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今夜与你共跳一支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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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一帮朋友租了一辆加长的林肯去市区，为其中的一个人过三十岁生日。那个人来自南美，是我好友的朋友，好友丈夫装修地下室等房屋工程时，他做过帮手。我上一次见到他，是七月四日国庆节晚上，一行人来到我家后院看烟花，这个人便在其中。他英语说得地道，但话不多，坐在一群人中间仰头看向夜空，手中夹了一只雪茄，很快就不被人注意。烟花腾空，人们习惯性地喝彩、尖叫，这个人突然说了一句：悲哀，上一次放烟花是小时候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只有身边的一两个人听到，比如我。那时刻他指尖上烟头的红光一闪一闪，他突然猛吸了一口，头向后仰去，烟圈从口中吐出，在深蓝色的夜光下袅袅升浮，中途被一束盛放的烟花冲散。他很高的个子，棕色皮肤，与人对视的时候多是一副聆听的表情，嘴唇轻抿，略带笑意，眼神专著。他身上多少带有的一些深沉模棱的气质，与普通的南美人不同，有些神秘。我始终都不知道他的职业，因为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过。

看烟花的那晚大家就知道他的生日即至。好友丈夫组织张罗大家到时给他庆生。他生日那晚我丈夫将出差在外，但我还是答应了朋友的邀请。

那晚一行人在餐馆用餐完毕，坐着黑色林肯驶向夜色中的市区。坐在加长的车内穿行在夜晚市区的街道上，看着外面流离闪烁轻轻滑过的街灯、车辆、行人，行人被夜风吹起来的头发、衣裙、和迷蒙的神色，便好像乘坐的是一尾大鱼，自如地穿行游弋在夜色下的深海里。我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眼看着外面，放松而沉醉。周五的夜晚，这个城市繁华街段上的酒吧和夜总会一如打扮好了的美妇，浑身散发着脂香和暧昧的气味。林肯在好几个比较有名的酒吧或夜总会前停下片刻，众人都没有下车，最后选择的，是一家高层的圆形旋转酒吧，在一家五星饭店的顶层。

一进去我就发现这是一处罗曼蒂克的环境，每一张桌子都很小，仅供两人，桌面上的蜡烛几乎是唯一的光源。舞池在圆形大厅的圆心处，幽魅而柔和的灯光在舞池上空明灭变幻，投射在相拥而舞的情侣身上。音乐有拉美风情，也有其他，是极适合跳舞的节奏。一抬头，大扇玻璃窗外，市区高层建筑上端的剪影将天空衬托得很高、很远。

那一晚的那个人略略修饰了一番，黑T恤，蓝牛仔，头发用了些发胶，潇洒倜傥。众人随意地捡了几张小桌子坐了下来，他坐在离舞池最近的地方，神色有些游离。一曲轻快的拉美舞曲，将众人都诱到舞池中央，围成一圈起舞，他渐渐就跳到了圈子中央，众人便成了观众，为之击掌伴奏。可以看出，跳这样的舞蹈他如鱼得水，酣畅淋漓。他只随意地取了他生长环境中的极小部分，展示众人，便博得喝彩。他跳得忘情、投入，嘴角始终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一时不知身何处。跳着跳着，他邀同行的女伴们一一共舞，都是丈夫陪伴在身边的人，除了我，他于是没有邀请我。他的矜持与礼貌，算是得体。

我觉得自己老了。三十多岁的已婚女子，虽然一袭长裙，长发，十指蔻丹，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老了，在舞池上稍稍扭动了一下身子就觉得累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过了和恋人在烛光下面对面含情脉脉的阶段，即便是在一个罗曼蒂克的氛围下，也不会有人和我浪漫。我于是默默地退坐到一个角落，静看着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旋转酒吧依然在慢慢地旋转。透过大扇的玻璃窗，已能看到一轮明月，在幽幽地吐着青辉。夜一定已经深了。这时我看到那个人走到好友夫妇中间，一手一边地搂住了他俩，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朝我这边望了一眼。应该是得到了好友夫妇的同意之后，他朝我坐的角落走来。

他走过来，伸出双手对我说：来吧，邀请你共跳一支舞蹈。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家都在看着我们，我知道我应该大大方方地接受。可站在面前向我伸出手来的是他，不是别人。这个同样来自异族，在烟花盛开的夜晚独自吸烟的男子，有着十分模糊的背景、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矜迟的笑容，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接受，或者如何拒绝来自他的邀请。

来吧，他再一次说。这一次，声音十分轻柔。

我站了起来。他犹疑了一下，还是拉起了我的一只手，然后紧紧地攥着那只手，走向舞池中央。

我的喘息有些微微局促。但我还是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后，走向舞池中央。就在他一个有力的转身，将我拥入怀中翩翩起舞的那个瞬间，我抬头又瞥到了窗外高悬的那轮月亮，在远处幽幽地吐着柔光。哦异乡的这轮月亮，照耀着今夜的异乡之人。那么就让我和你，共跳一支舞蹈。

【作者简介】: 一男，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艺术史专业本科，曾任职国家商务部，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会计硕士。注册会计师。忆乡坊文学城微信公号创始人兼编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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