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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须:一起放疗的女人,从慌乱到互相依靠到结束时的眼泪 | 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3-01-06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我不是药神》剧照  图源网络
一起放疗的女人

文/苍须

放疗定在七月,最让人忌讳的高温是躲避不过的了。几个外地病友幸运地争取到了床位,她们希望我也能住进来。我在住与不住之间颇为犹豫了一番,直到看门诊那天才有答案,医生明确表示没有床位。

但心里仍是有几分忐忑的。

在与病友的互动中,我知道了放疗的一些流程与禁忌。在听过很多次“定位”这个词之后,也到了我去定位的那一天。

那天,我很早就来到住院部。我们这一组有四人,两个比我年轻,一个比我年长。年长的那个很迟才来,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医生,却找不到一号楼在哪里。

人到齐后,医生带我们去了二号楼负一层,一个专门放疗的地方。在那里,我们依次做了膜具、划了线。医生交待要尽量少出汗,以免线花了。可下午来时,一个家住很远的女生,她的线当真就花了。医生让去附近租房子,这令我对日后的高温又多了些担忧。

下午做加强CT,当医生从手背上的留置针推进药水,告诉我不要动,很快就做好了时,心里竟紧张起来。不禁又想,为什么自己会得这个病,为什么会是我。每当治疗引起恐惧、不适时,这种想法就会出现。

接着是两周的等待,期间多少有点担心,怕线洗掉了,自己又画不直。但到了放疗的时候才知,其实不用太多担心,医生会根据情况重新定位的。
放疗前要选时间,我的理想时间是早上。病友们早就传授经验说,放疗期间不能出汗,不然容易皮肤溃烂,溃烂处不仅疼而且难以愈合,严重的话还会停止放疗。

那天,在放疗室外的工作间,当医生递过一张表格让我们选时,我和另一女生都不由“啊”了一声。只剩九点半、十点的空档了,而我一犹豫,九点半的就没了。那时正值七月下旬,后面还有一整个八月,江城的夏天呀,想想都觉得害怕。

放疗之初,各种慌乱。总会忘记去存放室拿膜具,要病友提醒才想起来。那个年长的病友,忘记的次数则更多。她通常在我后面,有次她准备上放疗床时,医生提醒口罩、假发,她听到后连忙返回取掉。而我有一次,竟然拿错了膜具,不得不穿上衣服重新去拿。

《我不是药神》剧照  图源网络

每个人大约十分钟时间,准备几分钟,放疗几分钟。前面一个人下床,后面一个也已脱掉上衣,待医生铺好垫单,就匆匆踩着台阶上去了。而这匆匆里面,就有万分的不自在。如果对面站的是男医生,这几步台阶就仿佛有千万重阻力,得硬着头皮地往上走。好在过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天气越来越热,出门等车,阳光炽烈如同火烤一般。几乎每天,我都会问问医生是否可以提前,医生的回答总是,要等前面的人做完。两个年轻病友都已排到早上,就剩我和那位大姐,还要在骄阳中来来去去。

大姐60出头,她总是一件白衬衣,米色裤子,米色太阳帽,帽檐向上翻着,看起来有点滑稽。每次来,她都会和等候的病友们大声聊天。
放疗两周后,医生通知我们办理入院手续,并非入住,而是挂床。一个护士在电话里说,你明天去做核酸,后天办入院。办入院,必须要有本部24小时的核酸证明。

这竟把我给难住了,我们不能晒太阳、不能多出汗,本部距离肿瘤中心还有好几站路,如果做完放疗再去本部,待忙完就差不多中午了,我不敢想象自己暴露在烈日中的样子。而先去做核酸,又怕超过24小时,失效了。

为难了一个晚上,心里想着各种捷径的方案。那一晚,首次体会到核酸对人的桎梏,那个枷锁真想砸碎。

好在一切顺利,次日核酸前先打电话问医生有效期的事情,回答竟然是五天内有效。想来是护士不知政策有变,却生生苦了我。我连忙做了核酸,做完正赶上送病人去肿瘤中心的大巴车。

这之后,我对那个大姐的态度有了转变,起初我对她是疏远的。

办理入院手续那天,上午十点多钟,当我从住院部出来时,又看到辆大巴车。它停在远远的院子一角,正待送病人去本部。大姐每次都会先搭这个车去本部,再转车回家。

我一眼看见她,白衣米色裤,一个太熟悉的身影。太阳光白晃晃的,她在屋檐下避着。那一刻不由心生怜悯,这么热的天,她转乘来去可真不容易。大概自己刚刚经历过暑热中转乘的难题,这让我对她有了更多的共情。

我看着她向车上走去,那个身影,因为经常见到,竟于不觉间有了感情。后来又想到,文友们看了《隐入尘烟》,不都在写观后感说要善待边缘人吗。嗓门大、反应慢,不应该成为我排拒她的理由。

当我转变态度,她也能感觉到,再来时就在我近旁坐下。我善心一发,就关切起她来,让她多吃高蛋白的食物,多喝酸奶。每天她都会带一杯金银花、菊花泡的茶,医生让多喝这个,以免射线伤害到嗓子。
在放疗次数将近一半时,我终于等到提前至七点的机会。我连忙告诉那个大姐,让她也跟医生说说。她立即起身去了医生办公室,在里面大声争执一番,无果。

然而两天后,她也调到了早上七点半。见面后说起这事,她仍愤愤不平的,说有的医生很好,有的医生态度一点也不好。你知道吗,她强调说,他们看我们就像看物体一样。我一时噤声,她说的没错,无论全切还是保乳,医生整日面对无数的胸部,早就木然了。

有个周一的早晨,我们几人都早早来了,都坐在走廊里等候。她说前两天嗓子疼,疼得连饭都咽不下,周末还看了医生、打了针。你喝酸奶了吗,我连忙问。

放疗前后喝酸奶可以保护嗓子,病友们都这么说,虽然医生并不建议。但仿佛成了一个传统,几乎每个来做放疗的人都会带一杯酸奶,我也不例外。

《我不是药神》剧照  图源网络

她说酸奶喝完了,那个,那个,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却想不起来要说的是什么。金银花,我急忙提醒。对,金银花,我金银花菊花也喝完了。当她在情急中只看着我时,我感觉到了她对我的信任。

次日她告诉我,她买了四箱酸奶。

放疗期间白细胞会逐渐降低,如果低于3,就要打升白针。我特别怕打那样的肚皮针,就拼命补充蛋白质,肉蛋奶每天小心地吃着。

大姐胃口不太好,大概三周过后,白细胞就降到了2点多。也是在早上等着做放疗时,她气呼呼地来了,说医生让她周末去打升白针了。再让我打我就不做了!她继续抱怨说,医生有什么事总是给她儿子打电话,不给她打。

我们自是劝慰一番,她也不过是发泄下罢了。

办完入院手续后,我们按要求每周四去住院部抽血检查。次日,我总会问问她们的白细胞都是多少。四周过后,我仍侥幸地在3之上。我接过她的手机帮她查询结果,并马上惊叫起来,啊,你7点多。她脸上露出微微得意的笑,说,那是他们给我打升白针打的。
自从时间调到早上,我就可以避开火辣辣的太阳,可以乘坐地铁了。先骑单车去地铁站,下地铁后再骑车去医院,比坐的士省钱。

每天早上我都是第二个到的,最先到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生。她只做了手术,不用化疗,因此还有一头乌黑的短发。她爱说话,语速也快,等候放疗时,我们就聊天打发时间。

她通常都是快乐的,这种情绪也感染到我。

有次我们一起去穿鞋套,穿好后,她哼着歌走进放疗室的弧形通道。我不由感叹,真放松啊,我每次都是神经紧绷地走进去的。

由于放疗部位不能见水,洗澡时要么跳过去,要么用毛巾轻轻擦一下。有次她说,她只是用毛巾把腋下轻轻带了一下,竟然擦出了灰。又擦了一下,还是有灰。越有我就越想擦掉,可是越擦越有。她说得活灵活现,我听得咯咯笑出了声。

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她给我的最大影响,是如何做到换位思考。那是一次例行的抽血检查,我们一早就来到住院部。我来时,她已经坐在护士台边等候了。夜班护士正在病房里给病人抽血,我怕放疗来不及,就去催了催护士。护士迟迟不来,我又去。

护士不耐烦了,当她忙完过来时,就不停埋怨说,跟你说了把那几个抽完就过来,你都去催了好几次。我解释,护士则更强硬。

那时,她已经在等电梯准备先去放疗了,我忙喊她过来,让她先做。她坐下,护士又埋怨起来,我见解释无用,就不再说话,心里却不舒服极了。

《我不是药神》剧照  图源网络

她一直安静地坐着,止血带扎好,护士准备找血管时,她指了指臂弯中间,微笑着说,我这个地方好扎。护士在她指的位置顺利进针,态度也缓和了一些。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可她当时表现出来的稳静仍是让我感到不解。之后,在我与管床医生有了一次不愉快的交流、情绪变得糟糕时,我想起她。也许她可以开导我。

次日见面,我向她讲了自己的不快,并提到之前那件事,问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脾气。她说她也是护士,也就能够理解她们。上夜班的那个护士可能一个人做了很多的事,很累,所以难免会带情绪。

接着,她又从医生的立场对我进行劝解,同时也兼顾到我的感受。她的话让我明白,当不快发生时,不要只在意对方的做法与态度,而要考虑背后的原因。如果换个角度看问题,矛盾自然也就化解了。
因有病友相伴,放疗的日子多半是快乐的。无论线上还是线下的病友,大家因有共同话题而常相讯问。

最让人担心的依然是高温。自从做完化疗后,我们就非常怕热。总会突然间,一股潮热从体内直涌到脸上,汗也随之而下,即使坐在空调屋里,也感觉燥热异常。出得门来,就更是不堪了。

然而气温不断攀升,外面很快就如蒸笼一般,热得人透不过气。在一天天高温的累积中,在每天无数次看天气预报中,在害怕中,终于迎来了第一个40度的早晨。

那个早上,才刚七点半,太阳光就白晃晃的。那时我已做完放疗,正在人行道上扫码共享单车,阳光照在身上,比以往更热。回去后迅速就近买菜买早餐,手中的小风扇不停吹着,汗仍止不住地流着。

这样的高温天,每出一趟门都意味着一次冒险。那个年轻女孩的伤口处起了水泡,她说很疼。而我腋下的汗渍处也有灼痛感,真担心会破溃。

就这样,在每日的提心吊胆中,放疗接近了尾声。

一场骤风疏雨后,气温降了下来。那个大姐,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时,她穿了一件深蓝的风衣。那个女孩也比我先结束放疗,送她出了医院、往转走时,心里竟有几分怅然。

我和另一女生又加做了几次,那个住得远的女生,她并未在附近租房,有直达的公汽,往返倒也便利。

最后一次放疗结束,我坐上的士离开。车子在高架桥上疾驰,看着熟悉的街景向后退去,心中不由想,终于结束了,从去年冬至那天检查出病情,到九月初完成治疗,历经八个多月呀。

一时感慨万千,眼泪也上来了。




作者简介苍须,70后,湖北人,个人公号:融化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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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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