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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北京城,为何不再容得下一座批发市场?

2017-09-19 十七酱 财经网


电影《重庆森林》中有这样一个经典桥段,刚刚失恋的金城武对着一罐即将到期的凤梨罐头皱眉感叹:“这个世界究竟还有什么是不会过期的?”


伴随着对这个问题的疑惑,失意少年不知不觉中展开了一段新的恋情。



这段故事的发生地是香港著名的重庆大厦,尽管目睹了一段段到期的爱情故事,但这座大楼却始终屹立不倒,不用担心保质期的到来。


实际上,重庆大厦虽然早年曾经历过短暂的辉煌,但在近几十年来却逐渐演变成了“脏乱差”的代名词,日渐与周边的高档写字楼构成强烈的反差。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它的运营,反而使重庆大厦身上具有了一种另类的吸引力。


人流攒动的香港重庆大厦


镜头切换到北京,在这座城市里,一些上了年纪的建筑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在如今高楼林立、精英辈出的首都北京中,也存在着一座座像重庆大厦一样复杂又有故事的建筑————这里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南腔北调的口音、破旧的摊位以及低价百变的大宗商品……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坐落在北京各个闹市区的商品批发市场。然而这种景色即将不复存在,因为批发市场们正面临着保质期的逼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高精尖产业的落地。


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一角


批发市场们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9月16日,位于北京阜成门外大街的天意新商城正式停止营业。诞生于1992年的天意市场曾是北京市规模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兼零售市场,共汇聚了3000多个商户,囊括了13万余种小商品。


伴随着“难忘今宵”、“万水千山总是情”、“友谊地久天长“等一首首老歌和众多赶来拍照纪念的市民,这座批发市场终于结束了25年的历史,正式宣布谢幕。


天意市场停业当天,北京市民前来合影 图片来源:新京报


实际上,天意市场并非个例。据统计,近3年来,北京累计调整清理了大大小小的批发市场370余家。其中,名噪一时的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和大红门批发市场等都赫赫在目。


作为首都的北京,在新中国的发展历史中不仅经历过老工业企业的大规模转型,也经历过低端市场的崛起。但随着城市的发展和功能定位的不断升级,就像坐落在北京的不少废弃工厂一样,批发市场们也将配合着城市的发展而展开撤退


批发市场的黄金时代已逝


2004年,建设部发布了《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4年~2020年)》,其中明确指出要合理确定北京旧城的功能和容量,疏导不适合在旧城内发展的城市职能和产业。


但在当年,这一文件与北京大大小小批发市场的距离却是十分遥远的,因为那段岁月可以说是它们一去不复返的黄金时代。


从我国的批发市场发展史来看,上世纪80到90年代中叶,以售卖服装为主的批发市场开始萌芽。


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人们更多追求价格便宜、质量稳定的大宗商品,因此在这一阶段,各类批发市场如雨后春笋般席卷大半个中国,小商品批发、服装服饰批发之风盛行于世。


电影《一生一世》中,谢霆锋扮演的男主人公曾在北京从事过棚区服装批发的生意


这类批发市场最开始以地摊的形式,慢慢升级到了大棚式乃至于楼内的形式,大规模的商圈也慢慢发展出来。


以丰台区大红门为例,上世纪90年代初期,这里就告别了室外的野市阶段,迁移到了楼内,发展为京温、新世纪、天雅等服装市场。


据统计,当时大红门商圈的货物日均吞吐量曾达2000余吨,成为整个北方地区最大的服装集散地。


大红门商圈


九十年代中后期到二十世纪初,消费者对商品品质、成色的要求更为严格,这也促成了物美价廉的时代的到来。批发市场在此期间开始了在由政府统一规划下的引导升级,个体投资商成为兴建批发市场的新投资主体。


2005年北京市政府提出,引导小商品市场加快调整经营方式,积极创造条件,向百货、超市等业态转变。


这一时期,不少外地商户涌进北京。据悉,大红门13万从业者中,约有90%的人员都为来自浙江、福建等省的非京籍人口。动物园批发市场也在当时成了东北人的聚集地。


新京报曾报道过,一位东北商户十几年前还坐着卖玉米的生意,后来“动批”的棚子搭起来了,三千元就能买断一个摊位,生意好做极了,很多人都赚翻了,发家了,甚至在北京买了两套房子。


当年的“动批”在北京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常常被写入北京购物攻略。“动批”的繁荣也孕育了一大群所谓的“动批族”,他们在这里可以轻松淘到二三十块的前卫服装、箱包以及各种配饰。


北京市动物园批发市场一角


一些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明星为了省下大笔开销也成了动批的常客,这其中就包括了如今的带货女王杨幂和范冰冰等。

 

这段时期,北京的批发市场们逐渐发展到了黄金时代。根据2013年的统计数据,“动批”年营业额达到两百多亿元,日均客流量超过10万人次;大红门批发市场甚至每年有超过500亿的营业额。


放眼于全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批发业对我国经济的整体运行起到了非常积极有效的作用。不过,在不断向高精尖发展的大都市中,批发市场们似乎也达到了最后的巅峰。


撤退之路


2014年,在政策的加持下,首都北京明确了全国政治、文化、国际交往、科技创新“四个中心”的战略定位。


从那时起,在偌大的北京城内,与这四个中心不相符、或者说并非那么高大上的行业功能就被划为了称作了非首都功能”,而与这些功能相关的产业自然渐渐地走向了边缘。


北京的繁华夜景


实际上,这已经是北京作为中国首都在1949年以后第四次城市功能的定位变迁。


上世纪50年代至改革开放前夕,北京曾被定位成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我国强大的工业基地和技术科学的中心。


伴随着1958年首钢“第一炉钢”的炼出,北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华北地区重要的工业基地。那段时间,北京工业占GDP比重高达64%,高耸的烟囱也曾是北京城市符号。



由于污染和能耗的影响,1982年北京修订城市总体规划,不再提“工业基地”。1993年,北京城市定位为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经济中心”仍然保留。


2004年新版规划出炉,“经济中心”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国家首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宜居城市”。


2014年2月26日,习近平考察北京提出“四个中心”的全新定位,北京再度面临着全新的城市格局重塑。可以看出,首都定位的每一次改变都承担着重要的历史使命,因此批发市场们在北京的谢幕也就有着重要的意义。


在新定位的指引下,北京开始大力疏解非首都功能,腾退一般制造业、区域性市场和区域性物流功能,加快构建“高精尖”产业结构。对比来看,北京大大小小的批发市场们明显有些“不合时宜”。



北京的批发市场大多自发兴起于改革开放初期,从一开始就缺乏合理规划,在为市民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带来了拥堵、混乱和治安问题。


一般来说,批发市场有着“两头在”的特点,即经营者和经营的商品都来自外地。人员密集流动,商品大进大出。



据统计,目前全市小商品批发市场直接从业人员有几十万人,如果按每位经营者带入3名家庭成员及上下游关联产业人员计算,小商品批发市场吸引外来流动人口远超百万。这些人在北京难免带来许多居住、生育、教育、治安等一系列问题。


与此同时,受行业性质影响,批发市场往往人流较大,大量的商品进出,也易导致交通拥堵。


每到节假日甚至是服装换季时节,大红门木樨园等服装批发市场附近路段就会出现严重拥堵;在动物园批发市场,一到重大节日,附近的地铁公交车站就被迫临时封站。



据了解,今年6月初,北京市西城公安消防支队组织了30多名消防骨干对众合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进行了消防安全排查,发现存在重大火灾隐患。消防部门当时发现了20多项火灾隐患,商场在对10多项隐患进行整改后,仍有6处隐患未得到整改。


被查封的商铺


在这种背景下,几年间,几百个商品批发市场在北京被慢慢取缔。根据政策的规划,2017年是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的决胜年,随着天意市场的闭市,动物园批发市场也将在年底内完成疏解。


实际上,除了政策的“驱逐”,批发市场们集体告别北京更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


尽管有着城镇化进程、世界城市建设、人口资源容量等一系列理由,但这都无法否认城市逐利“潜意识”的作用。如果服装批发市场给北京带来的利润丰厚得足以忍受拥堵或者解决治安问题,也许任何地方都是不会不欢迎。因此,这些市场的疏解更表明了实体批发销售的尴尬处境。


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实体店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据统计,2013年,北京的网络销售额首度超过传统百货业。业界甚至一致认为,传统零售即将被新兴消费手段所赶超。



受到网购兴起的冲击,批发市场的生意早就不那么好做了。商户反映,服装原材料价格逐年上涨,劳动力成本不断提高,工人紧缺,做一批衣服需要的时间成本也增加。


另一方面,店铺里导购人员的工资也在不断上涨,这些成本累加起来,批发的价格不可能不上涨。


不过,同样上涨的却不包括批发市场的租金。例如在动物园市场,尽管地处寸土寸金的二环边,但从去年开始,很多房东却开始下调租金价格,一些店铺的年租金下调了8万20万。而这也间接反映了批发市场的不景气。


据悉,动物园地区每年给北京市西城区带来经济效益约6000多万元,但政府支付的交通、环境等管理费用超过1亿元。


总的来说,服装等的批发市场已经为北京市的发展完成了原始积累,北京要向更高附加值的商业地产移情别恋,价值不显、过气的明星将被抛弃。



内因外因的叠加,大型批发市场不得不逐渐驶离北京而成为北京这一代人的集体回忆,不复存在于这座拥有更重要使命的城市之中。


它们去了哪?又将被谁替代?


随着市民们的缅怀与不舍,这些见证了城市发展的批发市场们又以怎样的姿态告别了北京?而没有了批发市场的北京城又将迎来怎样的改变?


不顺利的疏解


实际上,已经发展了三十余年的批发市场基本在北京形成了稳固的市场生态系统,停止运营必将影响到商户、外围服务等一系列相关群体,势必会引起大量矛盾,造成一定的阻力。


动物园批发市场的清退进展就不顺利。据调查,该批发市场存在着产权混乱的情况,有一些商铺是以出售形式卖给个体商户,业主拥有20年或10的使用权,一个摊位10年使用权费用达到100万,还有一些是5年一签的租约,大部分是近年才签订的租赁合同,个体商户还有将使用权层层转包的现象。


据统计,动物园批发市场共有摊位数1.3万余个,一旦市场外移,相关部门既要支付巨额的经济赔偿,还要花大量行政成本理清复杂的产权关系,防止骗补。


与此同时,商户们似乎更加不愿意接受自己苦心经营的商铺面临停业的事实。据2010年对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的商品交易专项调查显示:愿意市场外迁的商户仅占8.6%,顾客仅占5.5%。


去年6月,潘家园市场商户们罢市的消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多位参与罢市的商户将罢市矛头指向了潘家园外迁。


潘家园市场罢市当天


根据北京市政府召开的“疏解非首都功能”专项工作会议上,北京市城六区及被定为“北京城市副中心”的通州,分别汇报了各自的疏解计划。在朝阳区的“53家需清退商品交易市场名单”中,潘家园赫然在列,并且作为朝阳区的疏解重点。


而潘家园市场的罢市只是北京几百余个批发市场面临闭市引发矛盾的一个缩影。


去往何处?


尽管有着种种不舍,商户们也必须要市场即将关停的事实。伴随着一个个大型市场的疏解,大批商户也在探索未来的出路。


除了电商的吸引,天津、河北多个区县正向搬迁的商家抛出橄榄枝。据东城区商务委相关负责人介绍,东城区商务委专门编制了永外城文化用品市场京津冀项目对接手册,为商家提供15个对接项目,并到石家庄、张家口等项目所在地进行实地考察和对接。



此前,河北省商务厅会同北京市商务委也研究制定了《河北省承接地批发市场建设工作方案》,涉及河北8个市的20多个批发市场项目。承德市双滦国际物流园、保定市白沟新城、廊坊市永清临港经济保税商贸园区、沧州市明珠商贸城等都有北京商户入驻。位于天津的动批服装新城也于去年4月底开业,其中60%以上商户来自北京。


然而,搬迁后批发市场的人气聚拢或许并不容易。据悉,很多专业批发市场从城市中心搬到郊区后,人气大不如前,恢复从前的盛况的愿望恐怕已经不能实现。


被谁替代?


需要注意的是,在批发市场纷纷搬离的北京,改革的步伐却十分迅速。


北京大学首都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国平此前曾表示,一个城市肯定是要不断转型升级的,一个地区的产业结构,是和它的要素禀赋与优势密切相关的。北京最大的优势是人力资本的优势,所以适合发展金融、贸易、高端商务、文化创意、教育科研这一类高端服务业。



据悉,“动批”中最先完成疏解改造的天皓成服装批发市场,如今已成为宝蓝金融创新中心。


曾经逼仄难行的零散摊位,被崭新的开放式办公区取代。根据此前规划,宝蓝创新中心首层为银行、证券公司网点等,二至三层为金融类、高新技术、文化创意类企业办公场所,地下则是联合办公、众创孵化空间、文体配套等业态。



对于大红门地区,目前市场产权方正在研究制定后续利用规划,将引入符合首都功能定位的产业,倾向于生活性服务业,提升地区生活品质。例如,市场周边的一个出租大院将建设成大型养老服务中心。


如此迅速的动作着实反映了首都北京高效的的运转节奏。或许不久之后,这片土地上将很难找到批发市场存在的痕迹。


随着批发市场们敦刻尔克式的大撤退,这座城市或许即将上演着另一番更精彩的剧情。


再见了,北京的批发市场!再见了,一代人的城市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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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来源:华夏时报,新华社,人民日报海外版,澎湃新闻网,21世纪经济报道,中国行业研究网,国是直通车,中国青年报,中国建设报,新京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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