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包括那些绝望的挣扎与无助的等待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文/小草
前些天写了一篇先生治疗糖网病眼底病变的求医经历，网上读者反响强烈。看病贵、看病难、医疗不规范等等伤害着广大患者的心，医患矛盾频发。所以就想再写一篇我先生因病抢救治疗的过程与读者分享，虽只是沧海一滴，也可见一斑。
2020年11月3日，美国大选日，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那一天晚上我与平时一样坐在书房里看书，顺便刷刷手机关心一下美国大选情况，先生22点进卧室睡觉。突然我听到他的呼喊声，赶快跑进卧室，看到先生倒在卧室的卫生间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卫生间的地上、墙上、马桶圈上、先生的衣服裤子上全是乌黑如柏油的粪便。我赶快将他扶起，他说：我胃出血，刚才晕倒了，你赶快打120救护车。我说不行啊，你身上全是粪便，怎么到医院去？你还坐得住吗？我先给你洗个澡，把脏衣服全部换下，让我把卫生间的粪便都清理干净，然后打120好吗？
那天家里只有我和先生两个人，他1.82米的个头，体重80公斤；我在他面前就像个小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妥当，当我用淋浴花洒冲洗地面时，粪便全成了血水。
我赶快整理好住院需要带的物品及先生和我两个人的医保卡。因为是疫情期间，住院需要做核酸检测，我当陪护核酸检测也少不了。当我拿起电话打完120，五分钟救护车就到了，急救人员先给先生做心电图、量血压，然后就抬上了救护车，输液、吸氧。
到了住家附近的闵行区中心医院抢救室，医生马上就问平时是否服用阿司匹林？我说先生有冠心病心脏房颤，服用阿司匹林已有十几年从未间断。先生患有一型糖尿病至今五十多年，心血管方面的并发症他全占了，每天服十几种药，都是一大把往嘴里送。也是因为有这些药物，才维持住了一个五十多年一型糖尿病患者的生命。
接下来马上做腹部B超、胸部CT，抽血化验、化验粪便等一系列检查，用上了心电监护仪，挂上了点滴。医生关照病人非常危险，失血过多，随时有引发心梗的可能，不能下床，明天进病房就要输血，从现在开始不能喝水。一晚上急诊室的救护车一辆接一辆的开进来，整个抢救室挤满了病人，医生护士忙得手脚不停。抢救室里没有凳子，家属只能站着陪护，还好我带了一个轮椅，可以在轮椅上坐坐。
先生因失血过多，所以感到口非常渴，又不能喝水，我就时不时地用勺子沾水为他润唇。他一会儿说嘴干、一会儿要吐痰、一会儿要小便、一会儿又要大便了。拉出来的大便奇臭不说，像柏油一样粘在屁股上，用纸根本擦不下来，只能用水洗，弄得我一手都是粪便。整个夜晚在焦急劳累中度过，我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头疼得像要裂开来，赶快自己也去挂了一个急诊，配了一盒芬必得止头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消化内科病房的医生到急诊室来看先生，了解病情，然后安排办理住院手续。入院诊断：1、急性上消化道出血；2、高血压病3级（极高危）；3、一型糖尿病；4、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5、心房颤动。
入住病房，当天就做了胃镜。先生37年前曾经胃穿孔在华山医院做了四分之三胃切除术，这次胃窥镜下看到是胃切除剩余部分与十二指肠吻合口多发溃疡，阿司匹林是导致胃出血的元凶，这些创伤面就是胃出血的罪魁祸首。我请了一个24小时男护工照顾病人，轻松了许多，晚上回家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
作者在先生住院时手抄的金刚经
经过几天的治疗，输血、输液，病情看似一天天稳定，心电监护仪也撤除了，开始可以喝水吃藕粉了。
11月8日，那天是星期天。晚上七点多，护工洗澡去了，先生又要拉大便。拉完大便我给先生清洗的时候，看到便盆里全是乌黑稀稀的血，几乎满了。我赶快去找医生，床位医生已经下班，值班医生跑过来一看问我前面几时还拉过大便？我说下午四点多也拉过一次，多少量不知道，是护工清理的。医生说需要给先生插胃管，我一听就说：插胃管多痛苦，能不插吗？医生说：你先生现在的状况一定要插胃管才能知道胃里的情况，你去和病人说一下。
我回到病房将情况跟先生说了，刚说完医生就到了，要给先生插管。我一看就哭了，她马上将我赶出病房，很快地医生就插好了胃管，我问先生难受吗？他说一分钟的事情不难受。看着从胃管里导出的黄绿色的胃酸，还好，没血。接着，医生马上又给先生用上了心电监护仪，并且紧急调来血浆给先生输血。看着先生渐渐平稳，护工也拿着铺板到病房准备睡觉了，我已没有了站立的地方，于是就与先生告别回家。
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吃完饭，手机响了，是医生打来的电话，她对我说：你今天晚上不能离开医院，赶快回来，到医院后让护士来叫我，我有话对你说。我赶紧拿了一只苹果放进包里，打电话给儿子，让他从学校赶到医院去。
到了医院，跑到病房，先生问我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不放心过来看看。看到此时从鼻腔插着的胃管里流出的全是鲜血，下面接的袋子已快满了。
医生对我说：你先生的病情非常危险，必须马上手术，他的出血量太大了，输血的速度跟不上出血的速度。如果不手术，血流量减少，增加心脏负担随时会引发心梗或脑梗。病人发生心梗或脑梗，治疗手段就是立即溶栓，但先生正在胃出血，溶栓会造成大出血，这是两难，都会没命。但先生现在只有四分之一的胃，再手术切除胃就没有了，只能将食管与十二指肠缝合，以后将大大降低生活质量。还有，先生双肺肺气肿、肺炎，胸腔积液、心包积液，这些病单独放在一个病人身上都是很严重的，更何况他现在是集于一身，很可能根本过不了麻醉关，直接在手术台上就挂了。她问我如果情况紧急，需要切喉管抢救，你同意吗？我说这等于是让他受刑，既然人生走到最后一程，就不要让他受这个罪了。
现在手术是救命的唯一途径，不管风险如何，必须搏一下。
手术方案这样安排：先行胃镜下止血术，看看能否止血？如果不行再做胃切除手术。这是最优方案，医生考虑的非常周到和完美。
接着医生联系内镜中心行急诊胃镜下止血术，同时联系外科实行急诊胃切除术。
两台手术的医生同时在手术室等候。
半夜零点的时候，先生推进了手术室，病房的值班医生也一起进了手术室，她安慰我说：有我陪着你不要担心。我等在手术室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一个劲地默念大悲咒。
一个多小时后内窥镜医生推出了机器，他们对我说手术成功了。胃镜显示吻合口见大约1.2cm溃疡伴渗血，底部血管破裂，现在已用钛夹夹住，以后这个止血夹会自己融化，不用担心。至于其他溃疡面是否还会出血，那就要看病人的造化了。
过了一会，手术室门开了，先生被推出来直接进了ICU重症监护室，进行了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医生交给了我一张病危通知书，并让我签了无数的字，离开医院已是凌晨3点。
回到家，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越想越后怕。如果当时护工没有去洗澡，是护工清理的大便，我没看见，就不会发现异常而去请医生；如果我早一点回家，或者是我回家后先生再拉大便，同样也不会去叫医生。如果的如果发生了，先生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护工不知以为病人在睡觉，第二天看到的就会是一具尸体；也有可能因失血过多引起心梗或脑梗也直接挂了。想想真是一身冷汗！难道这是天意？是命中注定？我好害怕，害怕睡到半夜梦见他，是先生的灵魂来向我告别。
作者手抄的大悲咒
四天后先生从ICU重症监护室转回了普通病房。又是一个星期天，先生又是发烧、又不断打嗝、还不断地咳嗽吐痰，我是真担心啊！医生给他打针服药都不见好转，我只能拜托值班医生时不时地观察。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医院，一看先生精神状态与前一天大不相同，非常好。他告诉我今天是生病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先生说晚上菩萨来给他看过病了，所有的不适都神奇地消失了。他还说：在重症监护室他看到他去世十年的母亲来看他，用手摸他的脸、他的身体；还看到三四个小鬼围着他的病床转，他还对其中的一个小鬼说请帮忙捡掉在地上的纸巾。我问他，后来小鬼呢？帮你捡纸了吗？他说没捡，小鬼转了几圈就消失不见了。
我非常感谢医生的尽职尽责。先生这次住院抢救，输了2000cc血，所有的用血用药都没有任何障碍，治疗胃出血顺带治疗了严重肺炎，住在消化内科病房，请呼吸内科、内分泌科、皮肤科的医生进行了多次会诊，护士一天几次查看卧床不能动的先生会否生褥疮。同样的整个治疗过程没有给过一分钱红包，从住院交了2000元押金直到出院没有提过一个钱字。
现在先生已经恢复得相当好，整整咳了一年多的咳嗽也消失了，痰也少了许多与常人一样了。这一个过程就像是命中注定，先生命不该绝，鬼门关兜一圈，又活回来了。
作者简介：
小草：艾芬若来上海治眼病多好，一个糖尿病视网膜眼底病变病人的求医经历
大家：黄永玉 刘瑜 苏童 野夫 严峰 杨振宁 樊锦诗 艾芬 林青霞 巴金 王小波 齐邦媛 王安忆 白先勇 钱锺书 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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