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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 | 古今奸雄第一奇人(上)

2017-05-09 溯古追风世界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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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奸雄第一奇人--说曹操(上)



  何谓奸雄


  前人在评价《三国志演义》人物的时候说:“刘先主奸而不雄,孙伯符雄而不奸,兼之者独一曹操耳。”(冥飞《古今小说评林》)他认为刘备是“奸而不雄”,孙权是“雄而不奸”,而曹操则是既奸且雄的奸雄。


  “奸雄”是什么意思?作为贬义词,它指恶人的魁首,也就是第一号的大奸大恶之人;后来引申为富于权诈、窃取高位的野心家。作为合成词,它指既有奸伪权诈,又具雄才大略的铁腕人物。


  在历史上,还在曹操在世的时候,人们就称他为奸雄。《三国志》引用了当时三位擅长于评价人物的著名的“风鉴家”对曹操的评价(《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孙盛《异同杂语》),这在《三国志演义》小说里同样加以引用。


  当时桥玄和何颙不约而同地认为:曹操实为“命世之才”,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为曹操。“命世”义同“名世”,“命世之才”即声名显赫于当世的人才,这显然含有褒扬的意思。


  汝南人许劭擅长于“月旦评”,他对曹操的评价更值得我们注意。他当着曹操的面说:“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卷一《刘玄德斩寇立功》)


  看来,一个人是能臣还是奸雄,并不取决于他内在的个人道德品质,而取决于他外在的社会政治处境。同样是曹操,同样具备超人的智慧和人格品性,但他可能成为能臣,也可能成为奸雄,这首先要看他身处什么样的时代环境。身处治世,他就是个能臣;身处乱世,他注定只能是个奸雄。现在他不幸处于汉末社会大动荡的乱世,所以时势造英雄,乱世造就奸雄。


  既然曹操可以是能臣也可以是奸雄,那么“奸雄”就不是一个贬义词,它跟“能臣”一样是个褒义词,至少是个中性词。


  我们注意到,在历史上和小说中,许劭这句话都是当面对曹操说的。曹操听了以后是什么表情呢?小说里写道,曹操听了许劭的话以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居然“喜而谢之”(毛宗岗本《三国演义》根据史书,改作“闻言大喜”),曹操非常高兴,还感谢许劭。


  这就让咱们非常奇怪。因为现在你要当面对一个人说“您老先生是个奸雄”,他肯定认为这是对他莫大的人身侮辱,肯定非常生气,非打你两耳刮子不可——“我怎么是奸雄?说我是英雄,这可以,但绝不能说我是奸雄,那是对我的诽谤。”但是曹操听许劭说他是奸雄,却“喜而谢之”,这说明当时人们所说的“奸雄”,并不是贬义词,恐怕更多地是褒义词,至少是中性词。


  曹操是“雄”,是人中豪杰,但不是个“英雄”,而是个“奸雄”。这么来评价曹操,表现出中国古代在评价人物的时候往往看到他的双重性。《红楼梦》小说里,脂砚斋评语讲到贾宝玉,就认为他“说不得好,说不得不好”。就是你说他好,好像也不对,他有不好的地方;可是你说他不好,好像也不对,他有好的地方。咱们阅读曹操,也有同样的感觉。


  曹操是个非常可恶的人,痛恨他,咱们可以痛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手刃此老贼”,把他杀了;但是你也会看到他有非常可亲、可敬、可慕的一面,也会非常佩服他,甚至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如果能拜曹操为师,也不枉人生一世。


  这种复杂的感觉,实际上是小说给咱们提供的。所以咱们阅读小说,阅读曹操,就得同时注意,“奸”和“雄”怎么在他身上组合在一起,构成了这么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形象。


  更值得注意的是,《三国志演义》小说在曹操一出场的时候,就给他定下了“奸雄”的基调,说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由于身处乱世,曹操只能是“奸雄”,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这么一种写法,在显性的层面上是对曹操形象的“定性”,引导读者在阅读小说的时候,把曹操作为“奸雄”来读;在隐性的层面上,小说也要展示,在群雄争霸、逐鹿天下的汉末社会里,在他整个一生过程中,曹操怎么自我塑造,去完成奸雄这种独特的个人品质?


  现在有一个特别时髦的说法:一位成功人士,当他成功的时候,我们都会问他:“你有一个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其实问的是他的成长过程。那么曹操这样的奸雄,有一个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呢?


  奸雄的品格:心口如一之小人


  (一)奇特的出身


  咱们先从曹操的出身说起。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古人认为出身是要决定人的命运的。


  曹操的出身相当卑微,他的父亲曹嵩本来不姓曹,姓夏侯氏,为了巴结权贵,认了中常侍曹腾为义父,所以冒姓曹。这么说起来,夏侯渊、夏侯惇都是曹操的直系亲戚,是他的堂兄弟这一辈的。


  中常侍又叫中臣侍,是宦官名。宦官在朝廷当中,一方面地位很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另一方面地位又很低,是皇家的奴才。所以陈琳代袁绍写的讨伐曹操的檄文中,就说曹操是“赘阉遗丑”,即他是太监遗留下来的很丑陋的那么一种人。这是揭家底儿的话,一针见血,刺痛了曹操的自尊心。


  曹操从来讳言他这种太监义子的出身,他标榜自己是汉高祖刘邦时期著名的宰相曹参的后裔。实际上他本家并不姓曹,但他偏要这么标榜,这真是拉虎皮做大旗,聊以自宽自慰。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曹操很看重自己的出身,他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同时又有强烈的自尊心——我虽然出身不高,我的成分不好,但是我有本事,我要用自己的本事去改变我的社会地位。虽然曹参不是我的祖先,但是我可以借助于社会地位的提高,去接续这个祖先的家谱。


  这是曹操的一种心态。正是这种心态,使曹操具有埋头苦干的精神、发奋进取的精神,也赋予他那种粗野质朴的做人作风。反正出身不高,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跟刘备、孙权的出身完全不一样。刘备虽然“织履贩席”,是织草鞋、卖席子的小贩,社会地位很低,但他的血统特别纯正,跟皇族一脉相承。孙权是诸侯家庭出身,社会地位一直很高。所以刘备和孙权都属于贵族家庭,或者说是没落的贵族家庭。


  而曹操既没有刘备那样高贵的皇族血统,也没有孙权那样显贵的贵胄祖先,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当然是攀附权贵的一介平民。这种特殊的平民出身和曹操独特的做人心态、独特的性格,是有关系的。


  (二)故杀吕伯奢


  在小说中,曹操第一次让人反感的行为,是杀吕伯奢(卷一《曹孟德谋杀董卓》)。这是曹操生平最可憎的恶行之一。有人说是“误杀吕伯奢”,这并不准确,因为他误杀的是吕伯奢的家人,对吕伯奢来说,就是明摆着要杀他。


  曹操行刺董卓未遂,逃离洛阳,仓皇避难。路上经过中牟县,县令陈宫敬仰曹操的这种敢于冒生命的危险去刺杀董卓的壮烈行为,非常佩服他,认为他是“天下忠义之士”,所以就放了他,自己县令也不当了,弃官跟随曹操逃难。


  曹操和陈宫逃到成皋这个地方,投奔曹操父亲的朋友吕伯奢。父亲的朋友,古人叫“父执”,就像咱们现在叫“叔叔”,是长辈。


  吕伯奢也很敬佩曹操刺杀董卓的英雄举动,所以就热情地款待他,吩咐家人杀猪,自己亲自骑着小毛驴到西村沽酒。这在当时是很高的待客礼节。


  这时曹操惊魂未定,忽然听到庄后有磨刀霍霍的声音,心里怀疑,跟陈宫一起潜入草堂后,隔着板壁听到有人说:“缚而杀之。”咱们把他捆起来杀了吧。


  曹操心想,这不是要杀我吗?要把我捆起来杀了。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与陈宫拔剑直入,不问青红皂白,不管男女老幼,一概杀之,一连杀死八人。


  杀完以后一看,原来厨下捆的是一头猪,欲杀未杀,他才明白人家是要杀猪款待他。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猪肉。一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还是只有逢年过节才杀猪,平时是不杀猪的。平时要杀猪待客,那肯定是贵客。人家很热情地要款待曹操,把他当成贵客,结果他把人家一家人全给杀了。这个时候真是误杀,情急之下,曹操和陈宫只好连忙逃走。


  途中,他们遇见兴冲冲买酒归来的吕伯奢。曹操先是把吕伯奢放过去,然后故意对他说后面有人来了,在他一转头的时候,曹操便一刀把他杀了。


  这个时候就不是误杀,而是故意杀人。所以陈宫责备曹操说:“知而故杀,大不义也!”你明明知道刚才是误杀了,现在却又故意杀了吕伯奢,这是违背道义的行为。


  那么,曹操该不该杀吕伯奢?为什么?


  咱们评价历史事件可以有两个角度:道义的角度和现实的角度。道义的角度是一种道德审判。搁在道德审判台上,从道义的角度看,曹操杀了吕伯奢的家人以后,又故意杀了吕伯奢,对父亲的朋友,对一位热情款待你的朋友,居然下手如此之狠,这是决不可容忍的。


  但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看,曹操在当时那种现实处境下,他应该怎么做?他能够怎么做?这就值得考虑了。也就是说,当我们设身处地,在那种特定的处境当中,曹操正仓皇出逃,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这时他觉得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伤害他,因为正悬赏抓他呢,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要了他的生命。这时候,他的保生、求生的意识是非常强烈的。杀吕伯奢的家人当然是无意的,是误杀,但是如果这时候不杀吕伯奢,从概率上来说他有50%的安全系数,同时有50%的不安全系数,这是肯定的,吕伯奢可能告他,也可能不告他。如果再考虑到感情的因素,吕伯奢回家一看,家里人都被杀了,吕伯奢出卖曹操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些。而曹操杀了吕伯奢,就百分之百地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了。所以曹操做了一种很决绝的行为,但是这种决绝的行为背后,有他的现实考虑。


  真正可恨的还不是曹操故杀吕伯奢,而是曹操做了这种大不义的事情,居然连一点羞愧之心都没有,还说出了这么一句千古名言:“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连一向佩服他的陈宫,听了这句话,都觉得他是个“狼心狗行之徒”,弃他而去。


  小说中的这段描写是有史实依据的。据《三国志》裴松之注引孙盛《异同杂语》,曹操杀了吕伯奢家人后,“凄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凄怆”二字传达出曹操杀人后的复杂心理。而小说删去“凄怆”的表意语,增添了“天下”的修饰语,更成为对曹操的诛心之论。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天下所有的人都不能辜负我,但是我可以辜负天下任何一个人。这样就把我和天下人搁在一个对立面。从这一点来说,咱们可以看出曹操性格中某种强悍的地方,他敢于和天下人为敌,这是曹操性格的一个突出特点。


  再进一步,咱们还可以看到,如果别人做了故杀吕伯奢这样的事,陈宫这么一责备,他肯定要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的。他要辩解说:“我这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为了逃生,没有办法嘛,我实在是迫不得已的,请你原谅我这一次。”别人总会辩解的,但是曹操却不辩解,他非常坦率地说出了自己做人的准则。


  按照古人说的:“两句言语,教万代人骂道是:虽不流芳百世,亦可以遗臭万年。”(嘉靖本《三国志演义》注释引录后晋桓温的话)曹操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足以遗臭万年了。所以古往今来,谁也不会把这两句话大书成一副条幅,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告诉他人这就是我的座右铭。但是曹操能这么做,他愣是公开地把这两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所以,跟一般的政治野心家相比,曹操的确与众不同。一般的政治野心家往往遮遮掩掩、欲言又止,隐藏自己的真实面貌,而曹操却敢于直言不讳地表白自己的内在心理,这也是曹操性格的一个突出特点。


  李贽在评《三国志演义》时说得很有意思,他说:“天下人谁不有此心者,谁复能开此口乎?”(《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第四回总评)这就是说,天下所有的人都会有这种心的,就是想着我最好把天下人全给亏待了,但天下人谁也不能亏待我,亏待我一点我都睚眦必报;但是我可以亏了别人,亏了别人我可以心安理得。天下人都有这种心,但是谁敢坦白地这么说呢?只有一个人敢这么说,就是曹操。


  所以小说家评价曹操,说曹操是“心口如一之小人”。这与刘备“外君子而内小人”是判然有别的。曹操是小人,但是他心口如一。这使咱们想起《论语》里面孔子说的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现在曹操不一样,他是个坦荡荡的小人,他不是常戚戚的君子。他是个“小人”,但又心怀“坦荡荡”,这就构成一个矛盾的组合体,跟“奸雄”那个矛盾的组合体相类似。


  “坦荡荡”是曹操的一种独特的性格品质,独特的为人方式、处世方式。但是他在本质上是个“小人”,他的言论和行为,从道义上来评价,绝对是小人的言论和行为。如果是君子,比如刘备,就不会去这么做,做了更不会这么说。当然刘备也有很多小人行为,这又另当别论。但是曹操这么做了,而且还这么说了,他敢作敢为,敢说敢言,还敢于负责,敢于担当,是个男子汉,这是值得敬佩的。


  (三)忌杀杨修


  曹操这种“心口如一之小人”的奸雄品格,在忌杀杨修这一事件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小说中,曹操跟杨修构成一种很特殊的关系。因为曹操一贯求贤若渴,他重视有才华、有智慧的人,而且在他身边也聚集了一帮很有才华、很有智慧的人,他善于重用他们。杨修是很聪明的,也很有才华,他的聪明才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比曹操逊色,也就是说杨修的智商决不会比曹操低。但是,为什么曹操就不能够始终如一地重用他呢?


  曹操为什么会杀杨修?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曹操忌才。小说中写了几件事情,突出地体现“奸雄端的忌聪明”,就是说曹操很忌讳像杨修这样太聪明的人。小说写了几个故事(卷十五《曹孟德忌杀杨修》)。


  第一个故事就是曹操建一所花园,竣工后去视察,咱们现在建筑物落成后,领导也都得去验收、剪彩。曹操看了以后,一言不发,只在门上写了一个“活”字,背着手就走了。工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盖一座花园好好的,你怎么就写了一个“活”字,啥也没说?这个时候,聪明的杨修猜出来了,他说:“丞相嫌门修得太阔了。‘门’内一个‘活’字,不就是‘阔’字吗?”于是工人马上将门改窄了,又请曹操来验收。曹操见了,心里高兴,一问知道是杨修解的字,“虽面喜,心甚恶之”,口头上大加称赞,心里却很嫉恨。


  又有一次,塞北进贡一盒酥糖给曹操,曹操看了,在盒子上竖着写了“一合酥”三个字,放在案头。曹操去睡觉,杨修就让大伙儿一人一口吃了。曹操睡醒以后,想吃酥糖,一看没了,就问怎么回事儿?杨修说:“丞相有命,盒子上写着‘一人一口酥’,我们怎敢违背丞相的命令呢?”曹操“虽大喜,而心恶之”,心里更加讨厌杨修。


  还有一件事,也很难容忍。曹操吩咐左右说:“吾梦中好杀人,睡着时汝等勿近前。”“梦中杀人”,的确是个很特别的性格。前面说到,曹操有一种自卑心理,这种自卑心理如果真的成为一种心病的话,有了神经质,就会表现为疑心很重,连在睡觉的时候也总是防着别人侵袭他。跟现在讲有武功的人一样,他用武功把自己罩住,你轻易不能碰他。曹操也是这样,他在睡觉时把自己罩住,你轻易碰他,他就把你给杀了。所以他让侍从轻易不要碰他。


  那天曹操睡午觉,被子掉在地上。一名侍卫好心,怕他着凉,赶忙拿被子给他盖上。没想到曹操突然跳起来,拔剑把这个侍卫杀了。杀完以后,他自己继续呼呼大睡。


  睡醒了一看,怎么一个侍卫躺倒在地,血淋淋的?曹操吃惊地问:“何人杀吾近侍?”大家告诉他,是他在梦里杀的。曹操痛哭流涕,命厚葬这名侍卫。临葬的时候,杨修前去祭奠这名侍卫,感叹说:“君乃囊中之锥也!”谁让你明知故犯呢?死了也是白死。


  曹操“闻而恶之”,心里很不高兴,因为杨修是在揭他的短。实际上曹操不是做梦杀人,他是疑忌心太重而杀人,杨修揭的就是曹操这种性格上的短。咱们知道,人要有病的话,特别怕你去说他。人脸上要长个痘子,你老说他脸上长个痘子,他当然很不舒服。你看见就行了,干吗非说出来不可呢?人要是有病,尤其有这种精神性疾病,最忌讳别人说他的病。就跟喝酒醉了一样,最不高兴你说他醉了。所以曹操更加痛恨杨修。


  终于有一天,曹操抓住了杨修的把柄。当时曹操进攻西蜀,跟诸葛亮的军队对峙很长时间,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吧,打不过人家;不打吧,退兵很丢脸面,“怕蜀吴耻笑”。曹操心里很苦恼,“犹豫不定”,又不能跟人商量。


  正好那天晚上,做饭的厨师给曹操端来了一碗鸡汤,碗中有鸡肋,鸡骨头汤,挺好喝的。可曹操看了,“有感于怀”。这时恰巧夏侯惇走进中军帐,询问曹操当晚的号令,曹操随口就说:“鸡肋,鸡肋。”于是军中就以“鸡肋”为口令。


  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收拾行李,准备归程。夏侯惇听说后,非常吃惊,连忙请他来问道:“公何收拾行装?”杨修说:“‘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故先拴束,庶免临行慌乱。”于是夏侯惇也命令他的部下收拾行装,其他将领也都纷纷准备。


  当天夜里,曹操心乱如麻,睡不着觉,绕寨私行。他见军士们都在收拾行装,连忙召见夏侯惇,得知这是杨修的主意,曹操非常恼怒,说:“竖儒,敢乱吾兵耶!”于是就把杨修斩首示众。


  曹操为什么杀杨修?古人认为,这是因为杨修太聪明了,曹操平生为人,最嫉恨的就是太聪明的人,而且生怕别人比自己的智商还高。杨修比自己的智商还高,所以非杀不可。其实不然。


  我觉得,杨修这个人智商确实很高,绝对不亚于曹操,但是他情商不行。之所以情商不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没有明白自己的位置是什么,没有处理好上下级关系。


  咱们知道,作为下级,他的智商可能高于上级,但是在上级面前是绝对不能表现出高于上级所有的智慧、聪明。即使是你出的主意,你是首创,你也应该把它当成是领导出的主意,而且做得天衣无缝。何况是把领导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的话,你就提前抖露出来,那是绝对犯忌的。


  杨修没有处理好上下级关系,所以必死无疑。这是杨修的性格毛病造成的。一个人有才,但不能太泄露才,“露才扬己”,这是很忌讳的。尤其是在处理上下级关系的时候,更应该好好摆正自己的位置。杨修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所以罪有应得。


  当然,曹操杀杨修,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杨修辅助曹植。


  杨修的官职是行军主簿,是曹操手下的官员。他在曹操的两个继承人——曹丕和曹植中,选择了曹植。他为什么选择曹植?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可能也是揣度曹操的意思。


  曹操选定继承人的时候,原来想选曹植,因为曹植从各方面来看应该说比曹丕更有可选性,他更聪明,更优秀。不过,他的智商虽然高于曹丕,但是他的情商却不如曹丕。曹操一开始还是从智商去考虑的,认为曹植的聪明才华、为人处世,对文人名士的团结、凝结力、聚合力等等各方面,都是值得重视的。所以曹操一开始心目中选定的继承人是曹植。杨修也许正是看透了曹操的心思,才决定辅助曹植。


  我们知道,曹丕年岁长于曹植。按照古人立嫡立长的传统,曹操的继承人理应是曹丕,而不是曹植。所以谋臣们劝阻曹操,不能紊乱“家法”,家法一乱,造成“兄弟阋于墙”的局面,是很危险的。袁绍就因为改立幼子,而遭致内讧,这是前车之鉴。按正常顺序,老大就是老大,老二就是老二,这没有什么异议,是天生的。但是你要按贤愚去分伯仲,就很难分清谁贤一点,谁愚一点,这没有一个简单的尺度可以区分,有太多的随意性。


  但是曹操本来就是非同寻常的人,他不按一般的规矩去做,他要凭借自己的头脑,做出自己的选择。为了考验这两个儿子的为人处世,曹操出了一个很损的招:一边公开下令,让曹丕和曹植各出邺城城门;一边又暗中下令,不许守城的人放曹丕和曹植出城。


  这时候曹丕先行一步。有的时候做事情千万不能抢先一步,你不妨滞后一步,先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再决定自己该怎么做,这样更保险一些。曹植的智商高,他不急着抢头功,他想先看看曹丕是怎么做的。而曹丕性子急,先要出城去。守城的极力阻挡,曹丕没辙,只好打道回府。


  曹植听说后,赶紧请教杨修。杨修说:“世子今奉王命,如有阻当者斩之。”于是曹植到了城门边上,守门人照样拦着不许他出城,他挥刀把守门人杀了,就出城去了。


  曹操得知情况,非常高兴,认为还是曹植厉害。所以你可以看到,曹操自身是个奸雄,他衡量人的时候,不是看你的道德怎么样,人品怎么样,他是看你的奸诈怎么样,权术怎么样。看你能不能使奸,能不能使诈,能不能用权,会不会用权,所以他对曹植的做法非常赞赏。


  不过他一打听,这又是杨修出的主意。咱们刚才说了,杨修是曹操的直属部下,曹操的部下必须忠于曹操,不能够拆曹操的墙脚。你不忠于我,你就是背叛我;你今天可以背叛我,你明天照样可以背叛我的儿子——曹操是按照这个逻辑来推理的,这是奸雄的推理方式,跟常人不一样。他不相信杨修现在忠于曹植,就会一辈子忠于曹植。因为他觉得,我用你杨修做行军主簿,你可以“出则参赞军机,总知内外事”,位置很重要了,可你还居然在背后捅我一刀子,背后使小聪明,这不行,所以非杀不可。


  更何况,杨修还常常在幕后献策,帮助曹植对抗曹丕,赢取曹操的宠爱,而且屡屡奏效。曹操听说后,大怒道:“匹夫!安敢交媾吾儿,以侮孤耶!”你居然敢玩弄我于股掌之上!这时杀杨修之心就更为强烈了,只是因担心将士议论,多次隐忍不发。后来有了“鸡肋”事件,杨修刚好撞到枪口上,当然必死无疑。


  由此可见,曹操“忌杀杨修”,在“忌才”的表象之内,隐藏着的是一种深沉的政治考虑:既有对曹植网罗人才、结党营私的警惕,也有为曹丕顺利接班、扫除障碍的目的,而更重要的,是对杨修不忠于己,胳膊肘往外拐的惩罚。这不也是“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表现吗?


  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曹操的确是深谋远虑的。他不轻易地去杀一个人,他杀一个人,必定有他的特殊的理由。这个理由,可能不符合道义准则,但是肯定符合现实准则,而且也符合奸雄的人生准则。作为一代奸雄,曹操信奉的是“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人生准则,你不能负我,即使你是我的亲信,你是我的重臣,你也不能负我,这条准则是铁打不动的。


  奸雄的权术:机警而有权术


  (一)少时的权术


  作为“心口如一之小人”,作为一个驰骋于政治疆场上的风云人物,曹操以权术著称。


  中国古代论人有“三品”:上品是德才兼备;中品是有德无才,或者说多德少才,完全无才是不可能的,德是最重要的,是第一位的;下品就是有才无德,或者说多才少德。


  上品这种德才兼备的人物,像诸葛亮,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诸葛亮也有不德的地方,那另当别论。


  中品像刘备,就是德多于才,德高于才。他的才不怎么样,本身没有什么大本事,虽然“三英战吕布”能打得热热闹闹的,但主要还是靠关羽和张飞,他只不过是个陪衬,要真打的话,他只能是抱头鼠窜的时候多,但是他的德高于才,属于中品。


  而曹操属于下品,就是才高于德。曹操所具有的才智远远高于他的品德道义,换句话说,他的才智往往不能够用品德道义等来衡量,但是你不能不肯定他的才智是非常高超的,像小说中所说的:“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卷一《刘玄德斩寇立功》)


  古人论人的“三品”,与君子、小人之别有关。你要成为君子,主要就得重德;你要是小人,可能更重才。曹操是“心口如一之小人”,所以他更重才,而且他赤裸裸地表现他的才华,赤裸裸地展示他的权术,一点都不遮掩。这一特点在他小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古人说“知微见著”,今人也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时候做的一件小事,往往可以看出一个人一生的作为;从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也往往可以看出一个人内在的品性。


  曹操小时候就是个纨绔子弟,人们对他的评价不高,说是:“好飞鹰走犬,喜歌舞吹弹。少机警,有权数。游荡无度。”(卷一《刘玄德斩寇立功》。毛本第一回作“好游猎,喜歌舞;有权谋,多机变。”)


  这几句断语,“好飞鹰走犬,喜歌舞吹弹”,“游荡无度”,说的是一般纨绔子弟的习性,尚不足为奇;而“少机警,有权数”两句,则点明了曹操不同于一般纨绔子弟独特的政治品性,即擅长于权谋术数,就是现在说的手腕高明。


  小说里写了他一个故事,就是小时候装中风。因为曹操游荡无度,他叔叔看不过去,觉得这孩子不严加管教不行,于是向曹操的父亲曹嵩告状,说曹操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曹嵩听了便责骂曹操。


  曹操非常生气,心生一计。一天在路上碰上了他的叔叔,曹操“啪”地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假装中风。他的叔叔见他在那儿抽搐,惊慌地跑去告诉曹嵩。


  一会儿曹操回家,曹嵩见他一点事也没有,惊问道:“汝中风已瘥乎?”怎么中风这么快就好了?曹操笑嘻嘻地说:“我没事啊,好人一个。”曹嵩说:“你叔叔说你中风了。”曹操说:“自来无此疾病,但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这是叔叔不喜欢我,所以捏造事实。


  曹嵩相信了他的话,从此以后,叔父再说曹操的坏话,曹嵩就都不听了。因此曹操便得以为所欲为,“恣意放荡,不务行业”。


  这么一件小事,可以看出,曹操从小就有一种过人的权术。他做这件使诈的事情,必须要具备三个条件:


  第一条,要有知人善察的犀利眼光。既要看透父亲的智商不怎么样,而且偏听偏信,所以能够骗他;也要看透叔叔的本事也不高,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可以离间他们。


  第二条,要有审时度势的高超智力,知道何时该做什么,可以做到什么份上,要非常明白,恰到好处。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度,否则会砸了,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父亲的管教就会更加严厉。所以一定要做到恰到好处,让他父亲能够接受,这就要有一种高超的智力。


  第三条,还要有一种敢作敢为的非凡能力。有人也想做坏事,但是他不敢做,他知道这事要是做了,没准能成,但是也没准不成,所以会犹豫不决。曹操做事毫不犹豫,想做就做,做就做好。当然也是因为他能够想到怎么做才能做好。


  只有把这三个方面结合起来,才是高超的权术。所以善于使权术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权,而且还要有术;这种术又不是一般的小技巧,而是一种很高超的政治权术。


  幼时的曹操竟然能将叔父和父亲两位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确非同常人。所以曹操从小就是一个天才,但不是一个普通的天才,他是一个歪才,用《红楼梦》里贾雨村的评价,是“正邪两赋之人”。他可以成为“能臣”,这没问题,只要好好引导,碰上了很好的君王,他的确可以成为真正的人才;但是赶上乱世,恶性发展,他就是个奸雄。“正邪两赋”,同时集于一身,这种人更容易成就一些事情,更容易建功立业,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二)用人的权术


  曹操玩弄权术,奸邪诡诈,灵活机变,这是他性格中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其实,玩弄权术本来就是一切统治者不可缺少的政治手段。


  下面咱们就来看看曹操两方面的权术:一个方面是用人的权术,一个方面是做事的权术。


  关于曹操用人的权术,先举两个事例。


  第一个事例是用蔡瑁和张允(卷九《刘玄德败走江陵》)。


  曹操兴兵南下,攻克江陵,灭了刘表。刘表的两个手下将官——蔡瑁和张允,卖主求荣,投降了曹操。曹操立刻加封蔡瑁为镇南侯、水军大都督,张允为助顺侯、水军副都督。“镇南”的意思是镇住南方孙权集团,“助顺”的意思是我是“顺”的,你是帮助我的。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自称为“顺”。


  曹操手下的谋臣荀攸对曹操说:“蔡瑁、张允乃谄佞之徒,何故加封如此显官,更教都督水军乎?”蔡瑁、张允能轻易地出卖自己的主人,人品如此卑劣,是靠不住的,怎么能够重用呢?


  曹操笑着说:“吾岂不知人乎?”曹操知人善察的眼光是非常敏锐的,一般是不会看错人的。当然,因为他非常自信,偶尔也有看错人的时候,比如对庞统,对张松。他也有用人用错的,比如赤壁之战时用蒋干就用得不合适。当然用蒋干也有曹操的讲究,他得刺探军情,非蒋干不行,因为蒋干跟周瑜关系太密切,是同学,派别人去谁都不可靠,蒋干还比较可靠。虽然送来的消息不一定准确,但是这个人还是能用的。


  曹操这时说:“吾岂不知人乎?吾所领北地之众,不习水战,今权且用之。成事之后,便当杀戮。”蔡瑁和张允有他们的特殊才华、特殊能力,现在不能不用,等成事之后,再杀他们不迟。


  这就是曹操用人的权术——不管什么人,该用就用,但是得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用他所长,同时也防他所诈。曹操用人竟然如此狡诈,连荀攸听说以后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禁“愕然”。


  曹操居然敢于把这种心机明确地表述出来,可见他是“心口如一”的,他相信荀攸听后肯定不会告诉蔡瑁和张允,因为荀攸是他的心腹,本身就不相信蔡、张两个人,所以肯定不会去揭他的短,不会去泄他的密。


  第二个事例是智激庞德(卷十五《庞德抬榇战关公》)。


  庞德是个降将,原来在马超手下。曹操用了很多降将,一般都信任有加,这叫作“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曹操的一个特点。之所以能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在于他的权术高超。因为你们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们的心机,我都能掌握,我能控制你们,所以我不怀疑,可以放心地用你们。


  这时曹操准备派兵到樊城救援,抗击关羽。庞德毛遂自荐,愿为先锋,曹操于是加庞德为征西都先锋。


  曹操的大将于禁对这一决定有所顾虑,在背后跟曹操说,庞德是马超的降将,马超已经投降了刘备,你怎么能指望庞德忠心耿耿地抗击关羽呢?


  于是曹操把庞德召来,当面质问他说:“孤得卿数载,所用并无猜疑。今日用卿,闻得马超见在西川,汝兄庞柔亦在西川,俱佐刘备。孤纵不疑,奈众口所言,因此不用。”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我虽然一点也不怀疑你,对你绝对没有任何猜疑之心,但是有人这么怀疑你,因为马超现在西蜀,你要做先锋,拿什么来担保你能够对我忠心耿耿呢?


  庞德一听,当面免冠顿首,血流满面,表达了对曹操的忠心不二。回家以后,他还特地做了一口棺材,表示欲与关羽决一死战。


  这么一“智激”以后,庞德与关羽的对战就非常激烈,非常好看。关羽很少打败仗,但这一仗真打败了,真打不过庞德。因为庞德被激,已经是愿意以死相拼的了。俗话说:“不怕横的,只怕不要命的。”庞德破釜沉舟,就是死在沙场上也要打败关羽,这是很可怕的。在战场上,他使了一个“拖刀计”,一箭把关羽的左臂给射伤了,掉下马来。幸亏关平前来相救,加上于禁怕庞德得了头功,马上鸣金收兵,关羽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从这个事例也可以看出,曹操用人用得非常到位,他知道自己怎么用人,应该掌控到什么度,这是用人的权术。


  (三)行事的权术


  曹操玩弄权术,不仅在用人方面,也在行事方面。关于曹操行事的权术,我们举三个事例。


  第一个事例是“借头稳军心”(卷四《曹操会兵击袁术》)。


  袁术占据淮南称帝,曹操带30万大军进攻袁术。两军长时间对峙,军粮跟不上,一时无法解决。为了救燃眉之急,曹操下了一道密旨,命令管粮官王垕,让他每一天克扣一点军粮,今天大家吃一斤米,明天剩下九两,后天就剩下八两了,每天都少一点,这样可以节省军粮。


  军士们肚子越来越饿,饿得受不了,怨声载道。这时曹操知道军粮快要运到了,于是出尔反尔,下令把王垕的脑袋割下来,向全军宣布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的罪状。


  在杀王垕之前,曹操对他说:“欲借汝头以示众耳。”王垕觉得自己无罪,曹操说:“吾亦知汝无罪,若汝不死,三十万人心皆变矣。”我虽然不该杀你,但是又不得不杀,我要借你这颗头来稳定军心。


  克扣军粮,原本是曹操自己出的计策,王垕却做了替死鬼。从道义上说,这一行为的确非常卑鄙丑恶,毛宗岗这里批道:“纯用霸术。”(毛本《三国演义》第十七回评语)


  但是曹操用这个“霸术”是为了达到一种特殊的目的——为了稳定30万大军的军心,他不能不这么做。30万大军的军心一旦涣散,这场战争就必败无疑。所以嘉靖本引用史官的话评道:“虽然妄杀一人,却瞒三十万人,免致失散,此曹公能哉,而用诈谋也。”


  第二个事例是“割发权代首”(卷四《曹操会兵击袁术》)。


  毛宗岗曾经批评说:“曹操一生,无所不用其借:借天子以令诸侯,又借诸侯以攻诸侯。至于欲安军心,则他人之头亦可借;欲申军令,则自己之发亦可借。借之谋愈奇,借之术愈幻,是千古第一奸雄。”(毛本《三国演义》第十七回回评)“割发权代首”这件事也是很奇特的,鲜明地表现了一代奸雄的权术。


  建安三年夏四月,曹军出兵讨伐张绣。行军途中,正赶上一路上麦子都熟了,农民因战乱逃亡,不敢收割麦子。为了取得民心,曹操下了一道命令,使人远近遍谕村人父老及各处守境官吏:“此去,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作践者,并皆斩首。”


  不料,曹操的战马突然被一只鸟给惊了,窜到麦田里头,践踏了麦子。曹操马上下令部队停下来,要处置这件事情。他叫来行军主簿,拟议自己践踏麦田之罪,说:“吾自制法,吾自犯之,何以伏众乎?”于是拔剑做出要自杀的样子来。


  众将官都来求情,郭嘉还举出“法不加于尊”的“《春秋》之义”,说:“丞相总统大将,岂可自残害也?”


  这时曹操才说:“既《春秋》有‘法不加于尊’之义,吾暂记过。”于是用剑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扔在地上,说:“割发权代首耳!”


  这件事使得“万军悚然”,沿途行军的时候,对百姓的麦田都秋毫无犯。


  小说肯定了曹操的这一举动,引用史官的评论说:“此乃曹操能用心术耳。”毛宗岗本在这里也评道:“拔刀割发权为首,方见曹瞒诈术深。”(毛本《三国演义》第十七回)


  从这个事例可以看出,曹操的确是很会用权术,很会用诈术的,他用得恰到好处,用得大家都能够接受,这是很不容易的。


  耍权术有两种境界:一种境界是耍权术耍得大家心里很不舒服,很不愿意接受,虽然也知道应该这么做,但是心理上不能接受,感情上不能接受。还有一种境界,是耍权术耍得大家很高兴,知道应该这么做,做完以后大家还口服心服,说非这么做不可。曹操的权术就是耍到了第二种境界,耍到大家都能够接受,觉得这么做是最好的一个结局,就应该这么做。


  耍权术耍到人家不觉得你是在耍权术,这是耍权术的最高境界。曹操能达到这个境界,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因为他的坦率。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我这是在耍权术,但是我不能不这么做,我只能这么做。所以大家能够接受,接受他的权术,也接受他的坦率。


  这和刘备是不一样的。刘备也耍权术,但总是耍得不坦率,耍得做假。所以老百姓能看出来,老百姓说:“刘备摔阿斗,刁买人心。”当阳之战,赵云在万军之中,出生入死,把阿斗揣在怀里救出来,送给刘备。刘备接过阿斗,顺手往地下一摔,说:“为汝这孺子,几乎损吾一员大将!”(卷九《张益德据水断桥》)刘备好歹也一米六七的个儿,把阿斗往地下这么一个摔,不说摔死了,好歹也摔残了,胳膊腿儿都摔断了。可是他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这么一扔,不伤也不残,只是为了做出样子来,让大家接受。但是接受是接受了,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出这是“刁买人心”。


  老百姓评价曹操的“割发权代首”的行为,直截了当地说是诈术,是权术,而不说他“刁买人心”,这样反而能站在曹操的立场上来理解他,这是很有意思的。


  第三个事例是“许攸问粮”(卷六《曹操乌巢烧粮草》)。


  官渡之战时,曹操和袁绍两军对峙。许攸是曹操少年时候的好朋友,正在袁绍帐下做谋士,可是他向袁绍献的种种计谋,袁绍都不接纳。袁绍这个人是极不善于用才的,虽然他身边的谋臣高明的也有很多,像沮授,像许攸,都很了不起,但是他都不加以重用,“不纳直言”。


  这时曹操大军的粮草一时接续不上,于是他给荀彧写了一封信,让他赶快把军粮运过来,要不再过两天就断粮了。这封信被许攸截了,交给袁绍。袁绍说:“曹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谋也。”把许攸叱退了。


  当天深夜,许攸离开袁绍营中,投奔曹操。曹操听说少年好友来了,十分高兴。他正在洗脚,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出来迎接他,“抚掌大笑”。


  曹操光脚迎接尊贵的客人,这是从汉高祖刘邦那儿学来的。当英布前来投靠刘邦的时候,刘邦也是正好在洗脚。赶前赶后,什么时候来不好,就在洗脚的时候来。古人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周公正在吃饭的时候,有人来投靠他,他这一口饭正吃着,含在嘴里头,尚未咽下,立刻把它吐出来,赶快去迎接贵宾,这最能表现求贤若渴了。


  曹操携着许攸的手,一起走进中军帐,曹操“乃先拜于地”,行足了礼节。接着就问许攸,有何计策可破袁绍。


  许攸问道:“丞相军粮还有几何?”曹操说:“可一年支用。”许攸心知底细,笑着说:“非也。”


  曹操又马上减了百分之五十,说:“有半年耳。”许攸一听,生气地说:“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他想,我诚心诚意来投靠你,你却这么骗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趋步出帐”。


  曹操赶紧挽留他,说:“子远勿嗔,尚容实诉:运至军粮,可支三月。”又减了一半儿。


  许攸不禁笑道:“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曹操也笑着说:“兵不厌诈,尚容布露。”于是附耳低言说:“寨中止有此月之粮。”


  许攸应声说:“休得诳语,汝粮尽绝!”并且拿出曹操发给荀彧的求援信,这下曹操才说了实话。


  于是许攸给他献了一个计,就是“乌巢烧粮草”。这是很高的一招,我没粮食了,我先让你也没粮食,烧了你的粮草,就断了你的供给,而且我还得了粮草,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经过许攸指点,曹操劫烧了袁绍在乌巢的粮草,最后以少胜多,打败了袁绍。


  “许攸问粮”这段描写极为生动,写出了曹操外示信任而内怀疑虑,外示热情而内怀奸诈,就像商人在市场上谈生意一样,“无商不奸”,讨价还价。曹操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多疑多忌,他要考验许攸。当曹操知道许攸已经截获了他的求粮信,还能够来投靠他,他就相信许攸了,采用了许攸献的“乌巢烧粮草”之计。


  谋臣对曹操说:“袁绍屯粮之所,安得无准备?丞相未可轻信,恐中许攸之计耳。”但是曹操胸有成竹地说:许攸绝对不会骗我,“若彼有诈,安肯留我军中乎?”他识人极明,心里有数。


  所以我前面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曹操过人的高超之处。因为他看到许攸已经截获了他的信,明明可以借此来进攻他,却没有这么做,所以许攸投靠他是真心真意的。而且他还把许攸留在曹营里,不让他一走了事,还让荀攸、贾诩看着许攸。许攸是拿自己的生命来当人质的,人最惜命的,哪有一个人不怕死的?所以这个时候是可以相信许攸的。


  而且,曹操心里也明白,这一计果然是好计。他原来没敢用这一计策,是因为他不是袁绍那边的人,不知道怎么去烧粮草才能成功。许攸告诉他,可以“选精兵诈为袁军”,打着袁军蒋奇的旗号去乌巢劫粮,肯定能马到成功。许攸替曹操想得非常到位,他怎么能不相信许攸呢?


  所以,从“许攸问粮”可以看出曹操行事时不同常人的机警和诡谲。


  (四)权术与性格


  曹操的权术不仅仅用在对人对事上,表现在他的性格方面也是真真假假,让人揣摩不透。


  毛宗岗有一个诛心之论,说曹操“宜哭反笑,宜笑反哭,奸雄哭笑,与人不同。”(毛本《三国演义》第五十回评语)真是一针见血。


  如果你交往的是个奸雄,是个像曹操这样非常有心计的政治家,或者说是野心家、阴谋家,这时候你得非常明白,他笑的时候也许是在哭,他哭的时候也许是在笑;他对你好的时候可能脚底下在使绊子;他脚底下使绊子的时候没准真对你好。所以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顺着去认识,常常得反着去判断。


  曹操性格非常爽直,与刘备的“喜怒不形色”形成鲜明对照,曹操是喜怒皆形于色。但这种形于色的喜怒背后,也许正隐藏着某种难与人言的心机。


  比如赤壁之战,曹操率军狼狈逃窜,在途中有三次大笑,每一次笑都笑得非常恐怖(卷十《曹操败走华容道》《关云长义释曹操》)。


  第一次在乌林之西,曹操正狼狈逃窜呢,却“于马上仰面大笑不止”,说:“若是吾用兵之时,预先要这里埋下一军,如之奈何?”话音未落,赵子龙一彪军杀出,曹军被打得丢盔弃甲而逃。


  第二次在葫芦口,曹操“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说:“若我用兵时,就这个去处,也埋伏一彪军马。”又是“说犹未了”,张飞大军杀出,曹军又被杀得人仰马翻。


  第三次到华容道,曹操又“在马上加鞭大笑”,说:“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读者读到这儿已经毛骨悚然了,预感到这一笑准出事儿。果然关云长横刀立马,出现在曹操面前。


  看来,曹操的笑的确很不吉利,只要他一笑,危险就接踵而至。


  再看他的哭。关羽放他走,他仓皇逃生,已经没有危险,本来该笑的时候,曹操反而哭了。他忽然“仰天大恸”,一再说:“孤哭郭奉孝耳!”“若郭奉孝在,不使孤有此大失矣!”说罢又“捶胸大哭”道:“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哭得呼天抢地,而众将皆“默然”。


  郭奉孝就是郭嘉,他是曹操手下的谋臣,生前多次为曹操出谋划策,屡建奇功。


  正如毛宗岗所说的:“哭死的与活的看,奸甚。”(毛本《三国演义》第五十回评语)的确,曹操这是哭给他手下那些人看的。那些手下人要不是真的了解曹操的话,肯定弃他而走了——我们都不如郭嘉,还留着干什么?不过那些手下人都知道曹操说的是真话,是心里话,这是激励他们应该像郭嘉那样,不仅对我忠心耿耿,而且要献出你们的智慧来辅佐我。


  看来这个时候曹操是真该哭的,一哭就哭出名堂来了,哭出手下人对他进一步的忠心耿耿,当然也哭出他直率的性格来。曹操是一个“心口如一之小人”,该哭时就真哭,哭得大家口服心服。用哭的方式来鞭策他的手下,来激励他的手下,这是曹操非常独特的一种方法。


  当然,正因为独特,所以也让人琢磨不透,不明白他到底想些什么,不明白他哭的时候是不是在笑,笑的时候是不是在哭,不明白他的哭和笑是真是假。


  这就是权术的妙用。权术使到极高明的时候,会觉得他所有的假的东西也许都是真的,因为他实在太真实了,太坦率了,让大家觉得他真实、坦率。所以他的这种哭,也能让众军将潸然泪下,沉痛反思。


  其实,奸雄大笑的时候,心里也许正在痛哭;奸雄痛哭的时候,没准心里正在暗笑。曹操这位“心口如一之小人”,原来也有心口不如一的时候!


  更进一步地说,也许奸雄使权术使惯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哪是真哪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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