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宁夏小伙的缅北噩梦之旅
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实习生 贾铖
因为一位意外结识的老乡贺峰，宁夏的小肖（化名）和同伴等6人不幸被其骗到缅北从事诈骗活动。2021年4月，接到小肖家人报警后，当地警方立即上报，宁夏公安厅也第一时间联系对接云南警方解救小肖和同伴。
据宁夏警方介绍，经我国政府多方协调，2021年5月，贺峰在缅甸果敢的诈骗公司被缅甸警方查获，缅甸警方将小肖等6人从果敢地区成功解救。2022年7月，小肖等偷渡人员服刑期满后，被当地移民局移交至当地警察局，在宁夏和云南公安机关共同努力下，终于安全回到家人身边。
小肖在家里休整了一年多，才放下被骗至缅北的那段煎熬、恐怖的经历。和澎湃新闻通话时，电话那边不时有电钻、电焊的声音传来。踏实干活的时候，能让人少些胡思乱想，多些脚踏实地。
能从缅北果敢的诈骗园区里被营救出来的人是极其幸运的。小肖曲折、惊心动魄的经历或许也能带来一些警醒和启示。
2022年7月，来自全国多个省份的人在云南省临沧市火车站等待回家，他们都是从缅甸被解救回国的人员。本文图片均由海原县公安局提供
出手“大方”的老乡
小肖的故事发生于2021年的春天。
据公安部官网消息，这一年，电信网络诈骗已成为上升最快、群众反映最强烈的犯罪之一。只不过当时人们关于诈骗的认识更多在于如何防止被骗钱财，对个人被骗往境外从事诈骗活动这件事情，大多数人还没有听说过，也并不了解。
远离家乡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多会下载一些聊天APP用来打发时间，小肖也是。只是谁都不会料到，20岁刚出头的这一年，一场暗中谋划很久的阴谋正等他入网。
2021年2月，小肖无意在一款当时很流行的聊天软件陌陌里认识了一位同龄的宁夏老乡贺峰。因为都在外地打工，两人很快就聊了起来。贺峰问小肖，在福建的电子厂里打工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小肖回答三千多。
贺峰并没有绕圈子，他告诉小肖自己在云南这边的工厂打工，每个月工资一万多，请小肖到云南和他一起干，可以赚得多一些。
这么高的工资，对于任何一个学历不高、在工厂打工的年轻人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再加上贺峰出手很大方，也让小肖相信了云南工厂确实工资高。
宁夏海原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荣介绍，2021年3月至当年4月这一个多月里，贺峰通过支付宝给小肖转账有二十多次，每次100元至800元不等，共计6600余元。
这些时不时发来的红包有的是请小肖吃饭，还有从福建回到宁夏银川之后打车、住店的费用。
2021年4月的一天，在银川的小肖和几位朋友一起吃饭时，贺峰又打来了视频电话。电话里贺峰提到云南边境的工厂工资高，小肖的几位朋友听到后，便提出要和小肖一起到云南工作，贺峰自然爽快答应。贺峰不仅支付了小肖和朋友从福建飞往宁夏银川的机票，还为小肖在银川遇到的朋友共6人支付了银川至昆明的机票钱。
抵达昆明后的小肖和朋友在宾馆住了两天便有人来接他们了。来人开一辆商务面包车，拉着小肖和朋友6人出发。车只开了一天，到了晚上车又停在路边。小肖和同伴按照指示，不回头地跑向另外两辆车，这两辆车又将小肖和朋友拉到山上住了一夜。
接他们的人先是提出要收掉手机，随后又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摆弄手枪。这种暗含威胁意味的举动让小肖和同伴不敢有什么反抗，此时他们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有问题。
第二天一辆货车又将6人拉到山下。下山之后，便由几位持枪的人，押着他们继续走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快天亮时才和四辆接头的车碰面。
这时的小肖和同伴就算是反应再慢，也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尤其是看到陌生的异国车牌，不一样的迷彩服，他感觉自己应该已经出国了。
缅北噩梦
2021年4月12日，是警方记录的小肖“偷越国境线”的日子。这一天于他而言也是不折不扣的人生噩梦。
公开报道显示，成功骗一个人去缅北诈骗园区，可以卖20万元到30万元。但2021年，小肖等被贺峰骗去的6人究竟算做多少“成绩”已不得而知了。
初到缅北的小肖发现，在缅北没有人会用真名。贺峰只是别名，其真名为马某林。小肖所在的诈骗公司老板名叫“飞鸿”。他还听说，飞鸿的保镖是一位有命案在身的人。这位保镖告诉小肖，贺峰计划将他们6人卖到另外一家公司，但是对方只给9万元，贺峰嫌太低便没卖。
小肖也很快便有了一个新名字：“可乐”。抵达园区后的小肖等6人被安排了任务并发了手机，他们要学习诈骗话术、流程，然后去骗钱。小肖也逐渐搞清楚了飞鸿的园区里，其主营业务是色播、“杀猪盘”和资金盘。
园区的日子非常辛苦。早晨9点起床，没有早饭。小肖和园区里的几十个人一起，到四合院里几间摆满电脑的工作室工作，直到第二天凌晨2点下班。中午饭是白菜、米饭，晚上也差不多还是白菜、鸡蛋、米饭。
如果喝水要到院子里的小卖部里买，一起去的有人吃不饱，也会在小卖部里挂账买火鸡面和鸡腿吃。
小肖自小在宁夏南部农村长大，那是一个曾经十分缺水的地方。在小肖看来，相比之下园区里的洗脸水“恶心得要死，是黄颜色的”。
初到园区时，老板对他们有威逼也有利诱。比如刚被骗去的第一天，飞鸿让贺峰去办公室拿钱，给他们买些好酒好菜，为他们接风。只是没过两天，贺峰便带着小肖和同伴们“参观”园区角落里的水牢，谁不听话就把谁关进去。
刚到园区，飞鸿安排手下把小肖他们的手机还给了他们。据小肖猜测，这可能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在缅北干活的安抚手段。
就在手机发下来的那几天里，小肖称其抓紧时间联系了朋友、家人，让家人帮助报警救他。据他介绍，他用微信定位获得了自己在缅北所在的位置，是缅甸果敢东城华纳国际大酒店附近100米的一处四合院内，并把这个地址第一时间发给了家里。
接下来的日子则是煎熬的等待。
小肖和同伴是贺峰骗来的。贺峰就和小肖他们住在一间屋里，负责看管、“带教”他们几人。
在小肖看来，和先前线上表现的“大方”不同，线下的贺峰也彻底暴露了本性。这个真名马某林的宁夏老乡，吸毒之后经常发疯。
小肖记得，有一次贺峰吸完毒后，要求他们睡觉不能弄出动静。之后又拿着剪刀挨个戳他们。
2022年7月，从缅甸回国的贺峰（中）在临沧市火车站。
逃离魔窟，“老乡”伏法
2021年5月中旬的一天，是小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日子。
那天，飞鸿先一步知道了缅甸警方要来找小肖和同伴的消息。他们把小肖带到面前问话，问他是不是报过警，然后让手下殴打小肖。小肖回忆自己当时只能抱着头蹲着挨打，一群人打完他后，贺峰又单独把他拉到一个房间再打。小肖觉得自己那天要被打死了。
飞鸿怕和缅甸警方正面接触，便丢下了贺峰、小肖和同伴等7人，带走了园区其他的工作人员，并安排手下把小肖他们拉到后山活埋。
小肖回忆，好在缅甸警方及时赶到，即使飞鸿手下想活埋他们，时间也来不及了。
看到缅甸警方的车子开进了园区院子，小肖感觉到前所未有地开心。被骗到果敢后，小肖没睡过一个整觉，“心都是在肚子上的”。
据宁夏警方介绍，2021年5月，贺峰在缅甸果敢的诈骗公司被缅甸警方查获，缅甸警方将小肖等6人从果敢地区成功解救。组织者贺峰、偷渡人员小肖等6人因偷越国境被缅甸果敢当地法院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6名偷渡人员中的海某龙因未满18周岁，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其中在曼德勒学习教化至满18周岁）。
此后因为疫情隔离等原因，小肖、贺峰等回到临沧市已是一年之后的7月。
回国之后，贺峰拒绝承认曾在缅北从事过诈骗活动，并辩称其为自保，先后叫自己的亲哥哥以及小肖等人一同去缅甸救他。
而海原警方则通过调查锁定了大量证据。李荣回忆，2020年11月警方接到贺峰家属报案，称其在缅甸被绑架，并发来照片、视频。视频中的贺峰戴脚镣并被控制，向家属索要赎金救他。家属未听从警方劝告，卖了家里的一院房子，又举债凑了赎金。可钱打过去后，对方又继续要30万元，贺峰家里实在没钱，也就没有继续转钱。
海原警方又通过贺峰的淘宝购物记录等信息，判定贺峰在缅北果敢其实可以自由活动。
贺峰手机淘宝上的购物订单之一。
2022年7月，李荣和同事赶赴临沧市接贺峰等人返回海原。海原县公安机关调查发现，贺峰先后多次组织11人非法偷越国（边）境至缅北加入电信网络诈骗公司对我国境内人员实施电信网络诈骗活动，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第三百一十八条、第三百二十二条之规定，涉嫌诈骗罪、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罪、偷越国（边）境罪，最终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5年。
贺峰现在国内服刑，而贺峰的亲哥哥如今究竟在缅甸哪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本期编辑 周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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