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姜 : 记忆中的将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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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乡那个小镇四周,连绵起伏着一座座不算高的山坡,将军山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座。据传远在明朝永乐年间,某位将军积德,在这山顶捐建了一座庙,庙被称为“将军庙”,这座山,便也因此得名“将军山”。
小镇北端,有座公路与铁路交汇的桥,站在桥上,往西望去,十几里开外,将军山就铁路那边的尽头处。铁路在滇黔线上,自东北方向的省城贵阳那边过来,在小镇北围,向西贯穿,到将军山脚拐个弯,拐到西南方向的山坡群里,就看不见了。
家乡属于喀斯特丘陵地貌,山坡大多坡坡相连,只有将军山在其中显得独特,从镇上任何一个能看见它的方向看过去,它都是拔地而起,独自成峰,形状如笋似锥,又像倒扣的钟。它正中挺立,左右对称,坡形的弧线非常优美。从山顶到山脚,整座山都被树木丛林覆盖着,有别于周围全秃或半秃的山,那些山,或是岩石斑驳裸露,或仅有薄薄一层草皮覆盖,即便有树,也是零星稀落,不能成林,只有记忆中的将军山,似乎常年郁郁葱葱,灵气十足。当初选此山建庙的人,真是会挑。
去将军山,可以随便找条田埂路,间或岔上羊肠小道,七绕八拐,总能到得山下,但多数人会顺着铁路一直往西走,过一个名叫“青苔铺”的村庄,再从铁路边下来,顺着村口的土路,绕到将军山的北面山脚。青苔铺在将军山脚,大约得了灵气,也算是出过人才。据考王若飞的母亲和舅舅黄干夫、黄齐生,都是在这个村寨出生并长大,从这里走出去的。黄氏兄弟是晚清和民国时期的贵州教育界先贤,创办并主持过贵州达德学校,对王若飞的成长起过重要影响。
将军山北麓有青石板铺砌的石阶,四五尺宽,不算陡,缓缓地蜿蜒着通向山顶。石阶很老了,不知是否于几百年前,建将军庙时就已铺就,有些石板,部分已有垮塌,又有一些,已经被上下山的僧人、香客和游人踩踏得无比光滑,青绿或土黄的石头颜色中,暗自透出蜡一样的油光。石阶两旁是荆棘藤蔓和灌木树林,不算很高,也不很密。半山腰稍平缓处,有一片棕榈树林,七八个石墓塔隐在其中,高低大小不一,那是僧人的墓群。墓塔石上应该镌刻有字,但我们小时候爬山,从来没想过走近些,读一读上面的字,看看长安息于此山此土的僧人,都有过什么样的法号,其生卒,又最早可以追溯到哪年哪代。
顺着石阶慢慢走到山顶,寺庙小小的山门横在眼前。如果山门关闭着,不得而入,除了掉头下山,再无其他去处。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和班上最要好的同学约了去爬将军山,那时候的人纯朴,乡下尤其单纯安全,我和同学,走在仲春的天气里,与那些从旁边村寨里出来到镇上赶集的人们,逆向而行,走到将军山脚,顺着石阶往上爬,山路上就我们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记得空气是清冽潮湿的,半山腰的那些墓塔边上,有几丛马兰,开了浅紫色的花。快到山顶的时候,看见一小片雪白的云雾,就在不远处绕着树,绕着山石,弥漫游荡,那是我第一次和一片飘着的云如此靠近,印象特别深刻。我们折了些野花拿着,说笑着,来到山门前,山门却是锁闭着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让我们两个女孩子吃了闭门羹。
将军庙的山门是一个依山势而建的石墙,说是墙也不确切,因为它有顶,斜斜的顶上铺着青瓦。用石灰刷成白色的石墙,已经斑驳得看不出最初的那种白色。山墙上方正中间处有阳刻的“将军山”三个大字,不知何代何人所题,算得是山门的牌匾吧。其下是拱形门洞,约半米深,门洞后面是两扇木门。门边一联“月到风来千峰德,水流泉在万壑闲”,颇有闲情野趣。过了这道山门,往右,有小径通幽,盘山而往,去往后山;往左,石阶继续往上,拐一道弯通往第二道山门。第二道山门前有一个堆状的窑龛,似由石块堆砌而成的,外面抹了粘土与石灰,也是斑驳破旧,却透着自然的风霜雨雪的痕迹。一人多高的窑龛,边上插满香客们烧过的残香,窑龛是中空的,用来给香客们烧纸用。里面烧下的纸灰,厚厚的一层。
第二道山门形制与第一道相仿,题匾是阴刻的“无量法门”四个字,门边也有联,为“仰观云飞天不动,静听风过树多声”,禅意深远。过了这道门,就进了将军庙的庭院,庭院不大,有正殿和偏殿各一,说是“殿”,其实是个木房子,很老很旧,门窗及墙面涂红漆,房顶铺青瓦。青瓦不纯,泛着灰色,中间杂有一些红瓦灰瓦。红漆更是因为年久失修,退成了很浅很浅的红,甚至漆层剥落了,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并且蒙着灰尘。正殿有个“大雄宝殿”的牌匾,殿门外,一边架着一只直径二尺的鼓,另一边吊挂着大小相仿的一只钟,想来是为了僧人们“晨钟暮鼓”之用,但我从来没在这里听到过钟鼓声。正殿里供着两尊菩萨,我不懂也不曾留意过那是什么菩萨,想来应该是观音和如来吧。庙里面也装饰有幡幢桌围,香炉、佛灯、功德箱、磕头垫,一应俱全,只是都灰尘仆仆,褪去了新鲜颜色,透着旧。我小时候去庙里只为了好玩看热闹,没在那里拜过菩萨,人小心净,不知道要拜他许个什么愿。
记不得偏殿是什么样子了,只觉得那里总是门户紧闭着,兴许是寺庙僧人的住处,因为整个山顶,只这正偏殿两幢木房子。庭院里有个大水缸,是为了僧人从山腰某处的泉井那里,担了水来,蓄水之用。庙太小,最多只有两个僧人,不会有“三个和尚没水吃”的状况发生。我没有留意过山上是否有泉井,但家乡树木多的山,都会有山泉水井,将军山上必定也有。倒是听说八九年前,将军庙里也通了电,是一位香客还愿,捐的功德,山门边上的石头上镌刻有字,记录了此事。
我在将军山上也留过刻记,是在后山的一棵树上。那次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天,三个战士带一群小姑娘爬山,既非学校组织,也不属于军民联谊,就是些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主动和几位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兵哥哥”私下约好了同往。那时候人小,心灵纯净,即便喜欢那些小兵哥哥,也不带有一丁点旖旎。记得最耿直爽快的那位小兵哥哥,用小刀,把我们一行人的名字,一一刻在后山的某棵树干上,以铭“到此一游”。不知道那棵树,如今还在不在。
我第一次爬将军山,年纪太小,都不记得是哪一年,和谁同往,只模糊觉得那一天应该是大年初一。爬山的人很多,最多的是十多岁的少年少女,其次便是一些五六十岁的农村老奶,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大年初一要穿新衣裳,农村老奶们的斜襟袢扣衣裳,即便不是簇新的,也是她最好的那件,粗布或咔叽布质地,颜色不外青、蓝、灰三种,被浆洗得板板正正干干净净,肩袖和前后襟还有折叠的痕迹。她们大多是曾经包过小脚的,穿着自己贴鞋面衲鞋底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小巧的鞋。她们才是真正到山顶寺庙里求菩萨拜佛的人,肩上挎着的布囊里装着香和蜡,累了,就在山路边石头上坐下歇歇,小心地把布囊揽在胸前,那些香和蜡烛上细竹签子的一头露出来,竹签是染成粉红颜色的,应着年节的喜气,老奶们的脸上也映出对新的一年万事风调雨顺的期许。
而那些少年孩子,只为了热闹而前往。有周围村寨里的孩子,也有镇子里的孩子,还有三线工厂里的孩子。男孩子们调皮,一边爬山,一边会偶尔点着一颗鞭炮,待到快炸开来的时候,再向空中一抛,“啪”的一声,虽是喜气,却也把旁边的小姑娘或是老奶吓一小跳。将军庙及其庭院都小,孩子们到里面转一圈出来,围在山门前,指着西北方向看,说是透过层层山坡,可以看见远处的县城,在一片更为宽阔的坝子里。我也凑过去看,没看到城,只觉得远远的山那头,天色更清朗。
其实我只爬过三次将军山,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和同学朋友或是家人商量着,“等到过年,初一那天,我们一起去爬将军山吧!”说得多了,真正去过的次数,也仿佛变得多了起来。幸亏有个将军山,在家乡那巴掌大的小小地方,让生活在闭塞、局促、甚至贫困里的人们,闲时踏游,或年节里祈福,都有了个去处。而日常繁重凝滞的生活,变得因它而有了期许和向往,哪怕这向往,只是盼着过年,初一那天,去爬将军山。
【作者简介】子姜,毕业于北京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系,曾在《今日中国》杂志社任职,后赴美,获德州州立大学(圣马科斯)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多年来先后在摩托罗拉、IBM、万机仪器等公司任系统软件工程师,现闲居在家。爱写代码,也爱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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