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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日记接力之54: 往事并不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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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读者日记
题图:三岁的女儿给她的美羊羊也戴上了口罩。(摄影:作者)
我在方方老师微博中看她说过,她作为一个普通人遭遇的这些,会让普通人害怕。是的,我这个普通人真的害怕了,我怕父亲讲述的那个疯狂的年代会回来。
往事并不如烟
文/若湘
题图中戴着口罩的美羊羊是三岁女儿的杰作。这个春天里,凶狠的病毒不仅打乱了成年人的工作生活,也在孩子的心里埋下了恐惧的种子。三岁的她害怕她爱的美羊羊被病毒侵害,特地认真地给它也戴上了口罩。
女儿的生日是在2月上旬。那时,疫情的控制还未明朗,上海不少行业尚未复工。我在网上订不到给孩子的生日蛋糕,辗转跑了三个地方,才终于买回了一个蛋糕为她庆祝。贪玩的孩子每天缠着我,问,妈妈,我经常玩的那家小游乐场开门了吗?我总是回答她,还没有,外面有病毒,很危险,现在不能出去玩。等病毒过去都安全了,咱们就可以再去玩了。
看着孩子满脸的失望,我也跟着失落。但是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要不了太久,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又可以去小游乐场玩了。可是,直到现在,小游乐场还是没有开业。我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已经在这个春天里倒闭,不会再开业了。
元月23日,当武汉封城的消息传来时,我们全家都惊愕极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全家六口人,连一个口罩都找不到。一时间,心慌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上海市政府公布了一批定点药房的名单,民众可以去药房登记排队,每个人最多可以买十个外科医用口罩。公公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只从前的防雾霾口罩,得以出门去排了队,排了两回,一共买回了20只口罩。
春节后,买口罩变成了在居委会登记,然后由居委会通知到哪个药房购买,一次五个。我妈妈也住在上海,她们的小区由居委会把口罩送上门,最大努力避免人们聚集。上海不少部门和单位应对这次疫情的务实高效,着实让我们感激。
春节前我在南京有一件事情做到了一半。2月20日复工后,我就开车去了趟南京。结束后回上海,正常四五个小时车程回家的路,那天正好赶上复工潮,我一个人开了整整12个小时。以前沪宁高速上的服务区都和家门口的商场一样热闹,物品应有尽有。可那一天,我路上停靠的好几个休息区都只开着小超市,而且货架上的方便面、粉丝、汤等各种热乎的食物统统售罄。幸好我出门时随身带了些面包,就靠着面包支撑了一天。待到我终于平安开回上海,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快两点。进了家门,我手脚发软,倒在沙发上都起不来了。
3月2日,我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山樱若是多情物,今岁应开墨色花。在文中我这样写道:
这次疫情爆发,武汉处在了漩涡的中心。我总是想写写它,却又不敢下笔。我怕我的笔触太苍白,徒增“强说愁”的滋味。可是不写,我又会遗憾。
我开始回忆自己当年在武汉生活的时光。那是2007年5月,我大学即将毕业,从南京跑到武汉实习,毕业后,又在那里开始了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带着青春的懵懂和鲁莽,跌跌撞撞。
刚到武汉,我就感受到了她的“大”。武汉三镇,武昌,汉口,汉阳,三个名字都是如雷贯耳。最开始我在落脚的朋友那里住,每天坐公交车从武昌的青山区,转上三趟,路过汉口,还有那有名的汉正街,最后到汉阳的单位上班。这一路需要近两个小时。
公交车上的时间,最能感受武汉那热热闹闹,市井生活的烟火气。能看到不下十几种各式各样的武汉特色早餐。我吃不惯武汉最有名的热干面,但是汤粉,豆皮,面窝都很合我口味。而最让我叹为观止的,是武汉的司机都是把公交车开成赛车的,而乘客们竟然可以在车上站着吃汤粉而不洒出来!
那段日子里,每每看到视频中武汉街头的空空荡荡,我都会想起它平日里的繁华热闹,于是心里很难过。武汉与上海的气质不一样,虽然从春节到三月时,上海的街头也是人车稀少,但我会觉得像是名媛今天没有出来参加社交而已。但那时武汉街头的空荡,给我的感觉就是把一个爱热闹的浑身肌肉满身力气的爷们给捆绑在了家里,让他动弹不得。那种感觉好生凄凉。
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会等着方方老师的日记,她在武汉围城中困守,却用她的笔让武汉以外数千万计的人们了解被封的城里武汉人的痛苦,无助,坚持,隐忍。她用她不畏惧的心对抗着巨大的压力和质疑。等这场疫情过去后,我真希望我能回到武汉去看看她,为她献上一束花。
当我写下上面那些文字的时候, 方方日记还没有引起如今这般的波澜汹涌。虽然日记时常会被404,也有人质疑,但并未遭到现今如此的攻击和围剿。写那些文字的时候,我曾担心,当疫情终于得到控制之后,人们会不会忘记了当时的惶恐和追问,忘记那些永远留在了这个春天的人。现在看来,当初那些担心,恐怕已经沦为现实了。
我一直是二湘的读者,跟着她的个人公众号“二湘的六维空间”,与很多喜欢她的作品的读者一起,追了她的长篇小说连载《暗涌》。大概是年初六初七的样子,我在二湘的读者群里第一次读到了转发过来的方方日记。后来,就一路跟着升维降维,打游击战。
当时除了官方每日更新的数据和千篇一律的正能量外,我希望能够看到有更多的贴近普通人生活的记录,想知道武汉围城中困守的人们具体的真实的生活。我们离得远,从网上的渠道看到了很多不能入院,没有床位的人的求救信息,看得心里惊惧害怕。而这些信息又在官方的报道中几乎完全缺席。越是没有,越让人恐慌,因为越没有透明的信息,人们就越加会去往最坏的方向揣测。
我算是方方日记比较资深的读者,但当时除了日记,我唯一看过的,就是她的小说拍成的电影《万箭穿心》。那时候追着读日记,我还总觉得方方老师写得仿佛太谨慎了些,很多言语能读出是经过反复斟酌的,好多事情都是点到为止,只有她的那些追责,追责之声,毫不掩饰,振聋发聩。待到后来发生这场浩浩荡荡对日记的围剿,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实在是过于单纯了。连这样温和克制的日记都被构陷辱骂成如此不堪,如果她当时如我所希望的写得更加详细深入,那现在都不知道会成什么样的景象!
方方老师与我的母亲同岁,而我的父亲是1949年出生的。他们都是与新中国一起成长起来的人,我们学过的和没学过的那些新中国的历史,组成了他们的人生。从我记事起,我的饭碗里从不敢剩一粒米饭,因为浪费粮食是父亲最深恶痛绝的事。我还记得父亲曾深深地叹息,用带着浓烈长沙口音的普通话跟我说:“女,你没有挨过饿,你不知道挨饿的滋味......”
父亲和我说的历史,比我在教科书上学到的多了太多,也具体到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有着自己的名和姓。父亲对童年时挨饿的记忆刻骨铭心,说那时他从大人口中总是听到哪里又放“卫星了”,粮食产量高极了,一头猪都可以养到上千斤。父亲就总是想,那么多粮食他们总应该吃不完吧?也许用不了多久,也可以分给他们一点,这样他们就不用挨饿了。可是等来等去,肚子依然填不饱,小小的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么多粮食都去哪里了。后来等他长大了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卫星”,原来不过是大人们之间骗人的把戏。
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父亲大概十岁时,曾拜过公社一个庙里的老和尚为师父,老和尚可怜他,有时候会分一些香客的贡品给父亲充饥。可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群人,将本就破烂的庙拆了,泥做的菩萨全部被推倒砸烂。老和尚只背了一个布包,拿着一根树枝当拐棍,默默地离开了,什么都没和父亲说,从此父亲再也没有见到他。
父亲跟我讲述他的童年时,总是以“爷爷被打倒后”开始。父亲前年去世了,在疫情初期那段超长的假期里,我翻看了父亲留下的信件和书籍,第一次看到了爷爷的很多遗物,他亲笔写的日记,还有那些年代感十足的各种交代材料。看得我百感交集,一时间,自豪,无奈、悲哀,恐惧,一起涌上心头。
爷爷在1908年出生于湖南的一个乡村。那一年最大的历史事件是11月14日光绪皇帝病逝于瀛台,11月15日慈禧太后病逝。一部中国近代史,组成了爷爷的人生。爷爷从一个放牛娃,靠着他的天赋和努力,25岁考入黄埔军校第十期步兵科,七七事变后,对日本作战负伤住院,伤愈后任张治中部手枪连长。1939年,于日本西进越缅之役,在缅甸负重伤.....
戎马一生, 最终爷爷的罪名是“历史反革命”,被发配劳改,奶奶悲愤交加,不久便离世了。那时的父亲刚刚8岁,戴着反革命狗崽子的帽子,还要带着更小的才5岁的妹妹。他们是在本族人的救济和四处乞讨中,才终于活下来的。
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他保存着爷爷的这些遗物,最珍惜的是有关爷爷“关于摘掉四类分子帽子的通知”和那张法院再审判决书。通知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现根据党的政策,经群众评审,批准摘掉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给予农村人民公社社员待遇。”
法院再审判决书上,也只有这几句话:“经查,XXX原主要以历史罪判刑不当,根据既往不咎政策精神重新判决如下,撤销本院原来XXX号判决,对XXX恢复名誉。”
时隔近半个世纪,当我捧着这几张发黄的纸,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因为爷爷的这个帽子,让父亲家破人亡,让他幼无所依,受尽白眼,尝遍人世心酸。
方方老师把她能交代的,几乎都交代了。那几件被那些人反复质疑的事情,殡仪馆的手机,送侄女去机场,梁护士的脑死亡。可是那些人几乎完全不看,完全不听。当我在方方老师微博下面看到那些诋毁和谩骂的文字时,我的脊背阵阵发凉。她特意又写了《我不能不交代》,但是发出来后几个小时不到就被删除了。我心中阵阵发痛。再后来,又看到她一天天写《关于》,每一篇都是那么真诚,真诚到让我心疼。
这些和我爷爷当年的交代何其相似啊!我在方方老师微博中看她说过,她作为一个普通人遭遇的这些,会让普通人害怕。是的,我这个普通人真的害怕了,我怕父亲讲述的那个疯狂的年代会回来。方方老师用一支笔,平实地记录了武汉城里发生的事,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吗?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跟读完60篇方方日记后,我又开始在十一维空间里追读每天的读者接力。我认真地跟读了每一篇,以及接力文下的精彩留言。我非常想也写点什么,期望自己也能够参与这场美好的仗,但总觉得我的笔,很难表达心中所想之万一。但是, 当我读到了第41棒接力作者方舟写的 我愿和你们一起,成为那不再迫默的顽强烛光时,我心中的那道小小的烛光也被点燃了。第49棒林泉僧的我愿随喜这思想启蒙的传灯,让我看到连出家人都在发声了,我心中的那团火越来越强,烧得我无法安宁。我决定我要写,不论我的文章能否被选用,我都要写,用我简单的文字,为我过去几个月的心路留下一些纪念。
我在朋友圈转发读者接力之40: 方方日记,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时,写了一段话。我说:“年轻的人们,不要侥幸地认为自己的岁月安好是理所当然。那疯狂的岁月并未走远,历史总是在轮回。”
是的,如果我们任凭那些疯狂的谩骂,恶毒的攻击在网络上肆虐,也许用不了多久,这些疯狂的谩骂就会出现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如果我们都因为害怕和压力而迫默,选择做沉默的大多数,那么,当你的危险来临时,还会有谁站出来保护你?如果你根本没有认真读一个人的文字,就跟着那些人谩骂攻击,那么,如果未来你被冤枉的时候,又有谁会为你发声,救你出水火?
往事并不如烟,那些发生过的暴虐,曾经深深地伤害了我们的祖辈和父辈。身为80后的我,也曾经以为那无知疯狂的岁月早已尘封,不会重演。但如今,看到不少年轻人也挥舞着大棒加入讨伐方方老师的大军里,我曾经以为疯狂的历史不会再演的信心消失了,心底的慌张越来越多。
年轻的朋友们啊,请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卢梭在《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中曾经说得:“我们将看到:公民的自由和民族的自由已一点一点地消失,而弱者的呼声被看作是煽动的情绪;我们还将看到:政治家们把保卫共同事业的荣誉只给予一小部分受政府雇用的人;我们还将看到:祖国的保卫者迟早会变成祖国的敌人,将刺刀指向自己的同胞.........”
年轻的朋友们啊,请警惕你心中的恶,别让那恶之花越长越大。因为正如同为八零后的梁欣之老师在 方方日记接力之52: 当我们不再迫默,明天才会更好里所说的,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等下一次雪崩循环再来时,那我们自己,就会是压在孩子身上成千上万片的雪花,谁也不比谁无辜。
听说今天下午,北京的天空曾电闪雷鸣,瞬间天黑,随即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在初夏的上海,遥祝武汉城中的方方老师安好,愿晴朗明澈的天空早日来临。
【作者简介】若湘:老家湖南。坐标上海。八零后,两个稚子的母亲。中共党员。职业会计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方方日记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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