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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见证:深圳特区30年,房价40倍,以及亿万富翁的陨落

空间作者 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1-11-04



《安家》剧照 来源网络
深圳,关于房子的一些事
文/云淡风轻

 

这四排房子东西向整齐排列,像两个平行的等号。东边两排紧靠南山大道,没有围墙,中间那很规整的十字型留白是小区的过道,水泥铺就的过道旁种着许多并不粗壮却高大的树,四季枝繁叶茂,总有浅红的花开在高高的枝叶间。

 

它们是一幢单间的公寓楼和三幢五单元住宅,八层高,没有电梯,住宅每层十户,公寓每层二十间,故而这四排房子的高度和长度全都相等。

 

当年,这里属于深圳市光大木材工业有限公司,是公司的职工宿舍,名曰“光大村”。

 

那时,东北面的公寓楼是集体宿舍,每间八人,住的很满。一楼却全是商铺,商铺很小,有锅碗瓢盆、床上用品、日用百货、食品饮料;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俨然是一条热闹街道。人们通过这里往东出小区,再往左或往右一拐便是深圳繁华的主干道南山大道。

 

西边靠南的那一栋,一个两室两厅的单元,曾经是我家,是我在深圳的第一套房。

 

这里现在依然叫做“光大村”。如今这个名字成了小区的代称,不过是深圳无穷多住宅区中不起眼的一个,很少有人知道这名字的由来,“光大”的辉煌早已成为了过去。

 

我到这里的那天,路边那些很高的树上正开着粉红的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开在树上的花。

 

后来我知道这叫洋紫荆。再后来我知道南国的花大多很热闹地开在树上。

 

那时,房子很新,乳白与浅蓝相间的外墙既清新又美丽。

 

那是1992年的年底。这一年,我二十九岁。


光大村照片 作者提供

 

1


那时,深圳的路不宽,私家车很少,公交车很慢,出租车很贵,地铁还没问世,路上跑着很多中巴,车身上的花纹五颜六色,行驶风格却惊人地一致,横冲直撞,急停急走,仿佛司机不是飞行员就是坦克兵。

 

那天,我坐在这样的一辆绿地白条纹的中巴上,从罗湖火车站到南山光大村,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晕的七荤八素,怀疑人生。

 

可是当那一路飞车的中巴突然停下,我第一眼便看见了很蓝的天,乳白浅蓝相间的宿舍楼,还有绿树枝头鲜艳的花朵,这一切在蓝天下是那么清爽,那么干净,那么新鲜;我的头竟然一下子就不晕了。

 

我家这套76平米的两居室,客厅南北通透,明亮的玻璃门通往阳台,厨房装着白色瓷砖的灶台;我最喜欢的是洗手间,它不仅有厕所,还有热水器和雪白的陶瓷洗漱盆,真的是可以洗手的呢。

我们在内地原单位的家,是筒子楼一间十来平米的房间,没厨房没厕所,还是一楼的北面啊!

 

这里,每天早晨,太阳从阳台上照进来,满室生辉。

 

空调是窗式的,一打开轰隆隆作响,噪音很大,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戏称它“雷鸣”牌。

 

这房子是公司分配的,并不属于自己,还需要交一点房租。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房子是公司的福利啊!那会儿谁都没有产权意识。

 

如果那时有人说:工作一辈子,不如买一套房子赚钱,打死我们也不会相信。

 

不仅我们,连光大的老板大概也不会相信吧?否则他如何会在公司赚钱后选择了扩大生产,而不是去买房子囤地呢?

 

光大村照片 作者提供

2


很多年以后,有一天,我无意中查了一下光大木材当年的情况,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公司注册资本四千万美元,鼎盛时年销售额十三亿人民币!

 

即便在2021年的现在,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大企业啊!

 

而这间公司,却早已解体,公司网站最后的时间停留在2003年。

 

工厂所在地如今是一片林立的高楼,原先的厂房办公楼早已不见了踪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这个如此庞大的企业从来没有存在过。

 

从“光大村”到原工厂的那条路如今叫做月亮湾大道,车流量很大,时常堵车。

 

当年,这条路叫做港湾大道,从宿舍到工厂约二十公里,我们每天乘通勤车上下班。通勤大巴从南山大道向东拐进港湾大道,路上约二十分钟,从未有过上下班堵车的记忆。

 

工厂在港湾大道的尽头,路北是办公楼和生产车间,有很气派的电动大门,南面是大片干涸的海滩,堆放着大量的原木和各种小径木,那是原材料堆场。

 

公司的产品是胶合板、刨花板等装饰板材。工厂的大门外,永远排满了等待装货的平板大车。

 

想想看,年销售上十亿!多么火爆的生意啊!

 

我在早上到达后,却总喜欢转身望向那一片无垠的海滩,那时,太阳已经升起,天空中云层细细,海滩在阳光下空旷寂静,沉默不语。

 

这一动一静的强烈对比总让我感到新奇与震撼。我想:这就是深圳。

 

3


光大木材是个劳动密集型工厂,旋切修板干燥热压,大部分工作由人工完成,生产线工人大都来自四川和湖南,多达肆仟人。

 

技术与管理人员却来自全国各地,天南地北,到处都有。

 

所有人,统统都住在光大村附近。

 

晚上,宿舍前的小街道热闹极了,小店主人搬出折叠桌,取出一摞红红绿绿的小塑料凳,一个个掰下来,都摆在外面,就有年轻的人们买了瓶装可乐和带壳花生,堆在桌上,边吃边聊。

 

兼营长途电话的商家,把红色的电话机放在门前柜台上,电话前总是排着长队。湖南话四川话江西话,方言嘈杂却充满了生气。

 

对了,还有电视,那时的电视很好看,因为能收到香港台。

 

小店老板会把电视机搬到外面,于是就有很多人围着看,不论是说白话的港产片还是被统称为“夜激情”的明珠台美国大片,大家都看的津津有味。

 

光大村照片 作者提供


4


那时,大家都谈些什么呢?

 

嗯,有人谈论寄了多少钱回家;有人谈论老家房子翻新;有人谈论去华强北开店;有人说要与某某合伙办厂。

 

谈得兴起,小店老板会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可不要小看每一个人,人家可能是某大学经济系讲师,说起金融经济头头是道,吓你一跳。

 

总之,每个人都有很多想法,每个人脸上都有幸福的希望。是的,人们感觉到幸福,有时并不因为生活的舒适,而是因为生活的希望。


形容那时的深圳,有一个词再合适不过:热土!

 

那些个无尽的夜晚啊!月光疏朗,星星闪烁,是的,那时的天空看得到星星。洋紫荆仿佛总在开花,粉红色的花瓣被晚风吹啊吹啊,就飘落在人们面前,与可乐瓶花生壳混在一起,仿佛美丽的理想与坚硬的现实,如此神奇地就这样融合成了一体。

 

那时,我们真是年轻啊!而这个城市,比我们更加年轻,处处生机勃勃。

 

真的,那会儿没人谈房子。

 

5


深圳没有冬天,永远绿树成荫。洋紫荆坚持不懈地开花,一轮又一轮。时光飞逝。

 

九十年代后期,我离开光大,开始了新的职业生涯。

 

而这时,装饰板工厂在各地越来越多,更多的人离开,很多人离开后自己办厂,成了老东家的竞争对手。业内戏称,光大木材是装饰板行业的“黄埔军校”。

 

它的解体十分迅速,从亏损到解散用了几年我不知道,从公司网站最后的时间定格来看:1988年到2003年,它从创立到鼎盛再到消亡不过十五年!

 

2015年春天,几位事业有成人士筹办了一场老员工聚会,那天,他们租用了南山一家很豪华的酒店大厅,从全国各地来了一百多人,大家抚今追昔,感慨万千。

 

可是,所有人却都从心底里感谢当年的老板,因为正是他,在九十年代中期深圳刚开始搞房改的时候,便用很低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员工。

 

比如我家那个76平方米的二室二厅,当时只出了十七万,便拿到了红本房产证。

 

而2015年,“光大村”房价据说是每平米五万!

 

虽说很多人早已搬离了光大村,可是,一些老员工依然住在里面,他们说:如果不是当年李总给分了房子,我们永远也别想买得起深圳的房子,再怎么也买不起。

 

据说:不少老职工下岗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去做水客,给人带货赚点生活费,有人因年老体衰生活窘迫,境况糟糕。

 

又听说:当年在我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神一般存在的老板李总,被他的第二任年轻妻子卷走了所有财产,如今孤老头一个,生活状况也十分不好。

 

唉! 短短二十余年,却沧海桑田一般,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光大村照片 作者提供


6


说回房子:

 

话说我家第一次买房子毫无新意,没挑没选,直接就拿了房产证,一点也不激动人心。

 

第一次换房子是2006年,换了个120平方米的电梯房。第一次贷款买房,欠钱让我极不自在,于是便卖掉了光大的房子,卖了36万,涨了一倍还多!赚了这么多钱,我十分得意。

 

第二次换房时,顺便打听了一下:“光大村”原先我家那套房子总价已接近三百万!那是2014年。

 

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光大村我家那套房子的买主是一位年轻姑娘,中介告诉我:她是炒房客,这房子的租金抵贷款按揭绰绰有余,她用这样的方法买了好几套房子。

 

我却并没有受到启发,从中领悟赚钱大法,而是拿了卖房的钱,迅速提前还清了银行贷款,顿觉身心舒畅,无债一身轻啊。

 

有时会想,在深圳生活了几十年,见证了深圳的崛起,见证了深圳的魔幻,眼看着房价从几千到几万再到几十万,却没有因此而发财大富,不免对自己的无数次坐暴富失良机很是不平,很有些英雄气短。

 

我们这些在工厂在实体单位干了一辈子的人,始终不懂投机、不懂金融,也不懂炒房;那么,我们算是迂腐呢还是正常呢?在如今这个年代,大概至少不能算聪明!

 

不过,这世界上聪明人多了也未必是好事吧。假如没有我们这一大批浑身充满二杆子精神、只知道干活的人,深圳能有如今的发展,能有如今的模样吗?

 

想想看:如果当年,说起深圳首先谈房价,个个都搞房地产,那估计深圳就不是深圳,就成了后来的海南了吧?

 

这么一想,心理也就很平衡,很坦然了。

 

7


如今偶尔路过“光大村”时,总还是会忍不住拐进去看看。

 

南山大道依然繁华。公寓楼一楼依然是商铺,却全成了铺面精致的餐馆和奶茶店,再也不见那些摆在外面的热热闹闹五彩缤纷的家常用品,路上也没有了行色匆匆成群结伙的朴素青年。

 

这附近,原先的工厂,搬得搬,撤的撤,无一幸存。如今的深圳,不再有传统制造业生存的土壤。

 

这些店铺的老板中大约也不再有大学讲师了吧?

 

我们老了,当年那批年轻的打工人都老了。似乎这个城市也跟着衰老了,以至于在这个衰老的城市中生活的年轻人,仿佛还没有年轻过就随着城市一同衰老了。

 

因为,与当年相比,工作带给年轻人的成就感和归属感越来越少,公司成了冷冰冰的机器,人们输入时间精力跟它换钱。即便做到最优秀,收入依然追不上房价。

 

那么工作的热情在哪里呢?生活的希望在哪里呢?传说中的躺平与步履不停的差异又在哪里呢?

 

开心和幸福从来都不是一个抽象的词啊!

 

小街道很安静。我家住过的那栋楼外墙已陈旧不堪,乳白的墙面变成了灰白色,布满了斑驳的水锈。楼下小道上,有老年的男女在跳舞,我却一个也不认识。

 

恍惚中又看到了当年那些年轻的面孔,如今,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过的还好吗?

 

对了,现在这里的房价据说是八万,就是说,我家当年的那个76平方米的楼梯房总价已经过了五百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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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云淡风轻,六零后理工女,现居深圳。退休后闲适散淡。喜爱美食美景兼顾读书与瑜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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