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石：在婚姻的泥沼里挣扎，我跨越千山万水找到幸福，成为四个孩子的妈妈
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文/愚石
一
2007年，广州。
“老婆，尽快转钱过来。这次无论如何，你要帮我！”
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夜。也不知道第几次收到短信了，我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那一刻，我只愿自己是一只鸵鸟，可以将头深深地埋进沙子里，假装看不见周遭的一切。
然而，女儿稚嫩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妈妈，快送我去幼儿园吧，我不想迟到。”
强打起精神，我飞快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望着镜子中那张萎靡的脸，我又一次问自己——这还是自己吗？这样的生活，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把女儿送到幼儿园，上班的路上，手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似乎提醒着我，根本无处可逃。万般无奈地掏出手机，仍然是他，再次“恳求”我，只不过，这次平添了“自信”：“老婆，请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给你、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够了！我差点要喊出来。我已经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了赌瘾。最初，是在网上赌球，尝到了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但，庄家的诱饵点到即止，看到他上钩后，就开始收线，但他已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了。
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多少次劝说他停手，然而，每次的苦口婆心，换来的，都是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我肯定行，这次不过是差了一点点运气而已。”
后来，他干脆随时都可以两脚一抹油，往澳门跑，而且每次都是不告而别。吵过、闹过、哭过，通通无济于事。他已经深陷进去，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一夜暴富。
但现实总是狠狠地嘲笑着他。因此，每次他去澳门，我总会在深夜收到他的短信，那是他在输红了眼之后，让我转款过去，他要翻本，要赢。我不理会，他就会去一些钟表首饰店，用信用卡套现。欠下的债，仍然需要我去收拾残局。
那年，我三十五岁。有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无数次，我想到了离婚。然而，每次看到两个女儿天真无辜的脸庞，我又于心不忍。我不希望她们这么小就生活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哪怕这个家只是维持着外人眼中的完整，至少，她们和小伙伴们一起时，不会因为单亲家庭而自卑。于是，我一边痛恨着他的行为，一边在这种痛苦的生活中苟且挣扎。
有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提出离婚。他表现得心情沉痛，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接下来的十天半月里，他乖乖地待在家里，甚至把通行证交给我保管。当我庆幸他终于洗心革面的时候，他又一次去了澳门。原来，他把旧的通行证挂失，另外补办了一个。
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他老家的表姐打电话过来，追问他还钱。我一下子懵了。在我的再三逼问之下，他才坦白，说自己通过表姐的关系，向老家的一个老板借了五十万，并签下了协议，每月利息一万八。最初的几个月，他又找了其他亲朋借了钱，东拼西凑，按月还上了那个老板的利息，但现在实在找不到能继续借钱的人了，所以利息也还不上了。于是，那个老板就只好向中间人，也就是他的表姐索要。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他极少回家，每次问起来，都说正在和老乡合伙做点生意，在店铺附近住，方便一些。我以为他幡然醒悟了，不料他只是为了躲债。
我彻底死心了。
现在轮到我恳求他了。我恳求他离婚，放过我和两个女儿，我甚至说不需要他负担女儿的抚养费。然而，他仍然坚持不离婚。
万般无奈之下，我决定去法院起诉。
咨询过律师后得知，除非能提供赌场录像之类的直接证据，否则，不能以嗜赌为由起诉，但我仍然决定，碰碰运气。我告诉自己，一次不行，就两次，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只想尽快结束这段婚姻。
然而，事与愿违，判决书下来，“不准离婚”，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理由居然是“应珍惜双方的感情”。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难过得泪流满面，同时，又觉得讽刺至极。“珍惜感情”？我和他之间，还有感情吗？为什么离婚会这么难？
出乎意料的是，三个多月后，他主动联系我，同意和我离婚。我顾不上想太多，以为他终于肯放过我了。没有片刻的耽搁，我马上和他去办了手续。
本以为从此和他再无瓜葛，谁知道，离婚后的我，经常被各个银行纠缠不休。原来，他申请了多家银行的信用卡，紧急联系人都是我。在屡次透支、逾期不还款的情况下，银行联系不上他，只能联系我。我不得不跟祥林嫂似的，一遍遍地解释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不胜其烦。
有一次，当我又跟银行解释，已经离婚，和他没有任何法律关系了，被质疑，“你们的儿子不是刚出生吗？”随即报出了孩子的姓名和出生日期。无比震惊之余，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时间线，恍然大悟，我和他办理手续，是在这个孩子出生前的三个月，迫在眉睫的情势逼着他必须和孩子的妈妈结婚，也因此，他才同意离婚。
明白了这一点后，我不禁深深地为自己悲哀，为什么，在他刚开始赌博时，总是寄望于他浪子回头，而不是当断则断，快刀斩乱麻？后来，才明白——赌瘾，就和毒瘾一样，易染，难戒。哪怕输得倾家荡产，赌徒们也不会“金盆洗手”的，他们永远会把运气押在下一局，到头来，只不过一场游戏一场梦。
当然，另一个陈腐的观念也在作怪——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其实，孩子们非常敏感，家庭中压抑的氛围，对他们幼小心灵的影响，完全超出你的想象。我后来和孩子谈起那段时间的点点滴滴，大女儿说当时的她完全能感受到我的不开心，因此她也会时时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甚至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以免惹我生气、担心。
离婚后，我根本不指望前夫会支付一分一毫的抚养费，所以自己生活的主要目标就是努力工作赚钱，因为有两个孩子要养，还有房租要付。但我几乎从不对人抱怨一地鸡毛的生活，因为不愿成为他人眼中的“祥林嫂”，何况，抱怨，也于事无补。
二
白天忙忙碌碌，很容易打发，但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熟睡后，我开始觉得孤单。忍不住想到将来，待两个女儿成人、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自己一个孤老婆子，会不会成为她们的牵挂和拖累呢？渐渐地，我萌生了再寻找一位伴侣的心思，而这段时间里前夫的所作所为，也变成了我实施想法的催化剂。
离婚之初，虽然前夫并未履行协议书上约定的父亲的责任，但他明显不想放弃那上面列明的权利，甚至变本加厉。本来协议是一周两次探视，周末和女儿相聚一天，他却经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们公寓的门口。我不想承受邻居狐疑的眼光，只能开门让他进来。而他，经常到晚上九点多才离开。
我多次请他不要打扰我的正常生活，他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女儿他也有份，看女儿天经地义。我总是忍着，虽然每次他离开后，我又后悔不迭，怨自己没有坚决地把他拒之门外，怨自己没有严格限制他的探视时间，更会设想，如果自己有了新的家庭，他该不会这么纠缠不清了吧？
有一次，他甚至抱着他儿子一起过来。我打开门，他就对着怀抱中那个啥都不懂的小娃娃说“快叫妈妈”，我气得语塞，只知道叫他带着他儿子，赶紧离开。
受此刺激，我决定，马上将一直在脑海中盘旋的想法付诸行动。我想着，自己有学历、有工作，能养活孩子，找个条件不太差的人，应该不会太难吧？
然而很快，我就被无情的现实狠狠地打了脸。那些婚介机构，一开始都很热情，但是，几乎无一例外地，在了解到我曾有婚史并有两个孩子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建议我“适当”降低对男方的要求，有的更直接对我说，至少放宽年龄限制，上限定在比我大二十岁的范围。
我坚决拒绝了。
碰了几次壁后，我沮丧地想，也许这一生，在感情上，将孤独终老吧！
幸运的是，正如那句话说的——上帝关上了一道门，就会打开一扇窗——就在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属于我的爱人的时候，老天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了一部电影，那里面提到了一个约会网站。电影里的美好结局鼓舞了我，我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心动不如行动，我马上注册了会员。照片呢，放了两张，一张是“冷峻”的典型白领形象，另一张则是曾经参加的一个趣味跑步活动时拍的（后来，先生坦言，正是对我那张“俏皮”的笑脸一见钟情）。实际上，由于之前在那些婚介机构的遭遇，我对这个网站也没抱太大希望，只告诉自己，以三个月为限，如果这期间没有任何结果，那就彻底收起这份心思吧。
没想到的是，幸运女神很快就降临了——两天之后，当我打开电子邮箱时，发现有一封来自那个网站的邮件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着些许兴奋，我点开了邮件，一目十行地读完，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居然是大洋彼岸的某位先生跟我打招呼，并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那一瞬间，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一天的工作中，我都心神恍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回复他。因为当时的我，其实没想过要跑那么远，更没想过嫁给一个“老外”。在这之前，我曾经去过三次美国，印象中，除了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并没有更多吸引我的地方，更糟糕的是，我有一个典型的中国胃。但，这封电子邮件中的内容如果属实的话（后来证明，没有丝毫造假或夸大的成分），这位男士的条件似乎比较符合我的要求。
我的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你担心什么呢？赶紧回复人家吧，即使不成，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啊！”另一个又说，“再考虑考虑吧，那么远，你真的愿意？”就这样纠结了好几天。
周末，我照例回爸妈家。见我好像有心事，爸妈问我缘由，我告诉了他们。老爸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在乎我远嫁，只要对方是一个真正爱我、爱我的两个女儿、负责任、有担当的人。
老爸的一番话，仿佛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我回复了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重点强调了自己有两个孩子。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音。他先感谢我的回复，说丝毫不介意我有孩子，然后问了我几个问题。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一个问题是——我有什么梦想。
而我，在回复中，也问了他几个问题，第一个就是，喜不喜欢中餐。
渐渐地，虽然我和他从没见过面，但我俩似乎都把对方当作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大到国际形势，小到美景美食。更妙的是，我们有很多共同兴趣爱好，比如，都喜欢看“老友记”，都喜欢听乡村音乐，都喜欢自然风景……
有一天，他问我，愿不愿意视频聊天。我再次犹豫了，因为当时的我，并不自信，年龄、容貌、身材……一切都和世俗观念中的“美丽”绝缘。在他再次请求视频时，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希望不会让你失望”，他马上回答“我就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的样子”，就这样，我们开启了视频。
一开始，他的南方口音让我有些不适应，时不时蹦出来的俚语更让我脑子短路。他知道原因后，歉意地说，会尽力提醒自己讲“正确的”语言的。从此相谈甚欢，聊各自的经历，聊孩子的点点滴滴，聊父母家人，聊工作中的开心和苦恼……
有一次，他“无意”地问我的名字用中文怎么写，我做了示范，过后就完全忘记了这回事。直到半个多月后，在楼下的信箱里，发现了他寄过来的一封信，收信人一栏，竟然是中文。看着那稚嫩如幼儿园小朋友描下的一笔一画，我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他是如何笨拙地照猫画虎的。
在这封信里，他第一次说出了“I love you”，看到这三个字，我的心如小鹿乱撞。虽然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但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心里充满了甜蜜。
也是在这封信里，他说正在计划和我见面，初定在暑假。我非常兴奋，每天掰着指头算着见面的日子。
转眼夏天来了，他的计划却搁浅了。他本来打算利用暑假培训、会议的空档，但由于他担任义务消防员的消防局弟兄家中突发状况，他必须代为参加一个培训。他非常沮丧，我又何尝不是呢？
思考再三，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漂洋过海去看他，时间就定在他的生日前夕。坦白说，其实当时自己内心还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想法。我想，一来为他庆祝生日，二来正好顺便实地考察一下，如果不喜欢当地的环境，也好及早了断。
他得知我的打算后，高兴得就像一个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圣诞礼物的孩子，随即又惴惴不安地说，非常担心我这个来自于千万人口大都市的城市女子，能不能适应乡村生活。我顿时心生惭愧，看来他和我心有灵犀，想到了一起，但他坦诚相告，我却掩盖了那点自以为是的小心思。
申请了签证，订好了机票，把孩子托付给父母，就这样，我怀着兴奋又忐忑的心情，踏上了也许决定着我下半生幸福的旅程。
那天下午，在离他居住的小镇四五个小时的城市，当我走出机场，一眼就看到了他——天蓝色的T恤、牛仔裤，头戴一顶牛仔帽，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靠在一根柱子上，脸上是我熟悉的腼腆的笑容。
说起来真奇怪，虽然这是我俩在真实世界中的第一次见面，但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丝毫的陌生感，我也一点都没觉得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回小镇的路上，我们滔滔不绝，谈天说地，直到夜幕降临，他的大皮卡缓缓地驶入一个静谧的农场。抬头，满天繁星，我的心里充满了宁静的喜悦，悄悄地告诉自己——与我共度余生的人，也许就是他了吧！
摄影：吉它木影
三
十天里，那广阔的原野、飘逸的云朵、悠闲的牛羊，让我有了和以往走马观花似的旅游截然不同的感觉。农场里非常安静，而我身处其中，也觉得心里十分安稳、踏实。他去工作或培训时，我要么待在家里，要么去他父母家，有时也跟他们一起去羊圈干活。这些，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我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之前在视频中，也见过他的两个孩子，这次见了面，大家一见如故，相处起来很自然。他的女儿尤其喜欢我做的中餐，说以后再也不会去镇上那家中餐馆了。他也带我去见了他的朋友们，兴奋地对所有人介绍我是他的女朋友。朋友们都不约而同地表示，非常开心我们隔着半个地球，找到了对方。他还时常主动谈起我的两个女儿，承诺如果我们结婚，他一定会把我的孩子视如己出的。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很快我就要回国了。送我去机场的途中，他的情绪明显低沉了许多，我无话找话地一直逗他开心。到了安检口，必须分手的那一刻，他紧紧抱住我，我感受到他身躯的颤抖——那么大个人，居然毫无防备地哭了。
几个月后的圣诞假期，他飞来了广州。那天晚上，我在机场接了他，听说他在机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就先带他去了家附近的一家小餐馆。
就在我“欣赏”着他拼尽全力用筷子搛米粉的狼狈样时，他从外套的内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我的心怦怦直跳。不出所料，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枚戒指，单膝跪下，有些害羞地说：“你愿意嫁给我吗？“而我，早已顾不上矜持，激动地连连点头。（后来我假装抱怨过——他居然在那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求婚，而我，也就那样答应了，一点也不浪漫，真是便宜了他！他却很认真地解释，“因为我实在等不及了！”）
他在的半个多月时间里，与两个丫头相处得非常愉快。也许是因为本身做老师的缘故吧，他和孩子仿佛是自来熟，每天嬉笑打闹，不亦乐乎。每当看到他们笑作一团，我都不由自主地感谢上天，让我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后，终于能找到他，这个似乎专门为我预备的人。
那年的跨年夜，我们一起去欣赏了一场音乐会。第二天中午，他就要登上返回的航班了。那晚，音乐会结束后，已将近凌晨。我俩却毫无睡意，手拉着手，在家门口一个学校的操场上散步、聊天。
新年钟声响起的一霎那，他停下了脚步，在清朗的月光下，望着我的双眼，说：“新年快乐，我的爱人！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我想告诉你，自己何其幸运，能够找到你！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个新年，我们都可以一起庆祝！”那一刻的我，感觉自己被幸福包围着，情不自禁地迎上了他的脸……
他回去后的时光，就在我们日益频繁的联系中，缓缓地流淌着。五月底，他那边放暑假了。有一天，他告诉我，接下来的两天，他有一个全封闭的培训，我可能无法联系他。当时的我也没想太多。两天后的早晨，我送女儿上学，刚踏出电梯，赫然感觉眼前被一个人挡住了视线。正想着这谁啊，怎么也不知道站边上去，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早上好，姑娘们！”我赶紧抬起头来，那一瞬，我简直以为自己在梦中——眼前不正是他吗？
原来，他实在忍受不了心中的思念，所以安排了这次“计划外”的行程。又决意给我一个惊喜，所以事先没透露一丁点儿的消息，还撒了一个小谎。也没想到那么巧，就在电梯口撞上了。说到这，他就开始模仿我刚刚撞上他的表情，先是无比惊诧，再是无法掩饰的欣喜。我说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毕竟，从机场到我们家，距离不近，而他，又根本不会中文。他说，为了我，这个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两个月后，我们在双方家人的祝福中，举行了婚礼。当他握着我的双手，在牧师的带领下，说出那一段结婚誓词时，眼中又泛起了盈盈的泪光。我也一样，难抑开心、激动，以至于有一处誓词都卡壳了。牧师特地向我解释了交换戒指的意义——圆圆的指环代表永恒的爱，而彼此交换，则象征着两人的血脉从此相连，承诺往后余生，无论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永远珍惜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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