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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如花的笑脸

2014-10-09 一男 忆乡坊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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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小的时候,我不喜欢带她去哪里玩儿。我有要好的同学、女友,我们常常互相走动,比如说,在女友位于大杂院里的光线幽暗的家中,一坐一个下午。那些个夏日的午后,门敞开着,狭长而低矮的屋子里有凉爽的穿堂风吹过,风中带着槐杨的味道。我们说累了就喝几口白开水,或者吃个糖拌西红柿。这样的时候比在校园里要私密、享受,我当然不希望妹在身边,来听懂或者猜想我们的话。所以每次出门前,妹祈求般地低声说: “姐,你带我去吧。”我总是硬着心说:“不”。


如此这般的,年复一年,我真的不清楚妹的小学中学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度过的。我总是那样的“忙”,功课总是那样的“好”,受到的关注和表扬总是那样的多,在家里,在学校,弟妹都和我形成反差。我的同学们来家里作客,有男有女,母亲满面春风地主动走进来打招呼,说:“小客人们好! ”给我挣足了面子。而妹的同学来了,母亲就不太欢迎。妹的同学待不了一会儿就走了。妹独自留在小屋里,把门关上。弟妹挚爱、“仰视”我这个姐姐、榜样,活在我的“优秀”的阴影之下,难受吗? 没有人问,他们也没有说过。


小时候我们都待在农村的姨奶身边,我上小学后离开那里,妹才三、四岁,她的童年我真的记忆不多。父母忙,不常回农村去,最小的她,似乎只有姨奶最疼爱。祖孙两个在炎热的田地里干活,带着一大一小的草帽,脸颊上淌着一样的赤红的汗水。卖冰棍的从老槐树下走过,姨奶狠了狠心掏出五分钱买了根冰棍,妹接过去,撕开了纸,看了看,却一把把冰棍伸到姨奶的嘴前,一定要让姨奶先舔上一口。妹从小就知道心疼人。


我现在美国的家里,挂着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我们一家五口在许多年前的某个春天,在小城公园的桃树下拍的。桃花灿烂,漫天飞舞,映粉了空气,蜂蝶翩跹,我以后再也没有遇到过。这张镌刻着旧日时光的照片,是我的挚爱,那时候的妹,才到父亲的腰部。照片上一家人都笑着,妹抿着嘴,眯着被花影晃动的双眼,仰头看着母亲手指的前方,圆圆的脸像只漂亮的小猫。无论有过怎样的童年,也不知会有怎样的成长和以后,和父母兄姐在一起,妹又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孩。


直到有一天,10岁多的时候,妹生了一场病。父亲当时在国外,母亲要工作,还要忙着照顾我和弟,有不少时候,是姨奶和二姑在省城的医院陪妹。我常听母亲回来讲妹在医院的一些情形,说医院里的饭菜量少又粗糙,妹吃不饱。又说二姑偷偷用小酒精炉在走廊里给妹煮挂面,被护士发现,遭到一阵严厉的训斥。可是我居然一次也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妹。


两个多月后,妹病好了,母亲接妹回到家。那是个秋阳暖暖的星期日的中午。我从外面走进家门,看到了坐在床沿边的妹妹,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因为用药,妹的脸变得胖大,有些走样了。看到了我,妹抿嘴微微地笑着,没有说话。我也不知对妹说点什么。妹像一个大病初愈的大人,那样的平静安然。这时我听到母亲在一旁说: “从医院出来,你妹一定要给你也买一条她脖子上带的这种围套,我们就拐进了商店,她亲自给你挑了个喜欢的颜色,才满意。”这时我才注意到,妹的脖子上围了条淡蓝色的毛围套,那一年最流行的一种,二姑在省城给她买的。


我知道我当时没有掉泪。我曾是那样的拘谨和内向。可是现在,隔着万里重洋和和冰凉的远空,我让滚滚的泪水覆盖了我的脸……


妹长大了。初中毕业那一年,喜欢上了画画,功课依旧不是太好。父母工作忙,辛苦,我学业也忙,妹依旧没有人特别地关心关注,可她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默默地成长着,努力着、体验着、笑着、恼着,对家人、对外界几乎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有一天,一个心情不错的下午,妹给我看她的初中毕业照。照片上的妹站在后排最靠边的一个位子上,穿着藏蓝色的肥大的校服,剪着短发,十分老气的样子。照片质量不是很好,可我还是看出妹笑着,在那一刻,好像努力地烦忧皆忘。可那笑容令我心酸。那一刻冬阳很好,穿过小屋的窗楞照进屋来,照在妹青春、漂亮、而带着淡淡忧伤的脸上。妹低着头不语,默默地看着手里的照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后来看到了妹初三那一年写的一篇小说,结尾的一句话是: “他们快乐地向前走去,前面一串阳光……”


我真正开始懂得心疼妹妹,是上大学离家之后。第一年暑假从上海回家,家里的气氛快乐祥和。那一天下午,我花了几个小时精雕细刻地给妹修剪了一个童花头,然后带上她去我的同学家里走东串西。妹快乐、满足得又像个最幸福的小孩。八月底,快要返校之前,还有一个任务,陪妹去学校参加化学补考。妹已决心要考美院,家里也算支持,化学补考至少对家人来说已经不是怎样的“耻辱”了。可是妹攥着我的手,走向校园的路上是那样的惴惴不安。妹声音怯怯地说:“姐,我真的觉得好丢人,丢死人了。”我说“没事,真的没事”,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在校门口告别的时候,妹转过头来,恋恋不舍地望着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姐,我进去了。我真的不想去……”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用笑容鼓励着她,对她说没事,真的没事,然后看着她向前走去,穿着件桃红色的灯芯绒上衣,消失在校园一排浓密青翠的白杨树下。夏末的风从白杨深处吹来,带着小城独有的干爽味道,带着往昔的痕迹 。我在想,象我自己一样,妹就这样在小城里长大了。


妹如愿一举考入美院,那之后的路还算顺畅,去过南方,又回到家乡小城,恋爱,结婚,生子,又考回美院的研究生。我从欧洲回国定居北京后,我与她都还单身,我们姐妹又有了一些团聚的时候,我每年冬天回家,她夏天去北京看我,我们常常买一模一样的花布裙子,穿在身上,走进北京的小街小巷。现在的妹说,她怀念那样的时光,回忆起来,淡淡的,有种苦夏的味道。


妹女儿的小名是我取的,伊伊,谐妹名字中间的“一”字。我是那样地希望她像妹,方方面面,这样爱着她的时候,我感到我是在爱着童年的妹妹。那个田野里汗水淋淋的小女孩,那个桃树下眯起双眼的小姑娘,已经一去不复返,可我依然会在梦里见到她,在我看到伊的照片的时候。我真爱伊那如花的笑脸。

P.S: 题图照片是妹的女儿伊伊于06年秋天,在许多年前桃花盛开的那个小城公园。

作者简介:一男,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艺术史专业本科,曾任职国家商务部,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会计硕士。注册会计师,散文、随笔发表于《世界日报》和《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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