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孩:身心疲惫,我跟丈夫之间的情形可以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
贝尔蒙特公园
文/黑孩
编者按;空间新书推荐栏目推介最新上市的好书,这是第二期,推荐日华作家黑孩的长篇小说《贝尔蒙特公园》,黑孩的小说秉承了日本文化的精髓,细致,精巧,螺狮壳里做道场。行文简洁清爽,情感诚挚真切,诚意推荐。本文为节选。这也是我们第16次赠书活动,留言点赞前四名将获赠《贝尔蒙特公园》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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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天受的冲击很大,虽然四点半醒了,但是觉得身心疲惫,好像虚脱了似的。我决定休息一天。请假时间规定在八点十五分,我想就睡到八点十五分吧。丈夫以为我睡过了头,跑上楼来叫我。最近我常常有一种感觉,只要丈夫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立刻会觉得闹心。有一天,我对雄大说了这种感觉。他问我:“你自己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我说不明白。他说:“你在大学院攻读的是心理学,所以你应该知道,假如你非常讨厌一个人,那么你看他就会觉得他的身体障眼,你听他说话就会觉得他的声音障耳。”看到我怔怔的样子,他告诉我:“你已经非常讨厌那个人了,非常。说得再明白一点儿,你已经在生理上讨厌那个人了。”
他好像一下子就成了大人,看到了我刻意不想去看的某些东西。他说的是真的,我跟丈夫之间的情形可以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只要他在家里,我会捧着一本书躲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如果他跟我说话,说不上几句就会发展成一场争论。我没有搭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去年刚换过壁纸,木纹摸样,给人温暖的感觉。他很快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我没有在被窝里喝咖啡的习惯,翻身下楼,坐在饭桌前。他端着咖啡跟下来。
他已经穿好了西装。他穿的西装仍然是藏青色的。他穿的衬衫仍然是浅蓝色的。他一直喜欢藏青色和浅蓝色。他说藏青色是浅蓝色的延伸。他说他喜欢“青”是因为“青”有洁净感。也许因为我蓬头垢面地坐在沙发上不动,他不安地问我:“不用上班吗?”我没好气地说我打算请假。他很惊讶。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几乎没有无事请假的先例。但是我也懒得跟他解释。他担心地问我:“是身体不舒服吗? 需要去医院吗?”我还是不搭理他。他无缘无故地问:“是公园里的鸭宝宝有事了吗?”
我气汹汹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么多的问题。我已经够烦的了。”
他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刘燕燕。如果你觉得辛苦,干脆就这个机会辞职好了。”
他的话刺激了我。我问他:“我敢辞职吗?现在你连自身都不保了,保护得了我吗?保护得了雄大吗?”我实在不理解他一再鼓励我辞职的心理。“房子的贷款,雄大的学费,煤气和水电费,以及通信费和饮食费,你的那点儿工资能负担得起吗?”每次我瞪他或者骂他,他都会无声地低着头。雄大在一旁说:“睁开眼睛就开战,简直就是灾难期。”
我对雄大说:“妈妈最讨厌的人就是笨蛋。想想看,做为一家出版社的社长,如果自己不签字不盖章的话,会有人把他从社长的椅子上硬拉下来吗?一个人怎么可以笨到这种程度呢?他是自己砍了自己的头!我想有一只蟑螂跑进他的脑子里了。关于出版社,我本来想等你长大了就让你接管。我还打算在你上了高中以后就辞职,旅游全世界。啊,我的计划和梦想,就因为有人是笨蛋,全部都被毁掉了。” 在我失去理性的骂声中,丈夫对雄大说了一声对不起。我的心又痒痒了,尖着嗓门对他说:“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能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吗?我的人生被你搞得乱七八糟。你添乱没有关系,但应该选择我年轻的时候。最主要你不该跟我撒谎。如果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跟我说实话,跟我一起商量的话,结局绝对不会糟糕到这种程度。你为什么要撒谎呢?归根结底,我不能原谅你的地方,是你对我撒谎。”
我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这本来不是我的意思。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内心有什么东西坏掉了却是事实。因为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我接着骂他:“你一个大男人,希望你做的事,你做不来。你做的事,都是我不需要的。”我突然住了口。这句话是我到记录系的第一天,刘燕燕用来骂我的话。真的很糟糕。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很蠢,我不禁悲从中来。结果难过的还是我自己,受惩罚的也是我自己。他还是一声不响地低着头。我对他说:“你快滚吧。别在我眼前烦我了。最好从我的人生中消失吧。”
他走了。
晚上,家里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丈夫到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他对我说:“这是我考虑的有关出版社今后的企画,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我冷笑。他让我看完了再笑。我说我不想浪费时间,不要逼我说更难听的话。他就把纸放到我的眼前。我对他说:“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又进蟑螂了?你只是一个契约社员,我理解不了你为什么要展望出版社的未来。出版社的未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在我看来,你这样做,就是把你自己当笑话了。”
他说:“求求你。”他的样子跟当年向我求婚的时候一摸一样。我说:“不。”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他知道我不信任他,但这一回绝对是真的,这份企划书至关重要,决定他最终是否能够夺回自己的出版社。不过我让他说说“夺回出版社”的可能性。他说出版社的特聘律师、现任社长板仓,都站在他的立场上。我问他:“凭什么要站在你的立场上,尤其板仓,他自己做社长不是更好吗?”他问我记不记得老板死后到手的生命保险金。我说:“记得,有两个亿。”
他说:“对。古贺利用做会计的权限,偷偷为自己办理了退职手续,以退职金的名义从保险金里拿出了上千万。之后她又偷偷地为自己办理了再就职。” 我觉得古贺在手续上并没有触犯法律。但他说已经咨询过律师,虽然古贺的行为构不成犯罪,但可以通过理事会迫使她返还退职金,不返还就强迫她自动辞职。其实,我觉得古贺不是他说的这种人,但如果涉及到钱的话就很难说了。他还说古贺已经答应辞职了。至于板仓呢,除了编辑之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我熟悉板仓,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错。
虽然我仍旧是半信半疑,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所以让他给我点时间好好地考虑一下。他高兴起来,话也多起来。他说出版社到手后,工资自然会恢复到以前的数。既然我在役所工作得那么痛苦,干脆辞了去出版社帮他。他已经提前给我安排好职位了。他说:“你来出版社做主编吧。” 他看出我动了心,接着说:“你帮我看一看企画书。我希望这份企划书可以一次性地得到银行的信赖。如果银行也支持我的话,理事会决定我当社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开始考虑什么样的书能赚钱。他认识的作者多是医学和心理学的专家和学者,所以这方面的书照旧出版,但中心还是要放在教科书上。在日本,教科书基本上由老师自己挑选。很多老师自己写教科书。新生入学的时候,出版社一下子就能卖出去几百本书。第二年会接着卖出去几百本。年复一年,一直会持续卖下去。教科书从来没有赔过钱。说到新增项目,很多年轻人阅读电子书,我自己也读亚马逊 Kindie 的电子书,所以想增加几个电子书平台。他向我表示感谢:“你这样全心全意地帮助我,我很感动。”
三个人一起吃晚饭,饭桌上的气氛很好。好久没有这么好的气氛了。但是,我不好意思这么快就改变对他的态度,尽可能跟雄大说话。没话找话,我说起公园里那几只乌龟的事。一次,一大一小的两只密西西比红耳龟想晒太阳,奋力从水里往缘石上攀。其实是那只大的乌龟在攀,左往右往。小一点的乌龟跟着大乌龟左往右往。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两只乌龟就专注这么一件事。我想动物世界也有所谓自我实现的境界吧。
当时,除了我,身边还有好几个人也在看乌龟。一个女人不禁喊着“加油”。我在心里也跟着她一起喊“加油”。大乌龟终于攀上了缘石。人群发出一阵欢声。我担心小乌龟的时候,小乌龟一下子就攀上缘石上了。喊“加油”的女人使劲儿地鼓掌。我以为一大一小的两只乌龟是母亲和孩子,但鼓掌的女人说它们不是母子。她说她亲眼看见它们交配,大乌龟在下,小乌龟在上。我以为 “公的”应该比“母的”大,结果却相反。真的是很惊讶。不过我还是愿意把两只乌龟想象成母子,心连心到如此程度,只能是母子。
~the end~
作者简介:
著名历史学家何兆武先生逝世,回忆与先生交往二三事 by 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