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姜:狗日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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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大学的时候,开学坐火车去北京,放假再坐火车回家乡。那时候贵阳到北京之间没有特快,只有直快列车。老式的绿皮火车,走走停停,全程要“哐叽哐叽”摇晃四十八个小时。待到了终点站下来,腿脚都肿了,先要迈开三五步后,才能找回正常走路的感觉。
大学里第一个寒假过完,出发返校。提前一天到贵阳,先在我姐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我姐带着我,按预定时间来到火车站。看到广场上一层层站满了排队进车站大楼的人,我俩一下子就傻眼了,赶紧找到排队的地方,随着人流,在广场上弯来拐去地往车站大楼挪行。好容易挪到车站大楼里,看见里面一样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排队的队伍缓慢地往楼上候车室行进。我姐急得直唠叨:“糟糕了,快到发车时间了。你这大学第一个假期返校,肯定要迟到了!”
可是到了发车时间,还没听到广播通知。我们侥幸抱一丝希望,继续往前挤。实际上也只能顺着人流往前,没法后退。顺着排队队伍,我们一点点地挤上了楼梯,再一点点挤着来到二楼。这时广播有通知,说开往北京的列车晚点了。这让我们侥幸所抱的希望变得大了一些。我心里不停地说:“别发车啊,千万别发车!”
最后终于挤着来到了月台上。按计划一个多小时前就该启程开往北京的列车横在眼前,我刚一看到它,心里猛地畅快开来。不幸这畅快也就只持续了半分钟。等我们小跑着来到该上的那节车厢门口,发现车厢里实实在在挤满了人。车厢门口还有人扭着腰撅着臀地试图再往里挤。门口都是人,哪里还挤得上去?!
我姐虽然模样看着小,但当时也算当了两年大学老师了,她见到这架式,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我倒还好,没哭。可能当时在排队人流里挤着挪移了两三个小时,已经耗了些体力,又被车站内外污浊的气息熏着,被挤傻了,不知道要通过哭来表达当时的心情。
如果不是遇到好心人,此刻我也没故事好讲了。想像不出来当时除了哭,还能怎样。
幸好,我要上的这节车厢是学生车厢,站台上靠近车厢门口处还站着一些送孩子上车的家长。其中一位看见我姐哭了,就问是怎么回事。我姐哭着说了原委。那家长就隔着车窗,跟车上他的孩子商量,然后就说让我从车窗处爬进车厢里去,他孩子会在上面接应我。
我那时候算是个胖妞。我姐和那位家长一边一个架着我,把我举到车窗处,车里有两个学生伸手把我往里拽。费了老大劲爬进了车厢,可是我被周围的人挤着,两脚一时无法着地。好容易摸索着脚尖着了地,再一点点脚跟也着了地。我的身体已经被挤得前凹后凸拧了几段麻花,动弹都困难。这时才发现这节所谓学生车厢有大半不是学生。旁边有位年轻的农村小妈妈,用背扇背着个一两岁的孩子,被挤得跟孩子一起哭。旁边人都在劝,“快下去喽,你在这里挤着,娃儿要被挤死喽!”可是她和大家一样,左右动弹不得,哪里还挤得下车去?
在车上就这样被挤成几段S型麻花状地“站”了好久,终于听到了发车铃响。随着“呜~~”的一声汽笛响,列车终于开动了。我跟我姐点头道别,看见她两眼通红,泪水汪汪的。不记得我当时挥没挥手,应该是没有,因为实在太挤,手都拔不出来了。
火车一开动,车里的人随着火车的摇晃也开始摇晃,大家不再是挤得动弹不得,起码上身可以晃动晃动了。把我从车窗口扯进车厢的两个男生和我说起话来。他俩一位是清华的,说起来,居然是我中学校友,比我高两个年级,我记得他名叫宋斌,后来还在几次老乡聚会活动中见过。另一位好像是北航的,模样和姓名都不记得了。
有座位票的乘客基本都是学生,他们开始试图从车厢门口的部位往里挤,要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我的座位在车厢中部。宋斌他们两人的座位就在靠车厢门口附近,很容易找到。宋斌瞅了一个机会,要我跟在一个好像是从另一节车厢挤过来的一位高大的男生后面,往车厢中部挤。我和宋斌两人说了声再见,便紧跟在那个高大男生的后面,一点点往车厢中部挪。
那紧跟可真是紧贴着跟啊。不过当时刚过完寒假,天还冷,大家穿得厚厚的,紧贴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那会儿只想着怎样挤到座位处,否则两天两夜这样麻花状地站着,能不能活着返校都是个问题呢。我就那样全身紧贴着那高大男生,他那厚棉袄上有否异香或是异臭?我没注意到。我只关心怎样挤到座位那里。那男生倒一直扭过头来时不时跟我聊几句,还好心地把我手中的提包拿过去帮我拎着。他体格高大,面容也还算清俊,这倒也抵消了拥挤带来的不愉快。一边挤一边聊,半个多小时以后,挪了十米左右,找到了我的座位。那男生继续往前挤找他的座位。我后来没再见到过他。记得他说自己在武汉某大学念书。想来要不是他在前面挤着往前蹚路,凭我的气力,在车厢里绝对寸步难行。
挤到座位处,占我座位的是位没买到座位票的学生,他站起来给我让了座。周围都是人,我们这两张面对面的火车长椅,本来只属于六个人,这时周围站着的坐着的人加起来共十个。好在都是年轻的大学生,大家彼此有种亲切感。慢慢地,我们这十个人形成了一种默契。每一两个小时,坐累了的和站累了的换换,大家轮流着坐。本来互不相识的一群学生,倒也合作互助得颇为愉快。
火车上拥挤不堪。一路上有下车的,更有上车的。到处是人,车座底下躺着人,行李架上坐着人,连厕所也被人当作包厢占据了。怕上厕所,大家只好尽量不吃不喝。坐久了,也只能是起来站站,让坐得生疼的腰臀放放松。有人拿出扑克牌来,打牌、算命、变魔术,玩得挺愉快,倒也不十分觉得车厢里拥挤得太难捱。
那趟火车因为发车时就已晚点,协调调度不容易,一路上不停地继续拖延,甚至在一些小站也一停就是半个钟点,大大地超时。乘客当中有胆子大的,便在停车的时候从车窗处爬下火车,到车站的厕所里解决内急。哪怕只是下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伸伸胳膊甩甩腿,大踏步来回走几步呢,也是好的。
我们十个学生里有位皮肤白皙、比我还胖的女生,脸蛋肥嘟嘟的,看着很天真。她不太管得住嘴,一路上吃喝得稍微多些,结果是第一个忍不住要上厕所的。先是有男生帮她开道,挤到车厢厕所处,把厕所里两个“常驻”的乘客请出来,让她进去方便。等她再次嚷着要上厕所的时候,旁边的两位好像也开始内急的男生劝她:“马上到下一站。等火车停下来,你跟我们一起去上厕所,我们扶着你爬下去,保证你还能再爬上来。”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火车在一个不算小的车站停了下来,我记得那是在湖南境内,好像是冷水江站,又好像娄底站。车子刚停下,那两个男生,瘦高的是A男生,矮个子的是B男生,他俩和胖妞正把车窗打开。广播响了,通知大家不要走远,因为要尽量把火车晚点的时间找补回来,火车随时都会再开动。
他们几个一听,不敢下车了,只好停下来。A男生念叨着,盼着火车快开,好让他挤到车厢厕所那里解决问题。B男生不说话,好像内急不严重。胖妞则说:“你们怎么去,我就怎么去。”
于是就等着。连我都替他们着急,巴不得火车快开。可火车偏偏就停着不动。十多分钟过去了,A男生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火车!” 一发狠,再次把车窗打开,请大家把座位前小桌上暂时清空,然后爬上去,一转身,麻利地跳下了火车。他跳下去并没有马上往厕所跑,而是很绅士地转过来帮着在下面接住也跟着爬下去的胖妞。B男生也下去了。三个人一起往车站厕所的方向跑。
就在他们跑到离厕所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发车的铃声响了。我似乎听见胖妞喊:“妈呀火车要开了,赶紧回去!不上了。赶紧回去!”胖妞和B男生扭头就往车厢这里跑回来,急慌慌地爬上火车。A男生则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不管不顾地跑进了车站的厕所。估计老兄他肚子里真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结果很搞笑,胖妞和B男生爬上来坐好——大家都很默契,主动让他们几个坐着,都觉得坐着兴许对缓解内急有一定帮助。A男生也上完了厕所,飞跑回来麻利地爬上火车。等啊等,火车它一直没开。
轮到矮小的那位男生来骂:狗日的火车!
几年以后,我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春运”这个词。往回想,原来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我就遭遇过“春运”。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在火车上见到过很多奇人怪事,数数都不止一箩筐呢。
【作者简介】: 子姜。毕业于北京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系,曾在《今日中国》杂志社任职,后赴美,获德州州立大学(圣马科斯)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多年来先后在摩托罗拉、IBM、万机仪器等公司任系统软件工程师,现闲居在家。爱写代码,也爱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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