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停工厂“复产记”幕后的秘密

上半年，中国经济总体呈现平稳发展态势，稳中有进、稳中向好，不过在进和好中，也存在着许多隐忧和困难。比如，刚刚发布的中经景气指数就显示，产能严重过剩的钢铁行业，在二季度的利润总额，也同比增长了110%。价格上涨确实能缓解钢铁企业的经营压力，但这也给完成国家设定的淘汰落后产能的目标带来了新的压力。在一些地方，有些关停的小钢厂已经死灰复燃了。

2013年新沂市关停的小钢厂位于东部的双塘镇，据村民们提供的线索，现在在新沂市西部的瓦窑镇也出现了这样的小钢厂。记者向住在周边的村民们打听，他们也说不清这家钢厂的具体名字，但是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也是一家只在晚上才开工的小钢厂。村民们告诉记者：“它都是污染物，污染很严重。”

村民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记者一行在距离小钢厂大门100米的位置蹲守时发现，白天一直没有人的传达室，到晚上8点钟左右，就亮起了灯，而钢厂内也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

记者发现，从后半夜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些大货车停在钢厂的周围。大货车已经全部被塑料布蒙起来了，但是在角落里面，还是可以看出，里面都是一些废旧的铁丝、铁屑、铁皮等。

到凌晨5点，天渐渐亮了，小钢厂前排队的货车越来越多，记者看到，这些货车上装载的都是废铁一类的物品。货车司机告诉记者，他们车上拉的废铜烂铁都是给这个工厂的。

那么这家小钢厂回收了这么多废旧钢铁，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呢？在村民的帮助下，记者进入到厂区内。几块铁皮搭成的简易厂房，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露天作坊。厂房里没有任何专业的通风装置，只在墙壁上凿出几个门洞来通风，厂房内不断传出机器的轰鸣声。记者走进厂房的时候，正好有一批新出炉的钢材刚刚通过流水线。可以看出整个车间的设备都很破旧，整个车间都在向空中飘着黑色的烟尘。直到上午9点前后，这家钢厂才停止生产。

那么这样生产出来的钢材究竟要卖给谁呢？记者决定继续跟踪这间工厂钢材的流向。在蹲守的这几天里，记者发现，每天早上10点钟前后，都会有几辆空着的大货车陆续进入厂里，之后，这些货车会拉上满满的钢筋离开。为了追踪这些钢筋的下落，记者决定跟着其中一辆货车。

记者一路跟着这辆货车，从江苏到了安徽。凌晨两点多，这辆货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在路口还有很多大货车停在一旁。凌晨5点，天亮后，记者再次来到这里。可以看到，这个卸货点四面围墙围着，也没有任何厂名和门牌，里面有些吊车正在工作，看上去像是一个交易市场。记者走进围墙发现，一路跟踪的这辆货车正在卸货，钢筋从大货车上卸下，就装上了一旁等着拉货的小货车。

这批在徐州无名小钢厂生产的钢材，进入这家市场之后，就被贴上了徐州钢铁公司的标签。在记者的追问之下，工作人员说出了所谓“大厂”的猫腻。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个厂跟徐钢挨着，就墙跟墙挨着，这厂，就在这拉的。”他们说这个钢筋一般卖给农村，盖平房用，也有卖给县里的高楼用。

记者继续跟踪前来拉货的这辆小货车，在一个村子里停下，货物被卸载到一个小院里，一个看起来像是钢厂零售点的地方。在这个小村庄记者走访发现，很多村民家都在建房子，而用的钢筋材料基本都是从这个小卖店里购买的。村民们都以为这是从大厂生产的：“它都在这卖了多少年了。”

安徽的农民认为这些钢材是江苏大钢厂生产出来的产品，谁曾想，这些钢材竟然出自一个破旧的小作坊。那么，小作坊的工艺制造出来的钢筋会符合质量、环保等一系列要求吗？

冶金工业规划研究院院长李新创认为：“这个就是我们传说中地条钢生产企业，利用废钢，中频炉化来炼钢，几乎没有环保设施，也几乎达不到我们的安全要求，也没有质量控制设施，包括设备的在线检测，根本没有。”

记者了解到，以废钢铁为原料、经过感应炉等熔化生产出来的钢材叫地条钢，由于不能有效地进行成分和质量控制，国家早就明令禁止生产。地条钢产品直径、抗拉强度等均难以符合国家标准，大部分产品存在脆断的情况，质量存在严重隐患。

这样钢材制品，不仅仅是质量没有保障。深受其害的不仅仅是买了这些钢材的安徽农民们，在新沂当地，就是这间小钢厂的周围，村民们也怨声载道，原因就是小钢厂带来的污染问题。

除了灰尘，最让这些村民担心的是小钢厂排出的污水，未经处理的炼钢废水直接被排出了厂外。村民说，现在井里水不能吃了，而且这个水也不能灌溉庄稼、青菜之类的了，因为根会烂掉。

这样的小钢厂设备简陋，生产工艺、污染物排放都达不到国家相关标准，不仅生产的钢材质量没保障，又对环境造成了污染。近年来国家一直加大钢铁业落后产能的淘汰力度，关闭了许多非法的小钢厂，而如今，这些小钢厂却又开始死灰复燃。

国家发改委产业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所长黄汉权表示：“徐州新沂市小钢厂死灰复燃的事情不是个案，在全国各地或多或少都有存在，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所以我想这种情况应该是一个值得注意的，这反映了我们去产能任务的艰巨。一个这些小钢厂都是地方的支柱产业或者主导产业，所以地方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他们死掉；第二个就是这种小钢厂，地方政府对他们进行监督管理的时候，要么就是这个地方政府官员跟这些企业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第三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小钢厂还是当地解决就业的重要行业，地方政府怕关掉这些小钢厂以后引起工人失业，造成社会的稳定，所以心里也有这种顾虑。”

为抑制部分行业产能过剩，自2003年以来，国家多次出台相关文件，要求钢铁、煤炭、水泥、有色等行业去产能，然而从2000年到2015年我国钢铁产量却呈逐年上升趋势。2000年全国的钢铁产量只有1.3亿吨，到2015年的时候钢铁的产量猛增到8亿多吨，翻了6倍多，所以一边是去产能，另一边钢铁产量却在不断增加。最新的数据显示，2015年全国的钢铁产能累积12亿吨，其中需求才7亿多吨，整个钢铁的产能主体运用率只有67%左右，按国际的惯例，如果钢铁产能运用率少于75%，那是非常严重的产能过剩。

今年2月1日，国务院发出《关于钢铁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的意见》，明确钢铁行业5年将压减1.4亿吨产能，其中2016年将完成4500万吨的去产能目标任务。截至目前，目标已经分解到28个省区市以及相关中央企业。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字，6月份，全国钢材产量不降反升，超过1亿吨，首次突破了单月产量的历史纪录，由此来看，去产能的压力很大。

黄汉权认为：“现在的困局是，去产能的过程中，地方和中央在博弈，都希望能少去自己的产能；第二是观望等待，都在看别人怎么做；第三个就是假淘汰暗保护。”

化解过剩产能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一项重点任务。7月27日，国务院常务会议提出要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部署和政府工作报告要求，坚持地方主责、企业主体，发挥市场机制作用，更有效推动去产能。对违反国务院及有关部门明令，在产能过剩领域新上项目、新增产能或淘汰产能死灰复燃的，国务院有关部门要派出调查组深入了解、严肃追责。对企业偷排偷放、超标排放，要依法按日计罚、限产停产、查封扣押。对不达标和淘汰落后产能不力的企业要向社会公开，实施信用约束和惩戒。

据了解，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对新沂的小钢厂报道以后，当地已组织执法部门对此事进行处理。到目前为止，违规小钢厂生产用电被切断，3条冷轧线、烟囱、厂房已拆除、连铸连轧两条生产线今晚拆除完毕，年产5万吨12台中频炉已经拆除3台，4、5、6三台正在拆除中。

关停钢铁厂，死灰又复燃，多亏当地群众举报，这个问题才暴露出来。如果钢厂没有因为污染被举报呢？通过其它方式，能不能被发现？今年，压减粗钢产能4500万吨，是淘汰落后产能的硬目标。上半年过去了，只完成了30%，差距还很大。7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强调，要全面落实“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五大重点任务，加快推进新旧动能转换。这，需要上下同心、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