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遭遇的职场霸凌，以及我的绝地反击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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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受害人》剧照 图源网络
那些年，我曾遭遇过的职场霸凌，以及我的绝地反击
文/任奎东
每当看到层出不穷的校园霸凌事件，我都抑制不住地想要冲天一吼。既震惊愤慨霸凌者的残忍冷血，又痛惜同情那些无辜被霸凌的孩子。河北邯郸那个被三个小恶魔活埋的少年，就让我无数次在无人的角落泪流成河。
今年2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发了一条朋友圈：今天是我职场生涯的最后一天。我最美好的年华留在这里：流过泪，淌过汗，吃过苦，遭过罪。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净整洁，空调遥控器放在桌上，拔下电源，锁好门窗，交上钥匙。往事，随风而去；此后，再无念想。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从来不缺血雨腥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有校园霸凌，也有职场霸凌。所谓的人际关系复杂，我觉得主要就是指职场。比起明目张胆的校园霸凌，职场霸凌具有隐蔽性和持久性，是霸凌方对另一方在精神上和心理上施加痛苦和煎熬，比如在言语上敲打、行动上压榨或者机会上使绊子，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人郁闷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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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多年来，我就多次遭遇职场霸凌：单位那么多职工，唯独漏缴了我的住房公积金；过年放假，没人通知我，我只能向其他部门同事打听；科里有人退休或高升，组个饭局也把我排除在外；在食堂就餐，别的餐桌人满为患，而我独享一桌……
现在想想，自己的承受能力真是强大，经受了这么多，竟然没有抑郁。
在单位，在别人眼里，我是另类，不合群的人：不扎堆，不串岗，不八卦。群处守得住口，独处守得住心。有空就看看书，读读报，写点东西。在纸媒红火的那些年，我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有时候本地晚报、晨报、周刊报能同时刊登我三篇不同的文章。我的照片一度上过晚报头版头条，曾两次担任形象代言人：报纸征订的广告上，使用了我的肖像。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作者也是个女性。她说：距你很近的女人，可能会同情你的不幸，却不一定能分享你的幸福；能理解你的失败，却不一定能接受你的成功、海涵你的完美。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有无缘无故的恨。
有个和我共事多年的女同事，看到我接二连三地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很是眼红。有一次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上报纸上疯了。”
我是保管科的一名保管员。单位离家远，每天乘公交上下班，中午只能在单位休息。
作为经销商，需要进货时，希望能随叫随送。而厂业务员们为留住客户，自然应允。见我中午不回去，就让科长安排我中午加班发货。
偶尔加班还行，次数多了，我就有些吃不消。忙碌了一上午，我很想中午休息一下。何况有多个保管员只有我一个人加班，还没有半毛钱的加班费。再说，中午是我个人的休息时间，我凭什么无偿地牺牲奉献？于是，业务员中午再来提货，我说什么也不接票了。科长打电话过来，让我加班，我也礼貌地拒绝。
第二天一上班，分管领导孙副厂长就通知保管科开会。她是建厂以来提拔的第一个女副厂长，平时强势果断，说一不二，不少男领导都惧她三分。
她怒气冲冲含沙射影地说：“客户是上帝。没有上帝买咱的产品，厂里上上下下拿什么发工资？天大地大客户最大。我要是再听哪个业务员说谁中午不想加班，那你就自动走人。再说，反正中午你又不走，加个班还能有多累？”
别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我。其他几个保管离家近，中午都是到点下班，那么这话自然是说我了。现在，我想起来就特别悔恨，自己心中有千般怨言万般委屈，竟不敢当众据理力争，甚至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领导又没指名道姓，我跳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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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时节，厂里进入销售旺季，晚上加班是常态，所有保管都要轮流加班。轮到我加完班时，早已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小心翼翼地给科长打电话，他不耐烦地说：“我能怎么办？你找孙厂想办法吧。”我给孙厂打电话，她语气严厉地说：“你干的活，是由你的工作性质决定的，要是不想干就去人事处报到。”我忍气吞声，只好自掏腰包打车回家。
有一天上午，我站在输送机上清点货垛时，一个来提货的客户突然合上电闸，高速运转的输送带瞬间把我甩在地上。我爬起来，惊吓加上疼痛，要求客户陪我到医院检查一下。客户不肯，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妈了个x，出了厂大门，我弄死你。”
其他部门有个女同事恰好经过，目睹了这一幕，好心让我赶紧找领导汇报，毕竟我是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受的伤，并且客户对我人身威胁，理应让领导知道。
于是我就打电话向科长汇报。科长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轻描淡写地对客户说：“以后注意点，下不为例哈。”然后扬长而去。
中午，我来到孙厂办公室，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她露出厌烦的表情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客户怎么不威胁我呢？我忙了一上午，就盼着中午能好好休息一下。我手下管着几十号人，不是光管你一个。”
我原本还天真地想，她会安慰我几句，再让我休息三五天，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她的态度激起了我的逆反心，提出想到医院拍个片子检查一下。
她情绪激烈、提高声调说：“医院是个什么地方？人人都忌讳的地方！我要是派哪个女职工和你一起上医院，人家表面上不说，背后还不骂死我啊？让你对象和你去医院好了！”
这番话让我悲愤万分。简直难以想象，作为一个副厂长，她怎么会说出这种没人味的话？我在工作中无辜受伤，凭什么要连累老公陪我去医院？
泥人也有三分血性。要是再忍气吞声，我都要鄙视自己了。我一改往常的唯唯诺诺，大胆地反问她：“你作为分管领导，我在工作中受了伤，不找你找谁？客户是上帝，难道我被上帝威胁了还要感恩戴德？我在厂里受了伤，我对象没有责任和义务陪我去医院！”
最终，我一个人独自去了医院。为了省钱，还是坐公交去的。医生检查后说是软组织挫伤，给我开了一周的假，让我好好休养。我又坐公交车回厂，把病历和诊断证明交给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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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休息的一周里，领导层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慰问一下。在老公的劝说下，我主动打电话向孙厂汇报，却发现她已经把我拉进了黑名单。
休养期间，我有了足够的时间反思自己多年来在单位的遭遇。在周围邻居和朋友的眼里，我是那么地阳光、开朗、健谈。可谁能知道，我在单位被欺负被霸凌？别的保管工作中出现失误，孙厂会轻描淡写地说：“谁干活谁出错。”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声无息地在内部压下。但是如果是我，挨批评写检查扣工资，一个都不能少，而且大肆宣扬广而告之，非得让其他部门人尽皆知。
一周后我上班，刚上班不几天，我妈就出了车祸，导致她右腿骨折。在医院做了钢板手术后，院方让我们转院到省城做皮瓣手术。我就向孙厂提出休年假，到医院陪护老人。
我知道早在2008年国家就有了带薪休假的规定，但厂里从来都没有实行过。
当孙厂听了我想休年假的要求后，不屑一顾地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厂里不养闲人，不干你就走人。”这一次我没有和她争辩，对这样的领导，乞求是无济于事的。
想想生活中的自己，一向与人为善，处处替人着想，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央视有个公益广告，说的是关心别人，快乐自己。我到现在才知道，这广告词其实就是毒鸡汤，和吃亏是福一样，并列为谎言中的No.1。
自己这些年一忍再忍，忍得伤痕累累；一让再让，却让自己寸步难行。
生活中，不与烂人烂事计较得失，做那只“幸福让”的公羊，才是真正的吃亏是福。但职场中，吃亏就是吃亏，哪有什么吃亏是福？
职场不相信眼泪。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拨打市长热线12345，实名举报单位不执行带薪休假，侵犯职工合法权益。
因为是实名，很快，市人社局监察处的工作人员和我取得联系，详细了解情况；上级主管部门多个领导也给厂领导打电话过问。后来有同事悄悄告诉我，我举报的消息轰动全厂。领导们专门召开党委会，紧急研究落实带薪休假。所有在职人员都跟着沾光，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带薪休假。
我知道，我这个举报电话捅了马蜂窝，彻底得罪孙厂了。但是我不后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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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休完年假后上班，科长说孙厂找我，让我到她办公室去一趟。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勇敢面对吧。
推开门，一眼看到她脸色灰暗，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想必这几天多个领导找她，她精神上承担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开门见山、咄咄逼人地质问我：“这几天好多领导找我。我想问问你，究竟是谁不让你休年假？”
四目交锋。我直视她犀利的眼神，不退缩不回避，一字一句地回答：“就是你不让我休年假。”
她顿了几秒，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硬碰硬。又继续追问：“我什么时候不让你休年假了？”
我冷笑一声，问她：“孙厂，贵人多忘事。一个萝卜一个坑，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句话是她的口头禅，她没法抵赖。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我确实说过这话，但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哼了一声，回答她：“你随口一说，我却当真了。”
她缓了缓，语气突然来个大反转，平静地说：“这几年我有点忙，平时可能没顾得上照顾你，让你受委屈了，我向你道歉。”
听了她这番话，我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不掉下来。
这一刻，我想起了自己这些年遭受过的不公和酸楚、长夜里饮泣吞声的泪水以及枕头上大把脱落的头发、甚至偶尔闪过的轻生念头……
要是我不打12345，她会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这个话吗？要是上级主管部门不介入，她会向一个底层女职工示弱吗？
我反问她：“道歉有用得话，还要法律干什么？”然后大步离去。
这之后，我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私下里几次让我内退，被我拒绝后又想把我调到后勤岗位。
她三番五次背后使绊子，人前却对我笑脸相待。看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变脸，不演川剧实在是可惜了。
我不伤害别人，但也不会让伤害我的人好过。我要等待一个时机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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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我在食堂打完饭后，发现她在排队。没有任何犹豫，我走过去，礼貌地问她：“孙厂，你是七零年的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俩，她点头说是。
我口齿清楚、一字一句地问她：“我四十来岁的时候，你三番五次撵我回家，那你今年50岁了，为什么还不退休？难道某某厂的领导，说话办事、双重标准、双标吗？”说罢，扬长而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天下午，这事传遍全厂。有领导找我谈话：“孙厂是女干部，她什么时候退，由国资委说了算。你要是对她有什么意见，可以单独到她办公室找她。在公众场合这么做，让她下不来台，有点不合适。”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想起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在心里的伤痕，我做不到遗忘和放下，更不是当众怼她一次就能够一笔勾销的。
几个月后，我又一次在食堂当众怼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你三番五次撵我回家，自己却50岁了还不退？谁给你的权利？”
其实，第一次当众怼她后，她就不在堂食就餐，而是回到办公室吃。我第二次怼她之后，她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食堂。
两次当众怼她，让我的心情像夏天吃冰淇淋一样痛快淋漓。在厂里多次和她面对面相遇时，隔着老远她就眼神飘乎神情慌乱，要么装作接听电话，避开我的眼睛。
面对职场霸凌，逃避是无能的表现，只会让霸凌者得寸进尺；忍让，换不来息事宁人，反而激起霸凌者的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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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不是跪出来的，公平是自己争取来的，只有反击才是最有力的防御。
马里奥·善佐《教父》中说：如果善良得不到尊重，那么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翻脸。你若学不会翻脸，就得忍受别人的不要脸。
我在职场接近尾声才幡然醒悟，职场中的相安无事不是来自于你的知书达礼和宽容忍让，而是来自于别人对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敬畏，更是来自于对自身正当权益锱铢必较的维护和捍卫。
我痛恨自己曾经没有底线的糊涂和善良，怯弱和胆小，才陷自己于烂泥之地。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也庆幸自己没有自怨自艾，而是选择了最有力的正面迎击，震慑对方。
“该打的仗我已经打过了，该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
如今，我已告别职场，偶尔想起过去，会无比庆幸自己勇者无畏，遵从内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唯有这样，我才能告别过去展望未来，享受余生快乐生活。
如此，落子无悔，退休无憾。
任奎东，七零后，高中时发表作品。爱好收藏报纸，家有装订成册的报纸千余册。文章多次在各类征文中获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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