新闻梳理发现，在2020年武汉疫情期间，就有声音提出在此类灾害救援和疫情防控过程中需纳入性别视角。《中国妇女报》2020年2月18日曾发文称，为受灾女性提供生理期卫生用品的呼吁在汶川大地震救援时就曾被提出过。由于权力和资源分配的不平等，女性面临各种形式的灾害时往往更具脆弱性，在灾害救援的各个环节中纳入性别视角也是备受关注的议题。
对于电商平台，如何在保证民生物资供应及时的情况下，加大对女性用品的保障，也是一道考验。
4月30日，京东方面向澎湃新闻表示，通过紧急全国调拨，目前首批重点保供物资已通过京东物流专人专车运抵上海。同时，储备了大量女性卫生用品，涵盖三个品牌卫生巾。
截至4月27日，仓库储备量3327件，包含日用、夜用、夜安裤等多种型号卫生巾16万片，保障疫情影响地区女性的正常生活。后续，京东将继续关注女性卫生用品需求，加大仓库储备量。
澎湃新闻注意到，在天猫超市上，对于卫生巾的需求也非常旺盛。4月28日，天猫超市相关负责人称，连续两周卫生巾都是需求最为旺盛的生活物资之一，排在卫生巾前面的只有方便面、自热锅等速食。
前述负责人表示，卫生巾是天猫超市重点保障供应的生活物资，在上海嘉定仓库内，装载卫生巾的货车会被优先安排入库，以确保卫生巾的库存至少保持20天的供应量。
目前，天猫超市已经恢复了上海一半区域的配送。在一些不能配送的区域，天猫超市开辟了从仓库直送菜鸟驿站的新通路，目前已覆盖上海400多个小区。在这条新通路中，优先供应粮油米面调味品与卫生巾，最快一天就能送到。
4月30日，王丽娟在为发起第三次卫生巾团购做准备。她不知道这次成团量能达到多少，但再也不会担心成团量不够的情况。她切身的感受到，当下，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敢于在大群里说出自己需要卫生巾。
每次发货时，小区里收货的姐妹会喊王丽娟“姐姐”也会叫她“王美丽”。王丽娟会开完笑似的向她们展示自己的手臂肌肉，“你们尽管团，我帮你使劲扛，你看我的小胳膊肌肉，这事儿咱能担起来。”
王丽娟很享受这个过程，认为自己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