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下午茶——王智量:最后的贵族
No.2
Saturday,Nov 25,2017
普鲁斯特下午茶:最后的贵族
“普鲁斯特下午茶”第二回的主角是华东师范大学的教授智量先生。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刚刚重新出版了智量先生翻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和《上尉的女儿》,这次下午茶既可算新书发布会,又可以说是祝寿会。因为智量先生今年90高寿了。
年轻时的智量有一手绝活,就是背诵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俄文原版的全文。1954年,他在中科院文学研究所工作,所长何其芳听说了他的特长,非常惊讶和欣赏。他认为当时已有的两个译本还不能让读者体味原著之美,于是就勉励年轻的智量:“你把《叶甫盖尼·奥涅金》从俄文翻译出来嘛,全中国有几个能从头到尾把它背诵出来的人?你恐怕是第一个。胆子放大,态度老实些,多花些功夫进去,你能翻得好!”
在何其芳的勉励下,智量开始翻译普希金的这首长诗。可是,刚翻到第二章,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政治运动就席卷而来。仅仅因为单位报上的“右派”人数未达规定比例,就把智量“增补”到右派名单中去了。这是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大事,而当时竟如此草率,真是荒谬至极!
原因多少和智量翻译这本普希金的长诗有关,群众揭发说智量在工作之余翻译《奥涅金》走的是“白专路线”。因为《奥涅金》,智量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回到宿舍,他痛哭一场,但还是把这本给他带来极大厄运的《奥涅金》塞进了他的行李中。就在临行前,他在厕所碰到何其芳先生,他对智量说的:“《奥涅金》你一定要翻译完哦。”
智量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手稿
智量用八个字总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给发配到河北平山县劳动改造。白天他默默干活,到了晚上,在灯光暗淡的煤油灯下,智量坚持翻译《奥涅金》,没有纸,就写在糊墙的报纸、卫生纸或者香烟盒上。大跃进那两年,他白天干的是重体力活,背的是100多斤的铁矿石,伙食很差,晚上回到住的地方又累又饿,饥肠辘辘时他也没有忘记翻译《奥涅金》。人家都觉得他魔障了,只有他知道,他离不了这本书,他太爱这本书了,为他吃什么样的苦都值得。
结果,他因此再吃了苦头。1959年,右派分子摘帽会,有人揭发他改造决心不够,心里想的还是白专路线,于是,他不仅没有给摘帽,还在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时去了最艰苦的甘肃定西县重灾区,吃野菜,啃树皮,亲眼目睹村民大批饿死,惨绝人寰。有些村落全部死绝,大多饿死过半。他后来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饥饿的山村》,白馍本是救命粮,却有人连吃二十多个活活撑死;火车里丢出的果皮残渣,竟然成为村民们蜂拥争抢的稀罕吃食;饥肠辘辘的人们,不得不沦落到与驴子争草吃。
书中的主人公王良才的原型很明显就是智量本人。读完这本书,你会惊讶于他经历的苦难,你更惊讶于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他竟还能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继续翻译。
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准备出版他翻译的这一稿《奥涅金》时,他是从一堆破烂垃圾和废纸中找到它的,居然一页不缺。
他的翻译,一大特色,就是遵守原作的韵脚。在智量看来,对原作的忠实,不仅要忠实于原作的意思和语言风格,而且要保持原作的韵脚,最大程度上还原普希金原诗的原味。
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1961年,智量的老师、刚刚摘掉右派帽子的余振先生找到刚刚摘掉右派帽子的智量。余振最关心的,还是这部《叶甫盖尼·奥涅金》的译稿。一开始,余振说他来帮他整理整齐,让每一行看起来都很规整,起码从外观上像我们中国的诗。
但只过了一周,余振就放弃了,他对智量说,这实在太难了,你熟悉你自己的翻译,还是你来处理比较好。
当时智量虽然摘掉了右派,但还在码头扛木头,在印刷厂工作,疲于奔命,无暇顾及译稿。拖至恩师辞世,智量也没能完成老师的嘱托,引为憾事。他反复揣摩和修改,有时候真想放弃了,他说:“这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魔鬼之床,有个魔鬼抓一个人放到床上去,比床短就把他腿拉长,结果他死了;如果他比这床长就截掉腿,结果人又死了。”
最后,他没办法,推倒重来,重新翻译,最终呈现出来的智量版《叶甫盖尼·奥涅金》,每一行除去标点符号,都是10个字。戴着镣铐跳舞,太难太难,甘苦自知,其中蕴含了智量大量的心血,这个译本,不敢说是完美的,但至少在形式上更接近原作,以此,智量终于可以告慰恩师在天之灵。
这就是为什么智量先生翻译的《安娜·卡列宁娜》比草婴先生的译本多出了整整5万字!所以在下午茶的现场,有人打趣说:“智量的《安娜》才是全译本《安娜》。”也可以说从一个方面说出了部分事实。
智量先生是个低调的人,对于智量先生的翻译,我们关注的太少,让我们进入智量的世界,感受这一代知识分子的风骨和气节,他们的坚守和毅力,是后人学习的楷模。
“普鲁斯特下午茶”智量和他的师友们
智量译文选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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