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亲历上海到温哥华加航断航半年后首飞
病毒何所惧?我们飘洋过海探娃去
文/木兰
疫情致使加拿大航空公司从今年1月30日起停止了往来北京和上海的航班,从2月到7月经过多次反复,由上海飞往温哥华的首次航班终于在8月8日落实。“8”在中国是个能带来财运的数字,停飞达半年之久的加航,经济损失之惨痛,可想而知,他们选择8月8日作为首航日,似乎也希冀借此吉祥数字开启复兴之旅。
8月8日从上海飞往温哥华的航班原定起飞时间为当天晚上8点30分,正常情况下国际航班提前三小时开始检票,所以通常规定乘客要在起飞前三小时赶到机场。因为网上订座不成功(儿子预定上了座位,我没订上),所以我们决定提早赶往机场。
当我们一行三人到达浦东机场时还不到下午三点,距离规定的检票时间尚存两个半小时。出乎意料的是检票口已经全部开放,除了检票员外,还有好几个维持秩序,负责引导乘客的工作人员,人人面部的蓝色口罩严丝合缝,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与庞大的工作人员队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机场的乘客寥寥无几,我们因此无需排队就来到了检票口,递上证件后被告知,我们的信息将发往加拿大和韩国(经停首尔)的海关验证,通过验证后方可办理检票手续。
等待期间,右侧检票口的对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们去加拿大干什么?”
-“探亲,看女儿”
-“她(指女儿)在加拿大是什么身份?”
-“PR(加拿大永久居民)”
-“有没有你女儿的身份材料和你们和她的关系证明?”
-“有,有,在这儿”。
循着声音望过去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正在把手中的材料平摊在台子上,女的靠后站着,身体微微向前,他们一身上下都挂满了背包,和大多数的中年人一样,两人的眼神凝重、谨慎,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不过这些都掩饰不住他们眉眼间的期盼和喜悦。
这个时候左边检票台传来检票员洪亮的声音,“今天的航班全满,飞机上的行李架根本没有空位,所以我们免费给您多托运一个包”(按规定每人可以托运两件行李,每件23公斤)。
听到这个消息我全身一激灵,全满?!不是说为了避免感染,飞机只运载负荷量75%的乘客,以便乘客间能够保持适当的距离吗?全满,意味着飞机上将是座无虚席,wow,这岂不是增加感染的机率吗?加航这是拼了?!既来之则安之,作为乘客只好随遇而安,乞求苍天保佑吧!
转过头一看,左面的检票口是一对六十开外的夫妇,听他们和检票员的对话,得知他们要去温哥华探望儿子一家。
加拿大目前边境管制开始松动,曾经一度只允许加拿大居民返回本土,现在这一政策已经惠及至持PR的人士,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难怪左一对,右一对,都是心急火燎的父母。他们冒着遭遇感染的危险,跨越太平洋去探望血脉至亲。血浓于水,哪怕是涛涛疫情也阻断不了亲情。
登机手续办得还算顺利,有两只箱子超重,另外两只却是欠了点分量,于是稍加调整,便顺利过关。选座位的时候遇到点麻烦,虽然机场内乘客寥寥,但令人惊讶的是靠边的座位都已经被预定了,尽管热心的检票员尝试了好几次,要把我和儿子的位置调整到靠边且紧挨着,都未能成功,最后我选择了在儿子后排的一个中间位置。
办好手续正要离开,一声尖利的喊叫让我停住了脚步。右面的检票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对母女,那刺耳的声音正是那女孩儿发出来的。少女穿着一身粉红套装,后脑扎着个马尾,她不安地左右晃动着,口中也不断发出啊啊的叫声,惹得周围的人都对她侧目而视。
孩子的妈妈一脸疲惫和尴尬,当我们目光相遇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报以微笑回赠,女孩妈妈对我说,你拉拉她(指少女)的衣角吧!她比较怕生人,所以生人说话比我管用。检票人员忧心忡忡地对女孩妈妈说,她这么叫喊,恐怕是上不了飞机。
女孩妈妈一听就急了,连连央求道,让我们上去吧!我们一月份回来,原本打算三月就返回加拿大,这一拖就是半年,家里还有老公,父母等着我们哪。这个孩子只要坐下来就安静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她转过脸,再次请求我拉拉孩子的衣角,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拉了拉女孩儿的衣袖,然而女孩儿并不理睬我,依旧哭叫不已。
过安检的时候人并不多,速度却慢如蜗牛。好不容易轮到我们,随身的三件行李和背包被打开仔细检查,有一个包还被重新放回传送带接受扫描,结果牺牲了一把迷你型螺丝刀。非常时期,草木皆兵啊。
正在庆幸完成了所有手续时,一条短信叮咚闯入,通知我们飞机将延误至晚上十点半。
信步穿行于候机厅间,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还是往日那个繁华热闹的浦东机场吗?多数店铺关门闭户,一片黑灯瞎火,昔日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盛况竟然没有了一点踪影。
直至走到我们的候机厅81附近才终于看到一家亮着灯的免税店和一家康师傅。候机厅内的乘客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华人,其中不乏一些单身旅行者;也有一家三口的小家庭,但更多的是一对对中年或者老年的夫妻,想必太平洋的那一头都有他们的子女在牵挂着他们的心。
飞机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直至晚上10点41分才终于腾空而起。机舱内果然满员,目及之处没有空位,广播却不断响起,提醒乘客不要在旁边的空位置上放置物品,空出来的位置是留给后续乘客的。原来说好的直飞也改成了在首尔经停,以便承载更多的客人。加航这是要钱不要命的节奏吗?
在接下来十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航空大婶和大叔们一共集体出现过三次,给乘客送饭送水,头套、护目镜、口罩和防护服将他们全副武装到了牙齿,大叔大婶们每次经过都如惊弓之鸟,几乎是扔下餐盒便仓皇离去,此后不管你如何按压呼救按钮,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厕所没有人打扫,进去了一次,满地狼藉,惨不忍睹。
飞机由东向西,行驶在黑沉沉的太平洋上空。机舱内人们都将口罩拉到了鼻子上方,露出的只有一对眼睛。中国人不喜欢眼睛的对视,谈话时尽量将目光停留在脸上的某个部位,而不是眼睛,此时却是别无选择,因为其他部分都被遮盖了。我倒是喜欢看人们的眼睛,眼睛不会欺骗。
靠窗的邻座是位年龄和我相仿的女性,她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我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了温和、娴静。这样一双眼睛撩动了我谈话的欲望,可能她也正无聊,所以我们很快攀谈起来,原来她是一位幸福的母亲,而且很快就将升级为尊贵的外婆。因为帮助她填写了一份英文表格,我知道她姓C,也知道了她的生日,她只比我大两岁,女儿却已经二十有八,而且身怀六甲。
C女士来自西安,当天乘飞机赶到上海,然后乘晚上的飞机赴温哥华,到了温哥华后再转机去女儿生活的城市多伦多,粗粗一算,人在旅途的时间至少二十四小时,真够难为一个不懂英文,而且独自旅行的中年女性了!但一提起女儿,C女士的眼睛便眯成了月牙形,一路上的辛苦劳累都烟消云散了。
她说女儿从小到大都爱学习,在北京一所高校读的英语和法律专业,毕业后申请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奖学金,在那里读到硕士毕业。毕业以来一直在北京某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工作,若不是女婿申请到了在多伦多大学攻读法学博士的位置,女儿可能会一直呆在北京工作。
不过,C女士话题一转,女儿学习、工作都很独立,偏偏感情上很粘妈妈,小时候就粘人,一眼见不到妈妈就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直到听到妈妈的声音后才会安心做作业。按说都长这么大了,也嫁人了,该独立了,可是女儿依然时时刻刻惦记着妈妈,在北京工作的时候就把妈妈接去同住,到了国外以后时不时给妈妈买这买那。
现在怀孕了,更希望妈妈能在身边。C女士嗔怪着女儿,我和她爸还没老,还不需要她寄来的补品,再说现在国内什么买不到,这么念叨着,C女士的眼睛里装满了温馨和甜蜜。
除了对女儿的“抱怨”之外,C女士还有一桩心事。女儿想给父母办移民,接老两口来加拿大共同生活。对此C女士很犹豫,兄弟姐妹都在国内,父母亲也都已经步入耄耄之年。“哎,我妈听说我要去多伦多看女儿,还掉了眼泪”。C女士叹着气,我妈这样,真是让我左右为难。
“父母在,不远游”,“百善孝为先”, 这些古训都像紧箍咒一样约束着我们的行为。我想起蒋勋在一期关于美学的节目里质疑过,为什么我们的爱是如此沉重?“孝顺”,一个太沉重的话题,让我无力触摸。面对C女士的举棋不定我问她,有没有想过等到自己真的老了,女儿又不在身边时会是何等感受呢?
比如说生病需要住院,谁来帮你张罗医院的各种手续?谁又来陪夜或者去请护工?如果这些问题在加拿大可以不依靠子女,全部交给医院处理(加拿大实施全民医疗保险),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C女士似乎受到了触动,她陷入了沉思。
睡了一觉醒来,C女士又想起来女儿说过的话和我分享。听说外婆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落泪,女儿的心里很难过。妈妈,其实,就算你这未来的一年待在西安,你也不可能天天去看外婆。假如说就是因为外婆还在,妈妈就不能离家,那么我是不是大逆不道了呢?
我不但离开家,还出了国,离你们十万八千里远。“父母在,不远游”,按照这个信条,我们一辈子是不是哪里都不能去了。当我们年轻的时候,父母在,我们不能远游;等父母不在了,我们也老了,哪里都不能去了。
可是,外婆有没有想过,孩子是借助父母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父母对孩子有抚养的义务,孩子对此理当报感恩之心,但是不等于孩子就此成为父母的私有财产,甚至养老保障。孩子长大了就是一个成年人,有他们独立的思想和行动的自由,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也应该是成年人之间的关系,互相尊重,互相体贴,而不是借助道德伦理彼此绑架。
对这一番话,我表示认同,但也深深了解这是理想,而非现实。我安慰C女士,等你老的那一天,还有二三十年,不用急,先体验一下这个国家,自己是不是喜欢才最重要。
窗外,白云滚滚,地图上显示我们的飞机已经越过了太平洋,正在靠近温哥华的海岸线。飞机慢慢降落,钻出了云层,一个一个的岛屿逐渐呈现在眼前,那贴近云端的可是Grouse Mountain? 阔别了七年的温哥华,你可一切安好?
我在温哥华机场和C女士告别,我又看到了那个穿粉色套装的少女,她现在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回家,还有一对中年夫妻,他们是儿子的邻座,在温哥华转机去蒙特利尔看望女儿。一对对的中老年夫妻从身边经过,他们拖着沉重的行李,背着各色不同的行囊,心中装满了思念和期待,走出海关,奔向加国的各个角落。
每个人的故乡或许只有一个,而家却可以无处不在,亲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哪怕疫情涛涛,也难以阻止回家的脚步……
~the end~
作者简介:
方方:不妨发发少年狂
侠非侠:未来历史学家罗新领我进了32楼
黄忠晶:我在“文革”期间:扒火车,打麻将木兰:我跟“布鲁斯·威利斯”学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