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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棉:我们为什么写作

2015-08-11 棉棉 忆乡坊文学城

(点击标题下的蓝色小字“忆乡坊文学城”可直接关注。题图为作者近照)

虽然我也算女作家,但跟女作家交往我通常十分小心,好像有个开关在那里随时会自动关闭。她们个个都那么敏感,像是不穿任何盔甲的,无论她们多么会动小心思,心灵和神经都像露在外面,任凭风吹雨打。她们个个那么忠诚可靠,这常常让我力不从心。

从轰轰烈烈的70后写作开始到现在,我只有跟周洁茹还保持着联系。她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虽然用了我们两字,但我们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们到底有多少共同点,我真的不太清楚。想想那时也挺有意思的,我们在杂志上出现的时候都是一起出现的,后来我们不见了的时候也都是一起不见了。现在看着大家推崇的那些老外女作家所谓的不像小说的小说,我偶尔也感叹一下:我们当年不早就那么写了吗?

周洁茹在我们中年龄最小,一下子写了一百多万字后就不写了。无论她写或者不写或者又开始写,她一直在用文字质疑关于生活的所有概念,叙事和炫耀一直都不是她的第一兴趣。在我眼里,她的一切都是文学性的。她是个矛盾的人,尽管年少沧桑,却迅速地进入了作协。那时我会对她的绯闻感兴趣,仿佛只有通过现实的爱情故事,才能让我们看到一个真实的她。那时她也被邀请来跟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开家庭爬梯,无论大家多么疯,她都能跟我们玩成一片,也看不出她累。她总是穿戴整齐,化着讲究的妆,一头长发,一双大而稳定的眼睛。后来她突然就去了美国,她也不怎么写作了。其实进入作协之后她就不写了,好像绝不能被写作给骗了一样。

但是为什么她又开始写作了呢?或者说,我们为什么写作呢?写过小说的都会有那种经历-我们总是会碰上那么几个喝醉的人对我们说:哦,天啊,我的故事太适合写成小说了。

难道我们也是因为这种自我陶醉或者虚幻无常的热情而开始写作的吗?难道我们仅仅是因为喜欢故事,喜欢通过文字无限探索生命不可企及的对象,或者我们仅仅是因为虚荣,仅仅是想把生命所有的问题都让写作来解决,并且把所有的痛苦和虚荣都变成充满创意的经验?或者我们仅仅是因为不快乐,想要更多的注意力,或者得到更多的爱而写作的吗?

几年前周洁茹从美国搬回香港的时候,我们一起跟一位很有名的出版商吃过饭。我至今记得那位出版商说:再过几年,就算是韩寒,他也得这么写作,就是,故事一定是像我在徐家汇拿到一笔钱(也可能是一块砖,真记不清了),然后跑到了淮海路……一定是这样的清楚的故事性才有人看。我无意要诋毁任何出版商,我尊重他们。我也确信他们知道什么是好小说。我只是非常纳闷,这个国家怎么有那么多软骨头?在法国,当我的出版商要出版我的日记时,我说:哦,我的日记不是文学。而我的出版商说:你在说什么啊?对我来说,你的一切都是文学。说远了。

最近,我在上海见到了周洁茹。有一刻我们坐在出租车上,在聊到她的新书《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的出版商时,我身旁的出租车女司机突然开口说话了。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衣,黝黑的肤色,明亮的笑容,是那种利索的好看的女性。她突然笑着看着前方说:我们车队也有文学组,我们也写小说,我们也出书,我们特别开心,你们怎么那么不开心?当时周洁茹坐在后座,她惊讶地看着女司机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倒是开始仔细询问了女司机车队文学小组的情况。女司机作家说:我们文学小组分为两种人,一种人喜欢写,一种人喜欢看。所以喜欢看的人就帮助喜欢写的人,我们打造自己的作家,自己出书,自己宣传。我说:那你们为什么写作?她说:因为我们喜欢,我们写的时候自己很开心。我当即就认为这位女司机跟文学正处于蜜月期,这也正是写作发生的最对的状态。当然她的自豪感和对我们的不高兴可能存在的嘲笑确实也让我和周洁茹有点不舒服。


周洁茹当时和事后都认为这个女司机神经得很,我觉得她这么认为是因为她很虚无。而可能为了挽回我们被女司机发现不高兴而损失的面子,我开始跟女司机解释我们为什么会不高兴。于是我上来就说:ok,我的小说出版了十几种语言,侬晓得吧?所以呢,我们在讨论的是一个其实很小很小的圈子,讲的是发生在很小很小圈子里的人之间的事情。我们说的文学跟你说的文学针对的人群不太一样,但是你的也是文学。那么文学到底是什么呢?在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是对的。区别在于当你获得了观众或者当你没有观众,或者当你获得观众后又失去了观众时,你是否还是那么热爱写作。文学是,你写作的那个愿望必须是因为真爱与自由。只有那样你才能一直保持着纯粹的写作和快乐。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用我的小说出版了十几种语言来直接分清楚了我跟女司机作家的界限,我自己都被震撼到了!最后下车时我跟女司机作家交换了微信,在她说他们文学组成员写什么小说的都有,奇幻科幻的,已经有几百万字。之后,我实在太好奇他们到底写得怎么样。而事实上,随着我下车,我这种好奇感很快就消失了。所以,我们为什么写作呢?

我曾经在我女儿很小的时候,跟她和她的两个妹妹(我前夫跟现在的太太的孩子)说:记住,只要你不成为一个作家,不让自己的脚着凉,并且学会喝热的水,你就能成为一个美丽的女人。我女儿已经习惯了我的紧张和疯狂,天知道她的两个瞪着大眼睛的妹妹会怎么想这句话。但我说的是绝对的真心话。所以,我们为什么写作呢?

信佛以后,我进入了慈悲(真爱)和空性(自由)的学习,说真的其实我不再那么需要写作了。我的师父曾跟我说:你就把真爱吐出来就好了。就那样写。我说:那大家会觉得我是个疯子的。我记得我说完这话师父回过来看着我,慢慢地说:你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作家,因为没有人说你疯了。

我们可以很轻松地说写作拯救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也可以很轻松地说写作毁坏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为什么写作呢?当我看到周洁茹不写以后又开始写的这本《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时,我根本不用问她这个问题就会知道答案,尽管在这个堕落的时代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非常诡异,但是在她那里,这件事情非常清楚。写作是她可以确定的一件不容置疑的纯洁的事情,她知道她可以做得很好,她凭借着写作进入现在这个时空,因为其他的方法都令她精疲力尽。

就像她自己说的,神让她继续写作。我相信这一点,我相信所有的真正的作家都在上苍的保护之中。我相信所有真正的作家都活在写作的命运里,并都将在调整清楚后以自由与真爱为唯一发愿和目的。我相信我们所有的人都将写着写着就出离了-这是文学的意义。在这个时代,写作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写作以外的目的了。

愿神帮助我们,接受我们无法改变的部分,帮助我们去改变可以改变的部分。愿写作的女性,给这个世界带来情感觉醒。

【作者简介】棉棉:出生于上海的小说作家,同时涉足于艺术、电子乐、电影领域。棉棉的文学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出版。棉棉制作的艺术、音乐活动就像她的文学作品一样,总是能够同时锁定先锋、金融、电子乐及俱乐部人群,棉棉的生活和作品对中国7080后出生的年轻人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在错综复杂的处于激烈变革中的中国当下,棉棉是一位擅用艺术建立沟通的文化制造者。

【编者注】周洁茹,常州人,作家,现居香港。出版长篇小说《中国娃娃》《小妖的网》,小说集《我们干点什么吧》《你疼吗》,随笔集《天使有了欲望》等。15岁开始写作,20岁获萌芽新人奖,24岁辞去公职赴美,中断写作十余年,今年六月出版新书《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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