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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谦: 云中谁寄锦书来?

2015-04-29 陈谦 忆乡坊文学城

(点击标题下的蓝色小字“忆乡坊文学城”可直接关注。题图来自网络)

傍晚去开信箱——说来真难以置信,我如今并不是天天开信箱的。每日停好车,走过信箱,竟会连开启它的欲望都没有。我看都不用看,知道那里面无非塞满了五言六色的广告,垃圾邮件,账单。没有任何私人的信件。有时隔了两三日,只是出于担心邮箱会暴满,令邮递员工作不便,才勉强打开。那些垃圾邮件的纸张都非常好,令我竟舍不得随手扔进边上的垃圾箱内。若说环保意识,我以为,美国对纸张的浪费,那可真是罪过。于是,总将那些垃圾也捧回家收着,等下次的回收日到来再交出去。


前天夜里,想起来去开信箱。随手一掏,照例厚厚的一大沓。漫不经心地翻看,账单,广告;广告,帐单。忽然,一眼瞄到一个滚着红蓝斜边的信封!那是早年航空信封专用的设计,心下一阵兴奋,赶紧先去扯它。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信封了!可还是一脚踩空——发信人的这招,确实有点小聪明的。他们甚至连地址都没在信封上留下,但里面还是无聊的广告信息。我这回完全没有犹豫,随手就扔到了垃圾箱里,这个举动有点用力过度,发泄的是挫折感。


都不记得上一回是几时,有人给我 50 30547 50 15263 0 0 3322 0 0:00:09 0:00:04 0:00:05 3322超过一页的信,装在这样的信封里寄来了。我如今连钢笔都拿不牢了,当然也不会给人一笔一字地写信了。真是无比惭愧。


有时会起年轻时代,写信是多么有乐趣的事情! 特别是中学毕业后,同学们分散四方,相互之间开始频繁通信。我大学时代跷过无数的课。偷出的时间,用来看杂书,瞎扯,再就是写信了。我跟很多的同学通过信,天南海北地乱寄。然后就等着他们的回信。哪怕是在一个城里的同学之间,我们也积极地写。其实如今想起来,我那时在乎的并不是人家告诉我甚么,也不是我想告诉人家甚么,无非就是发泄。大学四年,应该说是我人生最苦闷的时期,如今回望,一片荒芜灰暗。好笑的是,前两年听人谈到希拉莉·克林顿中学时代的同学、大学初期的笔友跟记者谈起他保留的那些希拉莉刚上大学时写给他的信,特别有共鸣——当年那威斯里女子学院的新鲜人希拉莉小姐,对现实是如此不满,对现实是如此地失望;同时对父辈的信仰充满质疑,对同学和环境又无比隔离,她那信中的口气,那心态,听起来真是太熟悉不过了!想来,自命不凡的年轻女子,大概都要在那个灰色的光影下兜一阵圈子的。


我写过很多的信。也收过很多的信,当年都装在一个四方形的饼干盒里——那是父母文革前就有的,画面上是两个提着灯笼,穿着漂亮古装的女子,只是有些掉色,锈了。我将它锁在我书柜的一格里,久不久,想起来就翻看一下。我本来的日子,应该是可以很稳定的,就在那个南方小城里一直生活下去,过那种小小的日子,早出晚归,机械而被动。如果是那样,那个饼干盒子大概就会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可是,我哪里会愿意?我跟父亲说,如果我这一生就这样过下去,我就不想活了。你想干嘛?他问。我想自杀啊!——令我意外的是,父亲并没表示惊讶,只是说:你这么年轻,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当然说这样的话。我无法忍受在年轻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老来的生活是怎样的。所以我就跑了。这样的选择,让人必须轻装。很多年过去,那燃烧弃物的熊熊大火仍清晰可见,火焰在我们楼背后的芒果树下不停地窜起,让我母亲忧心忡忡。那种感觉太棒了。


年轻时代写信的一些细节,有机会被写进了中篇小说《望断南飞雁》中。如果有足够的偶然性,某些人读到它们,肯定能想起些什么,比如那个“心圩”——那不是我编出来的,是你们的诠释:热闹的心灵。真好,多好啊,亏你们想得出!只是,你,你们,如今都在哪里呢?你们是中国最优秀的脑袋的一部份,如今肯定都不在中国了,你们无人留下。你们的狂奔,让青春时代的我无比焦虑。我如今写下一些点滴,是纪念。盼望着,或许,在茫茫人海中,被你们谁,突然抓住。就像那次,竟然收到才女羽醇来自香港的问候,她说,她那个春天在上海街头偶然买了一本《收获》,竟然,就撞到了我!而我们已经多少年不知彼此的下落了呢?这是何等小的概率事件——那是我的小说第一次刊发在那本刊物上,也是至今唯一的机缘。


来到美国后,我才知道,我其实还是需要安慰。我又开始写信,收信。那时中国的来信,都是那样标准的航空信封。一开信箱,那蓝红双色跳出来,这一天就妥贴了。我一定也写过很多的信,都谈了什么,今天当然不大记得了。我青春时代曾形影不离的闺蜜华华曾偶尔在电话里提起,我那时在信中这样说,那样说——她的意思是,那时她在中国,不能真切地体会的,直到她也到了加国,在她最初的日子里,我在信里给她讲过的种种,全被这异国的风物激活,她竟感觉是有备而来了。而今天,当我在这儿怀想她跟我说的这些话时,她已经离开这个她热爱的人世一年有余了。


我父母的来信不多,但多年来积下来,也有一沓了。偶尔整理旧物时翻到,打开来读,真是令人唏嘘。他们各自的性格在那字里行间生动不已。他们离开很久了,只在这时,我读到他们的字字句句,才最真切地感到,他们曾经如此鲜活的存在。就是对我表达的责怪,不满,也是那么让人安慰。 多么令人庆幸啊,那时没有电邮,没有短信,他们才给我留下了这些字句。


那天看到朋友马兰在那儿说,她某日突发奇想,冲到邮局里,说要发个电报。清华大学邮局的人说,早没这个业务了。她说,我就想发电报!人家白她一眼,说:你不会发短信吗?


短信! 多么粗鄙的东东!


时代就是这样,科技越来越高,人就越来越低。比如,现在,谁还写信啊?连EMAIL 都很快会终结了。先是MSN 那类概念的东东,取代电子邮箱。现在是无所不在的脸书,推特,微信;iPad,iPhone,无所不在。不要说写信了,电子书的未来已不是梦。将来,连纸质书都不用翻了。


他们自以为是现代人,如今总会这么说:有事给我写妹儿;有事发短信——那无明,听得让人悲从中来。由始至终,无非就是最后那碑上的一横,能有多大的事?我们那些写信的日子,是在那一横上描写装饰的花纹啊!


我说了这么多,朋友听过笑说,那么,我从此开始给你写信?——这话是N个月前讲的吧,至今,我半个字都未收到!——当然,我会那么天真吗?无非跟马兰一样抽了抽风,在这个硬塑胶质的时代,也只能如此,down,down ,down。


“云中谁寄锦书来”,果然千古绝唱。



【作者简介】: 陈谦, 女,自幼生长于广西南宁。一九八九年春赴美国留学,获电机工程硕士学位。 曾长期供职于芯片设计业界。现居美国硅谷。自由写作者。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爱在无爱的硅谷》及中、短篇小说《无穷镜》、《繁枝》、 《莲露》、《特蕾莎的流氓犯》、《望断南飞雁》及《下楼》,散文随笔作品等。曾获人民文学奖及郁达夫小说奖等奖,并多次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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