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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丹:节与祭

2015-10-29 蓬丹 忆乡坊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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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以一种悲悯的祭者情怀,来对待一个源远流长的节日。

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莫言曾在报刊上发表过一篇散文《东北槐花祭》,读来令人深省良久。

莫言接获妹妹来信,提及他的东北家乡将举办“国际赏槐大会”,不禁感触良多而以书信体写下那则文字。文中主要叙述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时期,什么都没得吃了,只好吃槐树。啃光了树叶,呑完了花。但不曾预料那样美丽的、轻飘飘水晶晶的槐花吃多了竟会全身浮肿,乃至于腹胀如鼓而亡。作者就见过许多他形容为.“脸肿得像大灯笼,肚子硬绷绷鼓起”的将死之人。后来他看到“槐”这个字都觉鬼气森森,叫它作“亡命花”。

而今过了三四十年之后,人们却要藉槐花盛开之名大事庆祝,不禁引起作者心中至痛。

其实,许多节庆是源起于灾难的。中秋与端午的来历已是众所周知。西方也一样。 例如德国十月啤酒节,缘于中世纪黑死病之后,人们为避灾邪而开始祭拜欢庆。然而,若不知飮水思源,就像一些未历饥荒或吃过槐花的人,只知无关痛痒欣赏一树槐花雾蒙蒙的美,或等而下之,藉节庆之名狂欢宴乐,这节日无疑浮浅而空洞。正因作者体验过刻骨铭心的苦难,他无法以轻松愉悦的心情来过节。槐花节,在他心中永远是槐花祭。

由此想到美国十月份有一个哥伦布节,在许许多多印第安人心中,那大约也是哥伦布祭吧?记得早在上世纪的一九九二年,我曾去参观一项定名为“发现新大陆”的古迹展,我讶然于其中展示的许多典籍文物,都对哥伦布这个人作了负面的陈述。

古籍中有着大量图片,有好几幅被放大了悬挂墙上,看得人触目惊心。图片展现的是西班牙人发现新大陆之后,印第安人不仅像动物般被驱使被奴役,甚至也像动物般被切斩成一段段,一块块在人肉摊上贩卖。当然,这些绘图也许是一种夸张,但他们所受的残酷凌虐却是不容置疑的。

而后欧洲人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疾病与战争,一族族印第安人部落被灭亡。如今血腥骇人的记忆已过去数百年,那种被迫害的恨意却世世代代遗留下来了。

一九九二年原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五百周年,美国及欧洲本有计划举办盛大庆典,终因印第安人和众多白人的竭力反对而作罢。而哥伦布也自此成为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有人认为他不仅不是历史称颂的、胆识过人的英雄或航海家,反而是个冷血屠夫或杀人狂了,甚至,有的学校在哥伦布节这天也不再放假。

数年后的一个九月天,有机缘去到新墨西哥州。这片美国女画家欧基夫(Georgia O’ Keefe) 爱恋的土地,域广人稀,天空高而亮,地平线边缘的丘陵起伏,山色淸朗,干净的城市中座落着一栋栋线条粗犷朴拙,由印第安人原创的阿多比(Adobe)式建筑或住屋,眞有一种令人心灵升华的艺术美感。

然而,当我们深入腹地,沿弯弯曲曲的山径找到一个印第安保留区,那份美感就不禁为哀感所取代。离公路不远的小径还铺有柏油,但进入他们居住的区域,便只有灰沙走石的泥地了。我们本预期看到齐整的、政府赞助的公寓,或是迷人的、极富原创趣味的阿多比式住屋,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小而敝旧的赌场。

赌场窄窄的入口前,一大群衣裳不整的印第安汉子手持啤酒瓶,一边与几个妙龄女郞嘻笑,一边似在等待去试手气,并非周末假曰,这些人显然是无业游民。

一个大而醒目的招牌暨立道旁,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的的是“不许照相”。阿多比式建筑的基本材料是是泥土与稻草,可想而知,若偷工减料极易龟裂,我们看到的就是些裂痕斑驳的阿多比土屋。而木造的房子也好不到那里去,毫无规则散布着,车子在泥地上颠簸,不多时车窗上就蒙上一层灰,简直如同到了某个原始聚落,而这里是,是即将跨入新世纪的新大陆。

五百多年前,这片土地原属印第安人,可以想见那时的天空一定更高更亮,草原更大更绿。头饰彩羽,颈上缀着玉米项链的原住民策马追逐,如狼般矫健,如鹰般自由。

时至今日,狼和鹰仍是印第安人最崇拜的、具有神明一般力量的动物。可是,他们久已失去奔狼的境界与飞鹰的天地了。

我因此认为,不肯庆祝哥伦布节,具有绝对値得同情的理由。但是,若能从更人性的角度考虑,我们似应以一种悲悯的祭者情怀,来对待一个源远流长的节日,飮宴而不忘深沈的反思,则这一天必然更値铭印在心,且更具化仇恨为力量的正面意义吧。


【作者简介】:蓬丹,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社教系,赴加拿大留学获商科硕士,现居美国,历任采购经理,出版公司总编辑,英语教学主任等职。蓬丹积极从事文化教育工作,并投入写作事业。至今共有《花中岁月》等十三部文学著作,曾获海外华文著述首奖,台湾省优良作品奖,中国文艺奖章,世界海外华文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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