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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 想象的婆家

2015-01-27 一男 忆乡坊文学城

(点击标题下的蓝色小字忆乡坊文学城可直接关注。题图为作者婆婆家院子里的百日菊)


我有时会去想象,如果我最终嫁给了一个中国人,我的婆家应该是怎样的情形。


它也许藏卧在中国的某个小山村,无论北方、南方,总会有一些共性的东西将它与城镇的人家区别开来:村子必是古老的,依山伴坡,经年累月存在于那里,一代又一代,老的故去了,就埋在村后的老树下,新生命不断地出生、成长,转眼就能够在村头奔跑、玩耍。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村子必是经历了刻骨的贫瘠和落后的,贫穷像一道道灰色的炊烟,常年在村子的上方飘荡、缠绕,只是到了现在,生活才改善了不少,可是村人还是拘谨而瞻前顾后的,不踏实的心理也像日日村头飘荡的炊烟,升升落落。经年不变的或许是那些看去更具自然属性的东西,比如人家门前的树木,村头的小河流水,水底的卵石。田野里的牲畜初看上去也似乎是经年不变的,总是那么憨实沉默,抬头嘶鸣,低头吃草,大眼对小眼。但其实,它们自然也在一代一代地更新繁衍着,人不去想它们就是了。

公婆必定是村里人的。他们的身上会携带着农人的一些基本特征,是吃苦耐劳、卑微本份的。但又会是世故精明的,只是面对一个城里来的媳妇,他们又爱又怯又喜,言语行动就显得笨拙起来,脸上的褶皱中就满填着灰突突、怯生生的笑,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周全地接待、照应。他们说你坐啊、坐。你吃啊、多吃些。你别动、别动,让我们来。除此之外就不知道和我再说些什么了。但他们的眼睛又是犀利而明亮的,一辈子面对厚土青天积攒下来的深藏不露的智慧,早已化入了骨血,他们用眼睛的余光悄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心里掂量着这个城里女儿的分量、脾性。他们犹疑担心的方方面面其实很多,包括我这个城里媳妇会如何看待他们,他们的生活环境,和那个农家的屋舍与院落。

那屋舍内外的确是粗率简陋的,里面陈设的最基本的家具物件,都透露着结结实实的实用性,不显丝毫的美感。但在我这个城里人的眼中,它们其实是具有别样的审美意义的,比如那些木头材料本身,大约都来自村后被雷电一次次劈倒了的老榆树吧。那些桌椅、案板、木头箱子,都已涂抹上了久远的年代里积存下来的层层烟火气,一层掩过一层,像油漆一样将家具本身刷得历久弥新。因此,它们在我眼中便是闪光的了,和屋外悬挂着的黄灿灿的玉米、红艳艳的辣椒一样闪闪发光、夺目四射。我来到院子里面。鸡们鸭们猪们羊们都井然有序地各得其所,和人的距离很近,就缠伴在脚边,咯咯嘎嘎咩咩呜呜地鸣叫着,但与人又是各不相干的,或者至少,它们对人的世界十分不屑。这在我的眼里就又是有趣味的了,我看着它们,在洒满阳光的院落里活动,有时欢跳如脱,有时静卧如石,却一律携带着傲慢的神色,对人,对那个农家小院,对村中的生活,和我的到来。我便无话可说,对它们报以微笑了。

如果不在乡村,我的中国婆家就要在城市里了。我想象它在一个小城里,坐落在小城某一幢居民楼群之中,比如说。小城的楼群都不高,都建造于八、九十年代,甚至更早,简易的风格,粗陋的材料,剥落肮脏的墙面是其外形的基本特征。在那样的一幢简易楼里,某一层的一套单元房不大但窗明几净,阳台上摆着些花花草草,堆着半旧的物什,吊只鸟笼。那里面便住着我的城里公婆。

他们是一对退了休的老人,甚至还是知识分子。对于我的到来他们自然也是欢喜期待的,头几天就开始收拾准备,态度算得适度得体,不卑不亢。到底是城里人,我想。但这次略微紧张的是我,他们会如何看待我这个未来的新媳?我走到厨房里想帮婆婆一把,她就顺势让我留在那里,拐弯抹角地偏头问我一些显得“随意”的问题。我如实地回答着,一抬头,就与她细察探看的目光不期而遇。她赶忙躲闪,将话题又引回到饭菜上。饭桌上她会很周到地为每个人夹菜让饭,不光为我。我默默地吃着,想我的城里婆婆的精明和经验,包括含而不露的挑剔,是显而易见的,它充溢于四周的空气里。

饭后我的他会带我来到阳台上。院子里清静,偶然传来邻家小男孩尖亮的叫声。他会说:我小时候就像他,胸前挂串钥匙,玩得不想回家。沉默一下他又说:妈那时候还很年轻,比现在的你大不了多少。他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膀。我和他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眼前一排排简易的楼房,看小城上方灰突突的天空,和午后寂静难耐的时光。时光便仿佛在不远处的树顶上方漩涡似地回旋、流转,我的心绪便离开了身旁的他,想象着当年依然年轻的婆婆,她光洁的脸庞、黑发、和明眸;每一天她骑着自行车在小城早晚奔波的身影;她将一个小男孩养大的过程中全部的苦乐、遗憾、和自足。最后,是她曾经有过的密密麻麻繁繁杂杂的心思,有时甚至是旖旎的心思。在那过去的几十年中,我可以想象,它们从没有被别人、或者家里的男人们合理地关注过。


现在,我来了。她分明就是我的未来,而我是她的过去。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身心放松了下来,不再在意她的眼光、精明、甚或其他。我想以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份走进她现在和未来的生活,而不是儿媳,婆媳有时会天然对立,女人和女人就不一定,尤其有着年龄与经历差别的女人。这样想着,再走回屋里,我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她的款待依然那般有条有序,不失周全,比如说,那时刻就会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仔细地为我们削着水果。但她看去自然、宽厚、慈祥多了。她低着头不语,嘴角带笑,在我眼中,那便是沉浸在某种思绪里了,可能与心爱的儿子有关,也可能和老伴有关,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和过去有关。能不断沉浸在过去里的年老的女人,心必然像河流一般地宽阔柔软了,我这样想。于是在那一刻,仿佛有什么轰然退去,我就全然地接受了她,我未来的城里婆婆,同时也知道,我可以走进她的生活,和她的内心里去了。我们可以彼此理解、彼此呼应、彼此照拂,作为一对婆媳,和两个女人。

而我现在真正的婆家,太不一样了。它坐落在美国东海岸的一个小镇的边缘上,有着百年的老树老房,大片的绿草地、果树、和池塘。我的公婆是几百年前乘坐五月花号抵达北美的欧洲移民的后代,我和他们互相喜爱,怡然地相处相交,相尊重、理解、牵挂。尤其喜爱婆婆院落里种植的这种夏日花卉,名字叫ZINNIA(百日菊)。上次去我爱不释手地拍了许多这种花的照片,来年准备在自己的花园里大片种植,好将婆婆庭院里的一点神韵,移到自己的屋檐下。


【作者简介】:一男,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艺术史专业本科,曾任职国家商务部,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会计硕士。注册会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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