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父母为我定了亲 | 二湘空间
十五岁那年,父母为我定了亲
文/朱子厚
一九七〇年初春,一个阴郁寒冷的下午,江面上一片茫茫。长长的跳板从江中停泊的一条大客轮的船舷,一直伸到江滩。已经有人在上船。中年人个个肩挑背扛,还搀扶着老人。小孩的身上也挂满了书包、挎包。他们在跳板上挪动着,蹒跚着。江上响起了一阵阵招呼声。“慢点,慢点,别摔倒了。”“过来,小心!莫走到边上去。”……平日冷清的武昌平湖门码头,那天到处都是人。一个佝偻的老头子,抓住一个小男孩不松手。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在一旁轻声催促:“爸,船要开了。让我们走吧!”那边,一个十来岁小女孩,抱着一个矮小消瘦正在流泪的老太婆呜咽,另一个稍大的女孩,靠一个中年妇女的肩膀低头哭泣。堤墙边,一个较年青一点的女人,背对着人群,两肩上下耸动,低声抽泣。她一旁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她,“莫难过,想开一点,过几天我和小伢就去看你。”……无论大人小孩,都不敢哭出声来。因为,有几个当官模样的人,一脸漠然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似乎在清点人员。宽大的江堤闸口上方,悬挂着一条横幅。上面的几个大字尤为醒目:“与工农相结合是知识分子的唯一出路!”
文化大革命中,一千七百多万知识青年,将青春献给了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早已载入中国乃至世界的史册。然而,鲜为人知的是,与之同时,数以万计的中年知识分子,同知青一样,也曾去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进行劳动改造。我的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
这些被认定“没有改造好”的知识分子,是城市里的文化、教育、卫生系统中的教师、职员、演员、医护人员等。他们被取消了城市户籍,直接送到人民公社生产队落户,与当地农民一同劳动生活。夫妻双方同在文教卫系统内工作的,相互株连,一起下放。而这些中年知识分子都上有老下有小。所以,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祖孙三代举家迁徙。
我姓朱,我的家在武昌蛇山黄鹤楼旧址的南麓,一个以一口井命名的小街巷里。我的祖父生于清代光绪年间,是个秀才。曾在张之洞创办的两湖书院教经学。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教师。祖父身边只有我父亲这一个儿子,却有哥哥、我、弟弟三个孙子。
那年,祖父已有八十三岁高龄,他和祖母都不愿将一把老骨头葬在异乡。我初中毕业的哥哥已下放农村,祖父祖母就更舍不得让十四岁的我和弟弟跟着父母去农村受苦。于是决定,老的小的都不随我父母走,留在武汉,让两个已出嫁的姑妈轮流回家照顾。
就在那天下午,我的父母和武昌片下放的中小学教师一起,登上了那艘去监利的轮船。
(一)
长江——我们的母亲河,千百年来,滚滚向东川流不息,横穿了整个神州大地,孕育着中华民族。可她似乎特别眷顾荆楚儿女。长江从四川进入湖北境内后,在宜都却突然变了方向,往东南方淌了四百多里。到监利白螺后,又折回东北方,一直流到汉口,才又回到原航向继续向东。江水画出了一个“V”字形,如果把宜都与汉口用一条直线连接起来,封闭“V”的上面的口,就形成了一个倒置的等腰三角形。这个三角区域就是湖北荆州。正是由于倚傍着滔滔长江,水源丰赡,湖北才是千湖之省,荆州才是鱼米之乡。有一首流传几百年的民谣:“楚国大荆州,十年九不收。收了一年了不得,狗子都不吃锅巴粥。”说的是因为江水泛滥,田地被淹,农民颗粒无收。可每当风调雨顺之年,家家丰产,稻谷满仓。家养的狗都随主人鸡鸭鱼肉吃挑了嘴,连大米锅巴粥不愿喝了。白螺位于荆州三角形南边的顶点上,东、南、西三面环水。东北边又有湖北最大的淡水湖——洪湖,得天独厚。当年,我父母插队落户的地方就是,监利县白螺区红旗公社胜利大队熊家墩生产队。
熊家墩生产队位于白螺区的最南端,距长江仅有七、八里路。江对面是湖南岳阳。那时,没有大路,要去三、四十里远的公社,除了绕上江堤,碰运气搭上过路车之外,只有走小道步行。由于交通极为不便,公社、大队的广播喇叭一直都没有牵到熊家墩。就连上级干部检查工作,一年也难得来几次。熊家墩和与它边相距三、四里的刘家墩、马家墩、李家墩,这四个生产队离长江最近。洪水一来,最先淹没;汛期过了,最后退水,农田毁损最多,收成缺口最大。所以他们不接受知识青年。因为这次下放的知识分子太多,公社只好破例,下命令让这几个生产队每队必须接受一户。并保证,以后不再安排任何外来人员进入。当父母知道这些后,抑郁中又多了几分忧惧。
(二)
到公社来接我父母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他一声不吭地挑起笨重的箱子、被子、坛子、锅碗瓢盆等走在前头,父母背着较轻的行李紧跟在后面。三、四个小时后,才来到熊家墩生产队。哦!还真是一个五、六米高的巨大的土墩子。墩子上的边缘处种满了树。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稻场。据说,许多年前有一个姓熊的人来到这里,发现雨水丰沛,土地肥沃,就定居下来。他用土石垒起了这个墩子,将房屋和粮仓建在上面。江水满上来,就躲在墩子上养息。待水退下去之后,再下地劳作。年复一年,子子孙孙越来越多,墩子也越来越大。故此就称之为“熊家墩”。想必,刘家墩等,也都是因同样的原因而命名的吧。
熊家墩只有四十多户人家,二百多人。除开两户外姓,全都姓熊。那时,田地是集体的,属人民公社,农民称为社员,由生产队长管理。虽然都是熊家亲戚,但由于派活不公,分配不均等原因,经常发生纠纷。换了几任队长都无济于事。最后,社员们选了一个外姓人当队长。这个队长吃苦耐劳,先人后己,正直果敢,在他的领导下,熊家墩生产队连续数年相安无事。得到了大队、公社的认可和赞赏,还任命他为党支部书记。这个队长姓陈,就是接我父母来的那个男人。另一个外姓人家,是一对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十多年前被熊家墩人收留下来。男的姓胡,夫妇俩没有孩子。到熊家墩后,收养了一个熊姓孤儿。这养子很争气,高中毕业后留在区政府工作,现已成家,每年回来看望养父母几次。这两户外姓人家的房子不与熊家人在一起,建在大稻场的南边,正对着土墩子的入口。
熊家墩人的屋子布局全是一样的。一进大门就是一个大堂屋。右边是一个很大的烧柴的地灶,左边是前厢房。堂屋后墙左边开一个小门。走过小门,左边是后厢房,右边是用来囤积粮食的。屋后是牲口栏。而屋前房檐下,放的是农具和柴草。队长安排我父母到他家隔壁的胡家后厢房住下。
晚上,队长召集每户来一个人开了个短会。他说:这两位老师来这里落户,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熊家墩人了。他们是来学习种田的。你们大家放心,他们不参加我们的分红。政府每个月发他们工资,吃的用的,他们用钱买。不想给你们熊家人添麻烦,我让他们住在胡家了。你们有意见吗?……会后,队长对我父母说,你们刚到,在屋里清理两天再出工。队长的话,让父母感到了一点宽慰。
(三)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农耕社会。中国农民祖祖辈辈必须早出晚归、辛勤耕作。我父母年过四十,只会教书,从未下过农田。尽管队长分派他们的农活并非太重,但不多久,父亲的腰和胳膊都受伤了,母亲一下子就瘦了二十多斤。一次偶然,母亲得知队长的爱人与自己同岁,都是属龙的,十分惊喜。这是跟一个掌握熊家墩人命运的陈队长攀亲道故的极好机会!母亲试探性地向队长夫妇表达了,要与队长爱人认“同庚“的想法,没想到他们欣然应允。
陈队长的爱人是湖北江陵一个富裕人家的独生女,小时候读过几年书。年轻时聪明漂亮,却偏偏爱上了一个勤劳诚实的佃户儿子,这个小伙子就是后来的陈队长。当这对恩爱的恋人发现女方已怀孕后,就双双私奔,为躲避家人的追捕,四处逃窜,最后才在熊家墩定居下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叫陈玉梅,陈玉梅出生十年后,一直颠沛流离的队长妻子才怀上第二胎。算命先生说一定是个儿子。谁知生下来又是女儿,就取名“失望”。到熊家墩安定后,夫妇俩又添了一个孩子,还是女娃。“河里无鱼虾也贵”,女儿也是珍贵的呀,就叫她“虾贵”吧。我父母到熊家墩那年,大女儿玉梅嫁到刘家墩已生了一个孩子了,失望十四岁,虾贵八岁。
我们朱家三个儿子,他们陈家三个女儿。朱家想要姑娘,陈家企盼男丁。这下好了,两家人称心如意认了“同庚”。当地人称父亲为“岈”,母亲为“妈”,儿子叫“仔”,女儿叫“女”——为了区别武汉人叫孩子为“伢”,在这里我用“岈”表示“爸爸”——认了同庚后,我们兄弟仨应称陈队长夫妇为“同年岈”“同年妈”。陈家三个女儿也叫我父母“同年岈”“同年妈”。各自的父母,随孩子相互称呼对方。
母亲送给同年妈一段蓝底有小红碎花的灯芯绒布,送三个“同年女”每人一盒“百雀灵”护手霜。同年妈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同年仔呀!”母亲说:“能跟你们认同庚,就是我们的福份。”又说:“以后,我会让‘同年仔’来看你们的。”还拿出合影相片,把我们三兄弟一一指给他们看。
当了同年妈的母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了同年女失望的名字。“一个女子,叫‘失望’多不雅。改成‘四旺’吧?四季兴旺的意思。”同年妈说:“好啊!当时取名时我就觉得不好。”同年岈也赞同。
打那以后,父亲与妇女们一起干较轻的活儿。母亲不再下地,去队部(办公室)帮助会计算算帐,打打杂,写点什么汇报材料,出去宣传政策,演样板戏等,不再干农活。大同年女王梅懂事孝顺,每次回娘家,带来的东西,总是要分一半给我父母。二同年女四旺聪颖贤惠,常到我父母这边嘘寒问暖,缝补涮洗,很得我父母的怜爱。活泼可爱的小虾贵,给我父母带来了久违的笑容。
熊家墩没有地主长工,都是贫下中农,也就不存在阶级斗争。熊家墩人共一个祖宗,彼此没有“你死我活”的斗争,相互之间比较和睦,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憎恨知识分子。我父母参加劳动却不分粮食,反倒送他们一些当地紧俏的,如火柴、肥皂、雪花膏、小手绢等东西(当然,善良的熊家墩人也会给我父母一些糯米、黄豆、蔬菜、瓜果等作为回报)。这里空气新鲜,视野开阔,除了没有自来水和电灯之外,生活比城里好。更重要的是,不看白眼,不受训斥,言行自由,受人尊重。很快,父母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有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心情逐渐舒畅起来。
(四)
大姑妈的一封来信,打破了暂时的平静,父母再次陷入焦急不安之中。
我们朱家三个孙子中,因为我聪明好学,成绩优秀,祖父最看重我。他不止一次说,他的儿孙中,唯有我最像他,“必定会上最好的高等学府,将来成为国家栋梁之材。”可天不遂人愿,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大中小学全部停课了。直到小学初中复课两年后,才盼来了我们七〇届初中毕业生有40%升高中的消息。但必须是工农兵和革命干部的子弟才能上高中,“臭老九”家庭出身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文革中,专政和改造的对象统统叫做“牛鬼蛇神”。他们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叛徒、特务、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知识分子排在第九位,故称其为“臭老九”。
我四岁那年,遇到了大饥荒。得了低血糖症,常常昏倒在地,三天两头去医院输液。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三年,食品和物质供应逐渐恢复,我却患上了一种罕见的肝病。全家人竭尽全力把我从地狱门口拉了回来,又发现我高度近视。十二岁时,左眼—900°,右眼—1100°,又矮又瘦又弱,眼睛又看不清。用武汉人的话说,我就是个“病秧子”加“睁眼瞎”!
毕业后,我上不了高中,只有上山下乡这一条路。下放时间不长的父母,亲身体验了农活的繁重和辛劳。像我这种体质和眼睛,到了农村,后果不堪设想。父母他们束手无策。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母亲问父亲:“老二(指我)下放的事,怎么办?”父亲道:“唉!我们这辈子不晓得欠了他几多(多少)债。从小到大,不知为他操了几多(多少)心,费了几多(多少)力。现在我们的状况刚刚好了一点,他又来折磨我们了。”母亲说:“让他投靠我们,到这里来插队落户。”“怎么可能?熊家墩根本就不收知青。”“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就不能变通吗?”她接着说:“老二这个病秧子,脾气跟你们朱家人一样,又傲气又倔强。再加上我们两个都是臭老九,你觉得以后有女伢跟他谈(交)朋友吗?谁愿意嫁给他呢?总有一天我们死了,谁来照顾他?”父亲应道:“你说么事(什么)鬼话啊!他到农村根本就做不了那么重的活,求老天保佑,他不落下重病,变为残废就阿弥陀佛了!现在,他还不到十五岁,这个时候说么事(什么)恋爱结婚,你是不是疯了?”父亲不再理她。
母亲得意地说:“我倒有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她问父亲:“你觉得四旺这姑娘么样(怎样)?”父亲脱口而出:“好啊!长得秀气,又勤快又体贴。可惜,我们只有生儿子的命……”父亲猛地意识到什么:“你不是想让她……”“是!我想让老二与四旺订亲!”“不行!不行!上次你和队长家认同庚,我都不赞成。幸亏他们同意了,不然,多难为情。”母亲争辩道:“要不是认了同庚,你我还在田里干重活,哪有现在这么舒服?我晓得,你是觉得一个书香子弟娶一个乡下女伢当媳妇,有失体面。老二如果独自在农村,没有照应,累病拖垮是迟早的事。有一个贫下中农、共产党员的老亲爷(岳父)做靠山,不用受苦遭罪,这不正是我们当父母所希望的吗?老二的健康平安总比面子重要吧!”父亲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真是悲哀啊!我们这一辈都是自由恋爱。可我们的下一代的婚姻反倒沦落到‘父母之命’,我担心老二固执,怕他接受不了。”母亲说:“要不这样,先不告诉他。让他与四旺相处一段时间,慢慢有感情了,再向他挑明。”
这一代农村,一直以来都有订“娃娃亲”的习俗。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只要双方父母满意,就可以订下亲事。长大之后,男的必须娶女的为妻。因为订亲的孩子,一般都在十岁以前,故称之为“娃娃亲”。后来,有的父母担心找不到合意的,所以订亲孩子的年龄越来越小,绝大多数小孩在三、四岁就订下了亲。更有甚者,是“指腹为婚”。一大堆小孩在一直玩耍,如果你问一个女孩:“巧莲,你的男人是哪个?”立刻冲出一个虎头虎脑、流着鼻涕的男孩,拍着胸脯大声答道:“是我啰!是我啰!”要是问一个男孩:“大牛,你的堂客(妻子)在哪里?”几个孩子会推出一个拖着细辨子的小姑娘。她低着头,红着脸,捏着衣服的下摆,扭动着腰肢,小声嘟咙:“是我咧,是我咧。”
同年岈一家到熊家墩时,玉梅已有十六岁,错过了订亲的年龄。后来,才与刘家墩的一个也错过了订娃娃亲的男子结了婚。虾贵因在熊家墩出生,不到三岁就同一个大她一岁的熊姓男孩订了亲。这里的婚姻还有“宁可男大一倍,不可女大一岁”的规矩。四旺来墩上时,已经快六岁了,周围比她大的男孩基本上都已订亲。这几年,陈家正忙着帮她找对象,看过几个都不中意。
父母请房东胡爷爷胡奶奶做媒,俩老很乐意。胡爷爷说:“城里人与乡下人订亲的还真不多见。你们想清楚,一旦订了亲,可不能反悔哟!”母亲忙说:“不会!不会!孩子下放后,城里的户口也下了,他就是农村人了。”
一行四人去了陈家,向同年岈同年妈说明了来意。陈家夫妇由惊讶到沉默,然后转为犹豫。同年妈先开口:“我们家四旺的人品和相貌,都是墩子上最好的。她的针线活儿也是这一带都出了名的。现在还未订亲,是想找一个能配得上她,能让她一辈子过舒坦日子的好男人。二同年仔(指我)的像片我看过,长得是蛮娑丽的(当地方言:“漂亮”的意思),可听说他身体不好?”母亲答:“他小时候得过几场病,现在全好了。只是身体虚弱。”父亲补充道:“老二是个聪明本分的乖孩子。他的眼睛很近视,恐怕干不了重活,挣不了多少工分。但是,我和他妈都是有工资的,可以养活他和四旺。”母亲又接过话头:“我有三个儿子,老二可以做陈家的上门女婿。”一直缄口不语的同年岈这时才说话,“如果你们是想要我同年仔到这里来插队落户,我可以向熊家墩的人说情。玉梅婆家有亲戚在公社,也能帮上忙……”父母急忙打断同年岈的话,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真的是喜欢四旺!俗话说,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我们俩只有三个楞头儿子,能有四旺这个儿媳是我们修来的福气。我们一定会对她象亲生女儿一样,保证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同年岈又考虑了一下,说:“我明天一早去刘家墩听听玉梅怎么说。你们把老二的生辰八字报过来,我找人测测。”两天后,玉梅来熊家墩告诉我父母:“他们俩的八字很合。我婆家的那个在公社的亲戚说,在我们这里,有文化又表现好的知识青年还是有前途的。同年岈同年妈,你们也不用为二弟太担心。”
订亲的日子是一九七〇年农历的五月初八。那一年,我十五岁,四旺十四岁。那天,在陈家堂屋里摆了一桌酒,玉梅姐也回来了。除了胡爷爷胡奶奶,还请了一个熊家人——生产队会计,年近三十的年青女人。父母用红包包了二百元钱,加上两瓶酒、两条烟送给同年岈同年妈。胡爷爷高兴地说:“今天是个大喜日子。我们熊家墩文化最高的和为人最好的两家结为亲家,要好好庆祝一下。”熊会计笑道:“先是认同庚,现在又订婚,真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又要四旺,“快拜公公婆婆!”四旺羞红了脸站起来对着我父母低着头小声叫道:“同年岈,同年妈。”熊会计立即说:“不对,不对,应该叫什么呀?”四旺这才甜甜地叫了:“岈!妈!”母亲拿出一条橘红色的羊毛围巾——那是我上海的二姨寄给母亲的,母亲只在头年春节时戴过几天——作为婆婆对未来儿媳的见面礼送到四旺手中。席间,父亲说:“城里好些年,都不兴父母为儿女订亲的事了。我们家老二生性倔强,我想等他明年正式来这里插户时,再告诉他这事。你们看,好吗?”大家答应了,并叮嘱了四旺和虾贵。
当天晚上,母亲写了一封长信给大姑妈。几天后,又去公社邮局打了长途电话,跟大姑妈商量制定了一个周全的计划:将我诓哄到熊家墩。
我去熊家墩,认了这个十四岁的未婚妻吗?
朱子厚,湖北省武汉市人,出生于教师世家。下过农村,当过工人,读过大学。二〇一五年从中国工商银行武汉市分行退休,偶尔写一点回忆录。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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