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具备方寸之间感受宇宙大千变化的能力？| 冬吴同学会
本文为第 112 期节目《有精度的生命》的文字整理稿，音频节目已于9 月 20 日推送。
为什么好的阅读体验都来自读者和作者的精神契合？
什么是所谓的受体美学？
为什么说能力本身就是方法？
奥斯卡·王尔德为什么说“现代人知道所有东西的价格，却对事物的价值一无所知”？
为什么说前三次工业革命分别实现了物资、能量和信息的自由传输，即将到来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将打破意义传输的藩篱？
什么是所谓的心灵超带宽？
为什么所有产能过剩的背后都是产能不足？
为什么文学不能带来信息增量，却能带来体验增量？
（点击播放按钮后，即可拖动进度条）
每周二、四 晚八点
喜马拉雅FM、蜻蜓FM 同步更新音频内容
本篇文稿整理自节目音频，部分内容有所调整。
享受原汁原味的老友对话，依然建议您回到音频。
我们在上期节目谈到学习方法，吴伯凡提到一个重要的观点：如果你自己不投入思考，很难享受阅读的快乐。
中学时读《神雕侠侣》，看到小龙女惨遭凌辱，难过了三天三夜。这两天重看，我觉得按照事态发展，可能确实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真是老男人的悲哀啊。
当我们早已看破人世的爱恨情仇，再回看《神雕侠侣》，不会有小时候的那种深切体验。
谈到阅读的状态，让我（吴伯凡）想到一个字——“吃”。
“吃”的繁体字（喫）是一个“口”加一个“契”。契是古时候交易，尤其借钱时用的一种工具。人们把竹板或者骨头锯成两半，分成左右两契。债权人拿左契要债，债务人拿右契还债。
《道德经》有云：“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不滥用优势，才叫真正的高人。
彼此咬合在一起，叫契合。吃（喫）代表食欲跟食物之间的契合。所以苏东坡才会“晚食以当肉”。当欲望足够强，食物的效用会最大化。
读书相当于消化一本书，前提是你要跟书要契合。不契合只会索然无味，更别提吸收营养。像一块直接从中间被锯开的板子，平板对平板，两边咬合不上。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小孩为什么学东西快？因为求知欲极其旺盛，一下子就跟所学契合。
如果我们能够保持好奇心和求知欲，会获得温故而知新的体验。
我（梁冬）越来越能体会读旧书的快乐。第一次读，你的见识和认知能力没到位，体会不到书里的妙处。
最近我睡前给儿子讲《天龙八部》，发现里面医学类的用词很文雅、很精准。
以前我没学中医，看金庸讲六脉神剑，觉得跟蜘蛛侠发射蛛丝一样，喷出来就就完了。
懂了“六经辩证”，再读《天龙八部》，会知道“少阴”“少阳”指什么，明白各个穴位的关系。儿子都听睡着了，我还在读。
说到底，能不能跟书契合主要看我们有没有受体。受体其实就是迭代和升级后的认知。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小鸟没有辣椒的受体，所以不怕辣。如果你没有某种受体，就感受不到书中的妙处。
所以重读并不是无用功，是让你日益发达的受体与所读的书契合，吸收以往没有能力吸收的东西。
德国曾出现过“接受美学”，或者叫“受体美学”。审美需要有受体，“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接受美学产生于 20 世纪 60 年代中期，首倡者是联邦德国的汉斯·罗伯特·尧斯，他的《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是接受美学成为独立学派的宣言。
举个例子，如果你不写毛笔字，你根本不理解为什么有的毛笔一百块，有的卖一万块。
喝红酒也一样，刚开始觉得喝什么都一样，逐渐发现某某干红最难喝，宁可不喝。
后来你还会根据时间和空间分类，辨识出是哪一年、哪个产地的红酒，受体越来越发达。
我曾经有一回瞎猫撞死耗子，显示出自己的鉴赏力。
有位朋友从欧洲回来，带了一箱酒请我们喝。我喝完以后随口一说：“托斯卡纳。”朋友说：“天呐，我就是在那儿买的！”
实际上我真能喝出来那是托斯卡纳吗？就像我能确定你是中国人，但我故意说你是湖南人，蒙对了而已。
精准的品鉴力主要取决于受体，当你具备能力以后，自然会引领你的阅读。小孩生下来没人教他怎么吃奶，就是一种本能。
本能之上是我们后来习得的各种能力。能力本身就是方法，没有能力之前，奢谈方法非常有害，也是无效的。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经常有同学问我阅读的方法、快速学习的方法。我说：“当你问出这句话，就体现三样东西，一个是懒惰，一个是贪婪，一个是你不具备能力。”
能力要慢慢习得。能力增强，欲望就会增强，鉴赏力也会升级，这是一种连锁反应。
这个世界有太多事物，你越品味其中、浸淫其中，越能够理解它的价值。这就是生活的趣味。
现在很多人向外求，想要快速获得各种能力。但有些人之所以有魅力，是因为他在某个领域有见地，他能体会到娴熟感带来的快乐。
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有句话常被引用：“一个愤世嫉俗的人，知道所有事物的价格，而不知道任何事物的价值。”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价格是个通俗的价值标签，一看便知。但价值不通俗，很难被精准地描述。
比如广东人最喜欢用“甜”来形容汤，不是因为汤是用糖熬出来的，只想说明汤很可口。就像我们说小姑娘长得很甜，这种甜并不是味觉意义。
当你提升之后，就会和作者有默契。当他讲出你深思已久的话，但比你描述得更精妙、更系统。你会发自肺腑地赞叹，这种快乐不足为外人道。
我们把两人想法相似，交换眼神的快乐称为拈花一笑。这种快乐很高级，只有具备超带宽的心灵才体会得到。
普通灵魂之间的带宽都很低，一个眼神本身的信息量很少，但如果心灵的带宽足够大，交换眼神的瞬间就完成了巨量的信息传输。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相当于一个人发送了电影种子链接，链接文件不到几 KB，但另一个人却能下载画质清晰的电影。为什么？因为两人拥有共同的网络和片库。
前一阵流行用古文表达流行语。“你咋不上天呢”用古文讲是“汝乃天骄，何不上九霄”。“有钱任性”叫“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如果感受不到其中的妙处，说明你还没有受体。
为什么不要向外求？如果我们慢慢出培养出自己内在的受体，哪怕你在飞机上看《航空日报》的新闻，也能解读出很多有意思的信息。接受信息时如此，表达时亦然。
心灵之间之所以带宽不同，在于信息本身可以压缩，压缩幅度越大，画质音质就越差。
我们日常传递的大部分信息是被压缩的和大幅度简化的，那些隐性的重要的内容会被忽略。
为什么我们需要文学？文学写作某种程度上是一件不仅无收益也没有效率的事情。
你像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用几页篇幅描写云彩的变化，你觉得有价值吗？说半天不就是天上有朵云吗？
但文学的价值，恰恰在于最大程度地还原低精度的信息，给你一个高画质、高精度的世界。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你会发现，作者并没有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是还原了一个你表达不出来，但表达出来就好像更真实的世界。
比如，当我们想表达少年是祖国的未来，有各种各样的表达方式。梁启超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
萧伯纳曾在二战时期的一个演讲谈到少年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我之所以憎恨这场战争，不是因为或者说不仅仅因为这场战争给我成年人带来了灾难，痛苦，不幸和麻烦。它最让我憎恨的是当一颗炸弹投下来的时候，那些幼小的生命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谁能说这里头没有一个牛顿，没有一个莎士比亚，没有一个爱因斯坦。也许他们当中也有一个托尔斯泰，也有一个萧伯纳。”
他这一番话好像没有带来信息增量，但有体验增量。
文学就是给你的生活带来体验增量。说白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要生存，二要体验。生活不是用来思考的，也不是用来判断的，是用来体验的。
所以，语文学习任重而道远，它事关我们的能力，事关我们的生活品质。
如今技术已经完美地解决了信号传输或者是物质传输的问题。第一次工业革命解决了物质传输的问题，第二次工业革命解决了能量传输的问题，第三次工业革命让信息自由传输。
据说四次工业革命要解决意义传输的问题，其中一个重要的工具就是人工智能。
智能机器人和一个简单的洗衣机，差别在哪儿？智能机器人明白意义，你跟它之间进行意义传输的带宽足够大，能够根据意义互动。
所以，人工智能给人类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挑战。当人工智能能够精确地传输意义，但传过来人类接受不了，虚不受补，这就很可怜了。
如果没有受体，一号窖 2008 年的茅台端上来了，你也品不出来其中的精华。因缘和合，最重要的是你是否具有某种受体，是否能够充分感知这个事物。
我（梁冬）一直有个观点：生活的量 = 生活的长度 X 宽度 X 高度 X 密度。长宽高相乘是体积，而密度代表生活体验的密度。
如果能在方寸之间感受宇宙的大千变化，是因为你本身拥有一颗能够感受大千世界的“心”。
这颗“心”一方面代表我们要有感知能力，受体要足够的精微，另一方面你还要创造价值。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过去我们“知道价格，但不知道价值”。后来我们宁可花十倍的价钱购买心仪的物品。不是附庸风雅，而是懂得物品实实在在带给我们的价值。
受体提升之后，我们对自己的要求也会提升。
我们一直在从受体的角度谈问题，我（梁冬）发现从供应端来看，有另外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很多人抱怨市场竞争很激烈，但其实很多消费者的需求没有被满足。
原因是什么？以前消费者可选择的不多，品味不够好。现在消费者的受体增强了，但供给者的能力没上去，品位没上去，没办法给消费者创造价值。
举个例子，大部分人已经去过很好的咖啡馆和酒店，对空间的体验感要求很高。如果这些人到了医院，很难接受原来那种糟糕的体验。
所以医院除了要提供有效的治疗手段，还要提升整个空间的用户体验，起码做到跟普通的咖啡馆和酒吧差不多。
但目前在消费者提升受体的过程当中，很多供给端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带来的挑战。
以前我（吴伯凡）有个观点，产能过剩的背后其实是产能不足。
消费升级往往不是供给端造成的，而是消费者的事情。
我们今天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已经悄悄升级的消费者和大量始终留级而不自知的生产者之间完全不匹配。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内容领域也出现了这种状况。最近写作班挺流行，馒头商学院开一个写作班，3000 多人报名。
很多科技公司发现找到写代码的人比找到写文字的人还容易。
为什么？代码本身能够编码，但写作常常不可编码。能够编码的信息，往往不是写作要表达的核心内容。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说：“诗意即翻译过程中失去的东西。”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我们经常讲张爱玲描写划火柴的例子。划火柴是明确的，可编码的，但如果你想描述划火柴背后人物的心境，很难被编码。
文学就是将不可编码的信息，借助于文字来触达、引领、催化那种不可编码的体验。
所以在张爱玲笔下，划火柴就变成了：“黑暗中他划燃了一根火柴，这橙红色的三角小旗缓缓地摇荡在它自己的风里，渐渐地它燃尽了自己的旗杆，归于寂灭。”
▲ 长按图片保存可分享至朋友圈
这种描述包含大量细微的感受。写作班不是教你如何写划火柴，而是引导你写出张爱玲这段话。
文学表面在用文字讲一件事情一个动作，其实都在表达对人生的感叹。如果你对人生没有思考，只能用“我好苦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样的表述。
所以年轻人还是要多唱几首流行歌曲，有些歌词还是很到位地表达对人生的慨叹。李宗盛在《山丘》这首歌里面写：“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让人轻轻地唱着，淡淡地记着。”“然后我俩各自一端，望着大河弯弯。终于敢放胆，嘻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可能每个人都会有年华已逝、心有不甘这种可编码的信息，但李宗盛能够用另外一种意象表达。
我们表面在谈阅读写作的方法和能力，实际在说观察生活，感受生活的能力。
这种感受力是中老年朋友最重要的资产，千万不要妄自菲薄，看到年轻人崛起之后落荒而逃。
你有一笔很宝贵的财富，是过去的苦难带给你丰富的生活体验，这种体验终将会幻化成无可衡量的价值。
注释
1. 六经辨证：
中医辨证方法的一种，首创自张仲景《伤寒论》。《伤寒论》将外感疾病演变过程中的各种证候群，进行综合分析，归纳其病变部位、寒热趋向、邪正盛衰，而区分为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厥阴、少阴等六经病。几千年以来，六经辨证有效地指导着中医学的辨证施治。
2.接受美学：
又称接受理论。产生于 20 世纪 60 年代中期，首倡者是联邦德国的汉斯·罗伯特·尧斯，他的《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是接受美学成为独立学派的宣言。 接受美学的主要观点：作品的教育功能和娱乐功能要在读者阅读中实现，而实现过程即是作品获得生命力和最后完成的过程。读者在此过程中是主动的，是推动文学创作的动力。
本篇总结
1. 受体是迭代和升级后的认知，能不能跟书契合主要看我们有没有受体。
2. 文学的价值在于最大程度地还原低精度的信息，给你一个高画质、高精度的世界。
3. 如果我们想在方寸之间感受大千世界，一方面要有感知能力，受体要足够精微，另一方面还要创造价值。
互动话题
Q：在阅读时，你是否也曾有过“温故而知新”的阅读体验？欢迎在文末留言，分享你在认知上的变化。
往期节目
第二季第 11 期：从知道到学到
第二季第 10 期：生命的法则（下）
第二季第 9 期：生命的法则（上）
第二季第 8 期：第一性原理（下）
第二季第 7 期：第一性原理（上）
第二季第 6 期：生命的云端
第二季第 5 期：生命3.0
第二季第 4 期：人生的玩家
第二季第 3 期：虚拟的狂欢
第二季第 2 期：碳基生命的未来
第二季第 1 期：故事共同体
第一季第 100 期：文字的美与道
第一季第 99 期：技术发明人性
第一季第 98 期：E 时代赋能
第一季第 97 期：公关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