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日记接力之50：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题图：皖南小山村。
（图片由作者提供）

我们在带孩子画图表、统计数据的同时，也会谈起这次疫情。写在纸上的是数字，背后却是一个个忍受着疾病痛苦的人。

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文／柏拉图的玫瑰

我是皖南一个山村的小学老师。2月初我就读到了方方老师的日记，几乎每篇都看了。她对弱势群体的关注深深触动着我，引起我强烈的共鸣。接力文章我也几乎每篇都看。

本来我们应该是2月24日开学的，因为疫情的影响，直到前几天，5月11日，才开学。

11日是周一，上午我们举行了开学典礼。我们为新冠疫情中去世的医护人员和病患逝者默哀一分钟。我在致辞中提到，上学期元月11日我们放寒假时，万物尚冬眠，田野一片沉寂。没有想到的是，待我们再次相聚，已然到了初夏，到处生机盎然，万物生长茂盛。整个世界，也已经不再相同。

2020年的春天，我们是在隔离的状态下度过的。在这次疫情中，大家最佩服谁？医生、司机、超市里坚持上班的营业员、生产医疗用品的人、警察......我们为什么来上学？为了学本领、学知识，懂得做人的道理......是的，学到本领后，我们就可以去帮助别人。等待了一整个春天，我们现在可以开学，就是因为有了医护人员，有了认真履行职责的政府工作人员，疫情才得以控制。

典礼结束后，我们对小学生开展了如何防疫的宣传。事先我请大班的孩子围绕以下的四个主题，做演讲的准备：

 一、关于新冠状肺炎  
1、什么是新冠状病毒？
2、它的来源？（吃野生动物，国家立法禁止野生动物交易）
3、新冠肺炎传染病的危害和影响，比如患者的症状、不能上学、不能出门——

 二、   新冠病毒的防疫
1、传染途径：飞沫传染、接触传染
2、戴口罩、勤洗手、保持距离等

三、如何增加身体的抵抗力？
1、保证足够的睡眠时间
2、早睡早起
3、锻炼身体

四、如何做到心情愉悦
1、唱歌、画画、泥塑
2、到大自然散步
3、和朋友聊天

讲到勤洗手，老师带着孩子们反复练习了七步洗手法，还在水池前，又演练了一遍。为了强化孩子们对防疫措施的记忆，我们发给孩子们一张纸，让他们把要点写出来。

下午我们按照课表上了农耕课。

正式上课从周二开始。本周四天的课，我只写了第一天的备课内容，其它三天没有写。这是平生第一次没有写备课笔记。虽然没有写出来，但所有的内容都在脑海里翻腾，课堂上，和孩子们对话时，有时会灵感一现。

疫情期间，我每天阅读各种有关新冠病毒的消息。也可以说，为了这几天的课，我做了三个月的准备。

新冠病毒感染数据分析

第一天上午的主课，我简单回顾了新冠肺炎的传播，从武汉开始，波及全国，又蔓延到全世界。我们画了一张表格，把国内感染者人数最多的12个省份和直辖市的确诊病例写在上面，我故意打乱前后顺序，让孩子们自己排列，哪个省份感染者最少，哪个最多。

做完这张表格，有孩子说：“我发现南方的省份感染病例较多。”我夸奖了这个孩子，整理数据帮助我们发现规律。为什么南方的病例较多？你们查一下，这些省份和湖北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我们讨论了靠近武汉的相对来说确诊病例较多的省份。起初我们只写了：外来输入病例的影响，比如黑龙江、北京、广东、上海、浙江。后来发现这样的写法，自己看得明白，但别人不一定清楚。我请孩子们自己发现昨天的表述中，哪些地方不够清晰，有个孩子找到了！我们改写为：由于外来输入病例的影响，有些省市确诊病例较多。比如——。还有一处需要增加一句话：病例数从多到少排列。

一个个省市写下病例数时，孩子们强烈地意识到湖北的病例最多，比别的省份多出六万有余。湖北省里，武汉市的病例又是最多，占据湖北省病例的约七分之五。

由于每天的病例数在变动，需要说明这是5月10日的数据。

有一个孩子不满足只写累积确诊病例，回家后把治愈和死亡人数也写在了表格里。

孩子们用直尺画线条，我告诉他们先画一个长方形，宽4厘米，长32.5厘米，每隔2.5厘米画间隔，一行要画13个格子。备课时，我曾经想过让他们徒手画横竖线，转念又想，教学的重点不是如何把线画直，而是数据的统计列表。画的时候，我发现有的孩子没有听明白指令就开始画，画错了就得重画，有的孩子使用直尺测量时，没有从刻度的零点开始。都没有关系，我们发现错误，修正了就可以。孩子们画表格，也温习了直尺的使用。

第二天主课我们完善了第一天的内容，然后开始画全球的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表。国外的病例数太多，需要多画一行表格，写入以万为单位的近似值。有的孩子注明了数据来自财新杂志。我告诉他们，这些数据不是我说的，是从可信度很高的财新杂志那里来的，全球的数据是5月11日的。我提醒孩子们不能随便相信网上的消息，信息的来源很重要。

公立小学四年级下册数学的内容之一是认识多位数，国外的累积病例数几十万、上百万，正好结合现实巩固他们所学的知识。

写出以万计的数据，需要复习四舍五入取近似值的办法。

第三天主课我们根据第二天的数据画了图表：

图表比数据更加直观。

一位孩子说，仅仅写数据，就发现美国的感染者比别的国家多了一个位数，看到图表才真切地感觉到美国感染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令人震惊。

我又跟孩子们解释，数据的多少与测试人数的多少有关。另外，中国的数据，是新冠肺炎的确诊者；美国的数据，是新冠病毒的确诊者。这两个还是有不同。

画纵向坐标时，我们要画到135万，问以多少为间隔等分？有说5万、8万、10万、20万，如果5万为一个等分，我们要画多少个间隔？一位三年级的孩子回答最快：27个。如果2厘米一个间隔，要画54厘米长的直线。最佳选择是10万一个间隔，2厘米的间距，纵坐标长度28厘米。横坐标显示的是国家，1.5厘米一个间距，加上中国的话，需要13个间隔，横线需要画多长？我在黑板上做了两位数乘以两位数的计算，至少需要画19.5厘米长。

山川无恙 人间皆安

我们在带孩子画图表、统计数据的同时，也会谈起这次疫情。写在纸上的是数字，背后却是一个个忍受着疾病痛苦的人。这个人也许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新冠病毒的传染不分老幼、不分种族、不分地区，曾经有人说病毒害怕炎热，等气温升高就会消失。可事实上好像并非如此。也有人说病毒只侵袭老年人和体弱者，可是身体好好的李文亮医生却病逝了，他走的时候，才34岁。

我对孩子们说，自从有了人类以来，病毒就与我们共生，每个人身上都有病毒。有些病毒还帮助了人类的进化。可是有些病毒却给人类带来巨大的伤害。当我们发现有传染病迹象的时候，是赶紧告诉大家要警觉？还是心存侥幸，想着也许根本不会传染开来？去年底李文亮医生告诉微信群里的医生朋友，可能出现了传染病，要大家小心。结果警察找到他，认为他在散播谣言。等到疫情爆发后，人们才意识到李文亮医生的提醒是对的，如果早点听从他的建议，会减少很多感染病例。后来，武汉警方向李文亮家属致歉。4月2日，李文亮医生被评定为烈士。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其它国家，中国疫情刚开始严重的时候，国外几乎没有几个病例，不少国家以为这只是中国的事情。刚开始传染到其它国家时，也有的当地政府没有引起高度重视，防控防疫的措施薄弱，结果不少国家的病例远远超过了中国。

我问孩子们，当我们面临一件不确定的事情时，是为最坏情况做好准备？还是只顾着高唱盛世太平的颂歌？以我们带孩子们户外徒步为例，如果我们一厢情愿想着一定不会有意外发生，可能就不会做任何准备。但是万一路上有人发生意外呢？我们该如何应对？我们会带上急救药品，工作人员会带上手机，甚至对讲机，以便及时通报情况。

我请孩子们记住两句话：有备无患。防患于未然。

我告诉孩子们，遇到突发的重大事件时，需要听取专家的意见，积极配合政府的统一安排。这次疫情，我们学习面对传染病的自我保护手段。其实哪怕是在平时，也需要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不乱扔垃圾，不随地吐痰，咳嗽打喷嚏时，要用胳膊盖住嘴巴，饭前便后要好好洗手。

有孩子问，新冠状病毒是不是美国投到中国的生化武器？我告诉他们，新冠状病毒究竟起源何处，要留给科学家去研究。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们一定不能轻易下结论。

说到因为新冠肺炎而去世的人，有孩子说，听说有个人从医院回家后，发现亲人们都已经去世，他就跳楼了。我想一定是他听家长们聊天得知的。我给孩子们分享了常凯一家四口人的病故，也讲到医护人员如何明知有危险，还勇敢地冲上第一线治病救人。比如黄文军医生，在他生前曾经写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申请去隔离病房，共赴国难。”在救治过程中，他不幸染上病毒，以身殉职。李文亮、黄文军等这样的医生，永远是我们做人的典范。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武汉最早发现了疫情，得到了全国各地的支援，许多医生奔赴湖北疫情最严重的地方。远在海外的华人和其他国家的政府、民间组织，也无私地伸出援助之手。在日本捐助武汉的医疗物资上有这样的诗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家。”用诗的语言来表达对湖北人民的关心，让我们耳目一新。中国是诗的国度，我们也可以用诗词来表达美好的心愿。

眼下，国内的疫情似乎得到了控制，但是国外的疫情还在扩散，全球累积新冠病例已经超过四百五十万。世界各国政府和人民，需要放下各自的偏见和执着，团结起来，携手并进。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一国家的事情，也是全球的事情，全球的事情，也是一个个国家的事情。

我给孩子们播放了程璧唱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并抄写了歌词：

我们到户外，一起唱起了这首歌，让眼前的山川树木花草，也听到我们的祈祷：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人类的历史伴随着各种灾难，水灾、旱灾、地震、火山、海啸、龙卷风，还有战争、瘟疫。时值2020年，全球遇到这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带给我们怎样的教训？未来我们将走向何处？作为个体，我们每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渔夫和金鱼

 
上学期期末我们学的最后一篇课文，是普希金的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放假前，班上的孩子在期末展示上，表演了这个故事，但还有一项作业没有完成。这学期班上来了三位新同学，下午的主辅课我们又重温了这个故事。

我让孩子们用一个比一个大的圆圈，表现老太婆对小金鱼越来越贪婪的要求：

老太婆原来只有一个旧木盆，她的贪婪没有止境，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仍然只有旧木盆陪伴着她，正好用一个圆来表示。我们听了《渔夫和金鱼》的歌曲，然后一起，把最后一段歌词抄写了下来。

我问孩子们，如果你是老太婆会怎样？一个孩子说我只要木屋就可以了，其他孩子说我做贵妇人就行，仅有木屋的话，还是没有钱。我又问他们，如果你是老爷爷会怎样？有孩子说不会答应老太婆的要求。如果老太婆又吵又闹怎么办？有孩子说那就离婚。还有个孩子说，如果我是老爷爷的话，一开始就把小金鱼杀了吃了，就不会有后面老太婆那么多的事情。

我又问：“老爷爷打了一辈子的鱼，他打鱼就是为了吃鱼，为什么这次老爷爷放走了小金鱼？”“因为是金色的鱼。”“因为小金鱼会说话。”

世界上有会说话的小金鱼吗？也许有，也许没有。小金鱼象征什么？老爷爷救了小金鱼，小金鱼报恩，一再满足老太婆的要求，可是当老太婆想当海上女霸王，让小金鱼伺候她时，小金鱼游进了深深的海洋，老太婆曾经拥有的一切消失了。

小金鱼也许是大自然神圣的力量，当人变得贪婪无比时，大自然会发怒，会惩罚人类。历史上多次瘟疫流行，与吃野生动物相关。我们有那么多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为什么还非要吃野味？为什么要对野生动物赶尽杀绝？自作孽不可活啊！

提到人的贪婪，一个孩子想起了曾经读过的故事，远古时代天离人很近，天是可以当食物吃的，人们不需要劳动。由于人的贪心，天离开了人类。人只能靠种地才能维持温饱。

在孩子讲述的时候，我想起曾经给他们讲过的民间故事《贪心的老大》。老二和母亲过着艰难的生活。播种时节到了，老二找老大借谷种，老大把种子煮过才给老二。老二守着自己的田地，唯有一颗漏网的稻谷没有被煮长出一根稻穗。飞来一只布谷鸟把稻穗叼走了，老二追赶其后，跑进一个山洞，布谷鸟不见了，老二看到山洞里的金子银子，就各拿了一块，回家和妈妈过上了好日子。老大知道这件事情后，也进了山洞，看到那么多的金子银子，他装了一袋又一袋。这些金子银子是山神用来支撑山洞的，老大拿得太多了，山洞塌陷了下来，把老大埋在里面。

还有一个印度的民间故事，我也给孩子们讲过好几次。纺织工萨迦拉达塔精心编织地毯，一年才能完成一条地毯。有一年他的织机坏了，他找到一棵高大的黄杨树，拿起斧头要砍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请别砍树。你需要什么我来满足你。原来是树神在说话。萨迦拉达塔的朋友建议他当国王，他的妻子却觉得做国王太操心。妻子提出向树神要一部神奇的织机，可以织好多条地毯，花色也是织机来设计，就不用自己费神了。萨迦拉达塔思前想后，觉得如果有了这样一部织机，他只需要卖地毯收收钱，那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最后他请求树神把家里坏了的织机修好就行。虽然萨迦拉达塔一辈子过着清贫的生活，但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和孩子们回顾了这几个故事，山神、树神、小金鱼，不同形象的背后，都是在告诫我们，我们的欲望无止尽，欲望的满足适可而止，否则会自食其果，遭到天谴。讲到这里，有孩子说，老师，原来你一直跟我们讲的这些故事，也和新冠疫情有关啊。

我们对待野生动物、对待大自然，要多一份感恩、爱护和敬畏。

今天是李文亮医生去世百日忌。我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是2月7日早晨六点钟。那时候我正在高铁上， 整整3个小时的高铁旅程，我一边不停地看网上大家的留言，一边不停地流泪。为什么我泪流不止？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悲哀伤痛？

我又回想起过去这段时间里，网络世界因为方方老师的日记产生的撕裂。此时我在想，当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不再有人为方方老师的日记而争论的时候，还会留下什么？金子就是金子，不需要有人为她证明什么，也不会因为有人泼污而失去光泽。

我们发出声音，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我们学会独立思考了吗？我们变得更善良谦卑一些了吗？希望这个世界美好，我们自己是否已经成为美好的一部分？

愿春早来，花枝春满！
山川无恙，人间皆安！

深夜，我在皖南的这个小山村里， 祝武汉城里的方方老师安康。

 （ 2020年5月16日）

【作者简介】柏拉图的玫瑰：坐标皖南小山村。小学老师。六零后。方方日记及接力的忠实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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