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壤之春，跑一场“最幸福”的马拉松（上）
前面的故事请戳以下标题直达：
我报了平壤马拉松！不要拉我去挖煤！
1小时后我将失联，25小时后开跑挖煤马拉松，好紧张！！
这是一场跑了今年就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的马拉松。我相信，这个独一无二的朝鲜终将成为历史——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在现在去朝鲜，亲眼看、亲耳听、亲身经历这一切并记录下来，意义更胜于杯葛朝鲜。
“啪”一声枪响，人群开始跑动，我才意识到开赛了，跟着大家跑出金日成体育场，奔向凯旋门。在这之前，我还被场内座无虚席的7万名观众以及他们整齐的掌声惊呆，兴奋地拿手机拍照，完全没留意时间。
4月12日上午8点半，我和另外约650名来自30多个国家的业余跑手一起参加了平壤马拉松。在早春的大街上撒腿奔跑，道路平坦开阔，公路两旁杏花盛开，市民夹道鼓掌加油，这幅画面，美好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在朝鲜——传说中地球上“最危险”“最恐怖”的国家。
平壤马拉松全称是万景台奖国际马拉松赛，始于1981年，但此前仅限于专业选手与特邀运动员，外国普通人参加的机会约定于零，因此在相当长时间内不为人知。直到去年，比赛才初次向业余跑者开放，在约一万名选手中出现了225名外国业余选手，其中鲜有中国人。去年11月底，我偶然在微博上看到2015年平壤马拉松的组团招募信息，便立即报了名，而我当时跑过的最长距离也就5公里。
真的见到了挖煤车！
“如果看一下远东地区夜间的卫星照片，你会发现有一大片的地区很奇怪的没有亮光。这片处于黑暗的地区就是朝鲜人民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所在。”
“我遇到很多北朝鲜人，他们告诉我如何努力学会去喜欢黑暗，但是留给我最深印象的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和她男友的故事。”
——芭芭拉·德米克采访脱北者写的《我们最幸福》（Nothingto Envy）
朝鲜的夜没有电，但有“太阳”，马拉松比赛三天后，就是庆祝金日成诞辰的“太阳节”，平壤和朝鲜各地将举行诸多庆祝活动，马拉松就是节目之一。目前到访朝鲜的所有旅客必须参加旅游团，活动受到严格限制，只有参加马拉松，我才能获得在平壤大街上自由奔跑的“特权”。想要见识地球上最神秘的国家，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由于坊间流传着朝鲜足球运动员在世界杯输给韩国队后会被发配去挖煤的笑话，虽说“收容”的目的地是金日成体育场，活动是观看颁奖仪式，但“挖煤马拉松”已经成为平壤马拉松最深入人心的外号。
在新义州开往平壤的火车上，我好几次看到运煤的火车车厢，朝鲜也的确拥有丰富的煤矿资源，全国大小煤矿近700个。“火车将把我送往一个谜一样的国都，不到24小时之后，跑步成绩将决定我去挖煤或平安返家的命运”，尽管理智上知道这不会发生，可光是想想就觉得，这趟旅途太刺激了！
这些货车破到只剩下框架了，有些车厢要用草席遮挡。我们搭的火车是中国的，条件跟一般K字头列车差不多
“你可别被击毙啊！”
“朝鲜的医疗条件可不太好。”
出发前，朋友们纷纷送上“祝福”，我训斥他们说话不吉利之余，心下也难免有些忐忑。
更何况，顺利登上这趟火车之前，一波三折，经历了全马关门时间由5小时改为4小时、比赛取消又恢复等诸多变故。那些跟我一起报名的小伙伴们都打了退堂鼓，但我从未动摇过参赛的决心，因为这是一场跑了今年就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的马拉松。
“您会去参加平壤马拉松吗？”我曾问跑马圈著名的“百马大叔”田同生老师。
“不会，去朝鲜跑马就要给朝鲜政府交钱和消费，就是在支持这个政权，别人想去参加我能理解，但我不会去，这是我的立场。”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没有经历太激烈的天人交战，因为我相信，这个独一无二的朝鲜终将成为历史，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在现在去朝鲜，亲眼看、亲耳听、亲身经历这一切并记录下来，意义更胜于杯葛朝鲜。
“什么情况都可能有变”
4月11日早上，我在丹东登上开往平壤的95次国际联运列车，朝鲜军人的安检远不如传说中的严格，但还是耗费了一两个小时，等我们到达距离边境仅200多公里的平壤时，已经是晚上近7点了。
发张真人素颜照，去朝鲜要低调朴素:) @丹东火车站
地接社朝鲜国际旅行社的朝鲜导游给大家颁发了号码布和跑道地图，地图非常简略，没有路名和方向，只标注了起点和终点金日成体育场，跑出体育场后，经过凯旋门、金日成综合大学、杂技馆等平壤标志性建筑，经过横跨大同江上的青流桥，到东平壤，再从凌罗桥回到西平壤，至凯旋门完成一个回环，距离为10公里。
所有人在体育场内起跑，8:15发预告枪，8:30正式开跑，10公里的终点在凯旋门附近，半马和全马分别跑2圈和4圈，跑进体育场后绕场一周结束——至此我们才终于知道比赛的关键细节。
来到平壤之前，中方旅行社再三说，“什么情况都可能有变，几点开跑，体育场内要不要绕圈，我们都不确定，问了朝鲜地接社很多次，他们非说到比赛前夜才公布。”在后来几天的观光也是如此，行程上的景点有增有减，导游都没有作出任何说明。有一天，我问导游怎么没有去行程上写着的人民大学习堂，“所有行程以我们安排的为准”，导游生硬地答道。
旅游大巴按跑马路线载我们走一圈，平壤的街道不如传说中黑暗，或许因为途经的是主干道，路灯都亮着，道路两旁的楼房也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然而黑夜中最明亮的还是各种政府建筑和主题思想塔。那么长的路线，全程都有人监控和围观吗？我会迷路吗？能偷偷开溜吗？
“高规格”晚宴
本届参赛的中国业余跑友约150人，近200人在朝鲜方面宣布取消比赛后选择退团。但这个队伍还是比去年壮大得多，其中既有跑过100多个马拉松的高手，也有报着“打酱油”心态跑马顺便窥视朝鲜者。
到朝鲜的第一顿饭安排在外交俱乐部，一个普通朝鲜人、包括我们的朝鲜导游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入的地方。
高规格晚宴都有什么菜？饺子、凉皮、凉拌萝卜丝、凉拌蕨菜、泡菜、凉拌面、糯米糍、炸鱼块……哇，前菜就这么琳琅满目，头盘该有多丰盛？谁说朝鲜参团伙食不好的？
然而，一碟只有4、5片的牛肉端上桌后，我再也没等到头盘——要知道，这不是我一人的分量，是一桌10人。作为全桌唯一的女生，我厚着脸皮吃了两片牛肉。饭都吃不饱怎么有力气跑马拉松呢？那些啤酒、香蕉、苹果、饼干一箱箱运过来的团友太有先见之明了，我后悔莫及。
“你有红牛吗？”
“没有。”
“有香蕉吗？”
“没有。”
“有巧克力奶吗？”
“没有。”
“有保暖裤吗？”
“没有……”
一位看起来很资深的跑友得知我是初次跑马，10公里也就跑过一次，替我发愁起来：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没准备？明天早餐别吃鸡蛋，别吃肉，泡菜也别吃了，这些难消化的食物会消耗你的体力。”
彼时，我刚叫服务员加了一份泡菜，在埋头扒饭。
“那我还能吃什么……”
“最好喝粥。明天估计你够呛，很可能会出现严重生理反应。”
“会有什么严重生理反应？”
“可能会抽筋，会‘撞墙’。”
“什么叫‘撞墙’？”
“就是感觉到了极点，很难受很难受，撑过去会好了。”
“跑多久会撞墙？”
“每个人不一样，有些人跑完全程也不撞墙，有些人跑一会就撞了。明天你悠着点，跑不动就走吧。”
“你别听他忽悠，千万千万别停，”我同房的姑娘却说。“一定要坚持住，我们跑全马的，都觉得停下来是耻辱。”她说，她当年没跑过半马就直接报了全马，我能跑10公里，半马也没问题的。我如同过河的小马，不知道该听谁的，又没法上网问朋友、问谷歌。
来平壤之前，我的累计训练距离只有区区50公里，最长单次距离10公里，还经历了晕倒、感冒、崴脚各种意外。尽管旅行社为我们购买了覆盖“高危运动”的旅游保险，但朝鲜大概不会允许急救的直升飞机飞过平壤，比赛现场也没有医护人员，万一出事，只能送上当天飞往北京的航班，那对于抢救跑马猝死来说实在是太慢了……
事实上，朝鲜官方沿途提供的补给只有矿泉水。我固然很希望能跑进关门，又担心自己出状况，“改报半马是不是作死？”我在这样的自我质疑中辗转反侧，夜里还醒来好几次。
“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4月12日清晨，从高丽宾馆26楼的房间俯瞰，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少，宾馆位于火车站旁的闹市区，还是早高峰，路面清净得不太正常。宾馆正对面马路上，一簇簇抢眼的绿旗随风招展，那是“四月之春”艺术节的旗帜，即庆祝金日成诞辰的一系列文体娱活动，然而这个名字难免让我联想到多年前的“布拉格之春”。
旅游大巴载我们前往金日成体育场，开了一会，突然看到一大队一大队市民，穿着深色衣服，如 58 26991 58 15791 0 0 4253 0 0:00:06 0:00:03 0:00:03 4252黑潮般涌动着。原来是体育场到了，这些人都是马拉松的观众！我们当即在车上“哇哇”大叫起来，导游不解地说，“朝鲜人也是人，你们没见过这么多人吗？”我们见惯的都是春运那种无组织无纪律的混乱，跟这不一样！
“现在是7点半，我们有半小时下车拍照，8点在门口集合进场。”导游说。什么？我们可以自由活动？还能用相机拍照？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市民聚集的区域，警察、裁判员、观众，纷纷与我擦身而过，对我的镜头熟视无睹，孩子则显得更热情些，甚至使出“剪刀手”。“到了景点可以拍照，在车上不要拍，朝鲜人不喜欢被人拍照”，昨天导游一见面就这么说，显然并非如此。
孩子们的笑容给了我勇气，我越走越近，跟一名学生聊了起来。
“你有女朋友吗？”
“还没有。”他腼腆地笑了，对我的问题却一点不回避。
“那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我是男生，当然喜欢！”
“你想去中国吗？”
“不想，我哪里都不想去。有句话说，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呵呵！”
（我和他聊了近10分钟，全程用土狗录了下来，但他并不知情，视频还是不公开了罢）
这位体育大学的学生中文说得很流利，手里还拿着一卷中文教材，“人一旦有了这种疯狂，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成功，何况攻克外国语”，教材扉页夹着他手写的励志语。“你的身材很好！”他突然冒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地。
“好好学习！”道别时，他诚恳地勉励我。
我不知道他说的“这种疯狂”是哪种，但我很快陷入了7万人的疯狂中。
---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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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报了平壤马拉松！不要拉我去挖煤！
1小时后我将失联，25小时后开跑挖煤马拉松，好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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