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人人车：空降高管被曝离职，合伙人计划被指饮鸩止渴
正值金三银四招聘的黄金期，孟京除了维权，更多的时间其实花费在找工作上。但他发现，在二手车行业从来都是“抢手货”的评估师，此时却频吃闭门羹。孟京在瓜子二手车工作的前同事告诉他，公司内部口头通知，人人车最近可能会有很多人离职，瓜子最近暂不招人。
财经天下周刊（ID：cjtxzk）
文｜王蒙
编辑｜张硕
二手车行业，有眼力的评估师非常稀缺。孟京在人人车曾一度做到了评估主管的位置，但他最近一周面试了两家公司，都没有拿到工作机会。
他把原因归结为“跟人人车闹僵了”。2月18日，人人车所有一线销售、评估师被强制关闭账号，公司在没有给予员工法定离职补偿的前提下，要求员工签署离职协议。为了争取应得的利益，孟京和他的三十余位同事自发组成维权小组，一方面向媒体曝光人人车涉嫌“暴力裁员”的消息，另一方面则准备材料向主管部门申请劳动仲裁。
正值金三银四招聘的黄金期，孟京除了维权，更多的时间其实花费在找工作上。但他发现，在二手车行业从来都是“抢手货”的评估师，此时却频吃闭门羹。孟京在瓜子二手车工作的前同事告诉他，公司内部口头通知，人人车最近可能会有很多人离职，瓜子最近暂不招人。
“圈子太小了，人人车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人会不知道。”像孟京这样牵头维权的人，哪家公司都“犯怵”。
人人车的这场离职风波中，遭受重创的不只是个人，人人车也正陷入一场巨大的不确定性中。
空降高管离职
过去几年来，人人车命运起伏跌宕，最近的业务收缩与此前的战略扩张相隔不过半年。
2018年，C2B、C2C、评估、包卖、网约车、金融六条事业线并进的人人车，员工人数一度超过10000人。随着资金吃紧，去年8月，人人车各城市经历关店、人员优化之后大幅瘦身，截至年底员工数量不到高峰时期的二分之一。
2月18日，人人车创始人兼CEO李健在内部信中公布人人车战略升级计划。押注“合伙人制度”带来的，是大量员工因战略升级“被优化”。据一名西安地区人人车员工介绍，人人车西安分公司人数最多的时候超过200人，推行“合伙人制度”之前，总人数已经不到100人。
《财经天下》周刊从人人车在职员工了解到，大批一线销售、评估人员已经陆续签字离职或转为合伙人，负责销售管理的副总裁徐某也已于2月底离职。《财经天下》周刊就此消息向人人车方面核实，截至发稿对方暂无回应。
上述员工介绍，徐某曾在阿里中供任职，后加入瓜子二手车。2017年9月，人人车拿到滴滴2亿美元融资后，李健许以销售管理副总裁一职，徐某跳槽至人人车。徐某全面负责人人车销售业务线后，此前一手打造了人人车销售体系的联合创始人赵铁军被架空。
入职人人车近四年的老员工林曦称，新的管理团队与老员工之间磨合得相当不顺畅，徐某入职人人车后，从老东家带来了“自己人”，新管理者与老员工之间多次爆发矛盾，一度在工作群内破口大骂。后来不得不以解散工作群来结束“骂战”。
新管理团队的工作态度和能力也备受老员工质疑。谢某曾任职瓜子二手车某分公司评估主管，徐某跳槽至人人车后，谢某经徐某引荐，先后在人人车担任VP助理、西大区评估总监等职务。有人人车内部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谢某在担任西大区评估总监时，曾在西区工作群发送了一份培训文件，该培训文件只将封面作了修改，其内容页的明显位置上均有“瓜子二手车”字样。
团队合作不顺已经摆上台面，但真正对人人车产生巨大伤害的内耗却潜伏在深处。林曦称，起草一份内部销售业务管理制度，两个多月无法定稿，多方掣肘以致方案最终不了了之。确立好的管理制度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多次因受制于公司战略、甚至人情难以按规章实施。
人人车内部有一条明确红线，凡是发现员工有“刷单”行为，一律开除处理。但林曦称，从2018年开始，即使发现销售人员有触犯行为，总部也并未作开除处理。
《财经天下》周刊获得的一份文件显示，2018年4月，人人车四川某地级市城市经理被举报侵占服务费，后经总部查证属实。但因有人求情，该城市经理的行为最终被解释为刷单，只被扣除2000元绩效以示惩罚。所谓的“刷单即开除”的硬性规定并未得到执行。
看过太多分析人人车如何错失先机的文章，林曦始终认为人人车或许在战略上有失误，但最本质的问题仍然是管理不当。“只有工作三年以上的老人才知道什么是‘朋友爱’，但是没有用，跟人人车有感情的人，都被逼着走了。”
2017年10月，人人车重庆分公司四十余名老员工集体离职，说起这段往事，孟京感叹：“眼看着同一个战壕的战友都走了，心里那个憋屈。”
员工坚持维权
算计、权衡、反转。过去的半个月，方成亲眼目睹一个70人的员工维权群是如何变成只有不到15个人在“坚守”。与人人车公司的这场较量，一支又一支说好要众志成诚的维权队伍陆续溃败，焦虑和恐惧击穿大部分人的心理防线。
2月18日当天，方成的人人车工作账号跟其他员工一样，都被关闭。城市经理拿出离职协议，扬言不愿意签字的人，没有1月绩效和2月工资。如果签了协议，就可以拿到1月绩效。方成的评估主管当天中午就拉起了维权群，要求按法律规定给予离职补偿。
人人车方面向《财经天下》周刊表示，人人车正在进行战略升级，推出城市合伙人计划，公司会将员工转化为人人的城市合伙人，对于不愿意成为合伙人，公司会根据法律法规的规定，给予员工离职补偿。
但多名员工向《财经天下》周刊表示，人人车给予的离职补偿各地均不一致，且一线员工与主管级别员工得到的补偿也不一致。
部分人人车西安分公司员工对《财经天下》周刊表示，公司对于主管级别的离职赔偿是按照N+1进行赔偿，对于普通员工入职半年以内补偿3000元，入职半年以及半年以上则按照5000元进行赔偿。对此，人人车方面表示，这并非人人车总部提供的离职补偿方案，而是分公司自己的决定。
主管级别的员工最先从维权队伍中撤离。2月28日，一位人人车北京分公司主管在自己朋友圈晒出与李健的合影。当天下午，李健与北京分公司的城市经理、评估主管、销售主管和保卖业务主管开会，这十名主管人员当天就办理了交接手续。
不是所有员工都拥有与李健见面的机会，大多数员工因为被口头通知办理离职，没有盖有公司印章的书面通知，申请劳动仲裁难度很大。
郑州分公司的员工所面临的困难相较其他城市员工更大，他们的劳动合同是与人人车主体公司，北京善义善美科技有限公司签订的，但分公司营业执照上写的却是郑州明诚汽车销售有限公司。人人车郑州分公司所有员工的社保和公积金是由代理公司帮助缴纳。“我们无法证明是在郑州工作，郑州的劳动仲裁处不受理我们的申请。”一位郑州分公司评估师告诉《财经天下》周刊。
申请劳动仲裁需要时间，但招聘的黄金期只有两个月。一部分入职不到一年的员工选择退出维权。入职一年以及一年的员工，成了坚持维权的中坚力量。
据《财经天下》周刊了解，西安、成都、广州等地分公司部分员工有了新的诉求，要求人人车补缴在职期间公积金和社保基数差额。公积金和社保的缴纳具有强制性，如果员工提供的证据完善，劳动仲裁委员会当天就能受理，一周内即能立案。
在此之前，西安、成都、长春等多地分公司员工选择拿补偿离职，不再走劳动仲裁程序要求法定赔偿。
合伙人计划遭质疑
已经签署离职协议的员工，以另外一种形式与人人车保持联系。
3月1日，李健发布全员内部信，宣布人人车“新平台，新零售”战略首战告捷，仅用十天时间，人人车合伙人总数突破千人，其中大部分合伙人就是由人人车各地分公司的员工转化而来。
据人人车CMO杜希勇介绍，城市合伙人通过缴纳3万元的线索费可以拿到250条包含买家和卖家信息在内的线索。获取线索后，合伙人自己将车收回来，放到人人车线上平台和线下卖场进行销售，交易产生的服务费全部给到合伙人。如果合伙人能通过人人车的金融方案达成交易，还会获得额外的金融返点。
员工要成为人人车城市合伙人的前提是办理离职手续，对于不愿意签离职协议的人，人人车各地分公司则发布通知，要求员工每天去公司打卡坐班，学习城市合伙人计划，部分分公司的城市经理甚至要求员工在此期间抄写公司规章制度。
“时间等不起了，眼看着人家一天天的挣钱，实在坐不住了。”原本主张维权索要合法赔偿的张扬，去公司坐了两天班后就主动找到城市经理，自行组团队，花费4万元成为人人车的新合伙人。最令人振奋的传说是，有最早一批成为合伙人的员工一天之内净利润10万元。
堡垒的坍塌是从一条条小裂缝开始的。评估师是整个二手车交易中非常重要的角色，销售人员可以卖车，但对于车辆的定价必须依赖评估师。人人车的评估师给一辆定价可以拿到20-30元。城市合伙人请一名评估师去“看”车，一辆车能给到50元报酬。金钱带来的刺激让越来越多的维权员工主动放弃追讨应得的利益。原本一个71人的维权群，在不到一星期只留下了24人，相比书写于法规上的承诺，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更能左右人心。
与张扬的半路放弃不同，方成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城市合伙人模式。“这就是在饮鸩止渴，加盟商后期管理很难规范，就像国内比人人车还早的一家C2C平台，刚开始发展得非常快，后来只要挣钱什么车都做，哪怕是事故车。现在它在业内是臭名昭著。”
方成进一步解释道，目前人人车的线下店大部分都已关闭，售出的车需要复检找的都是第三方合作店，对于买家而言并无保障，长此以往，人人车的品牌美誉度将大打折扣。
这些潜藏的危机，新加入的城市合伙人同样清楚，相比“危”他们更看中其中蕴藏的“机会”。
4万元购买的250条线索，有效线索是50条，事实上这其中还有“水分”，但新合伙人不在乎，“政策刚开始推之前，肯定要树标杆，以后可能的确很难挣到钱了，但现在还是可以捞一票的。”一位从维权群中退出转身成为人人车城市合伙人的销售称，“挣的就是这笔快钱。”
强敌发力
就在人人车陷入员工维权风波之时，今年2月，瓜子二手车将其服务费下降至1000元。这比人人车城市合伙人计划书中的服务费已经少了2000元。
3月1日，在人人车合伙人突破1000时，李健在其内部信中表示，“中国二手车市场是一个万亿规模、高速增长的市场，我们坚信平台化运营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才能带来更高的交易效率和真正扎实的规模增长，我们完全可以充满自信，期待未来。”
或许比李健更早看到未来的另有其人。就在李健发布内部信的前一天，瓜子二手车、毛豆新车网母公司车好多集团宣布，已完成软银愿景基金（SoftBank Vision Fund）投资的15亿美元新一轮融资。人人车方面也表示，正在寻求新一轮融资。但从目前资本市场的大环境以及人人车自身情况来看，要找到下一个投资人并不容易。
中国汽车流通行业协会副秘书长罗磊曾表示，我国二手车市场尚有巨大成长空间。与美国二手车占据汽车销量70%份额的数字相比，我国二手车销量仅占比30%。二手车市场前景广阔，但对于依靠互联网快速成长的二手车电商平台，此前依靠烧钱树立品牌的模式在资本寒冬背景之下，需要作出新的调整，拥有新的造血模式。
“仅仅依靠服务费是不能够赚钱的，二手车电商最大的盈利点在金融业务。”一位人人车离职主管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人人车的金融业务是赚钱的，如果能提高C端的交易量，继而提高金融渗透率还是可能盈利的。
据《财经天下》周刊了解，尽管此次裁员已经波及数百一线员工，但人人车金融业务并不在此次调整之列。不过，金融渗透率能否在接下来的城市合伙人计划中继续保持甚至提高还是未知。
历经数次面试都未能求得好工作，摆在孟京面前的有两条路，成为车商或者转行干别的。无论是哪一种，他都需要做一次转型。创业5年，李健所创立的人人车在历经“钱荒”和战略调整之后，也在谋求转型，押注合伙人制度能否迎来新生，依然面临重重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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