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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定方:独立书店于社会的意义

2016-03-16 陈定方 学而优新媒体

时间:2016年1月26日

地点:学而优书院

主讲:陈定方

整理:赵拓

校对:可可

 

学而优书店的历史沿革 

学而优书店是我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创办的,起因1993年10月8号顾城之死。我当初在花城出版社的《随笔》杂志做编辑,我有一个同学在香港,她非常热爱诗歌,93年时大陆信息还不大灵通,她在香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顾城的死讯。那天早上我还没醒来,那个同学打电话给我说顾城杀妻后自杀了,我们要不要做一本书?我这个同学是很有意思的人,很多奇思妙想,我当时就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做那本书要抢时间,我那个同学在香港找资料,我先生当时在北大做访问学者也帮忙找资料,我就在这边做编辑。编出来之后我们第一个想法就是给出版社出版,我们只收一个编者而已。但当时出版社出书的速度非常非常慢。我们希望在10月下旬南国书香节上推出,但出版社来出版的话根本不可能!最后我们决定自己来投资出书,出版社也同意了,收了我们5000元书号费。因为销售的时候需要一个经济主体,我们就筹备成立公司,注册时间是1994年1月23号,几天前我们刚满22年。

 

注册之后,我们的这个公司对出版社是完全公开的。我一边做编辑,一边还要因此给出版社交管理费,每年几万,大约交了10年。我们在发行书时,区别于新华书店的渠道,一些也有书出版的公司不想给我们钱,要跟我们换码洋,我们就想先做一个批发的业务来消化这些换来的书。1994年6月,广州图书批发市场在附近开辟了新区域,我们看过后要了一个铺面,开始做批发业务。从1994年6月28号开始,一直到2013年7月30号业务终止。终止前的那几年时间非常艰难,零售书店都在纷纷倒闭,批发公司当然也非常难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终止一个批发公司比终止一个零售公司要难很多。因为批发是中间商,做下游书店的业务,基本上是赊销业务,不像零售是做终端读者的生意,除个别团购业务外,基本没有赊销。所以从2013年终止业务之后,一直到2015年10月30号,我们才把图书层面的东西基本做了一个了结,一些债权债务还没有了结,所以说非常艰难,就这样我们做了19年的批发业务。

 

到1996年10月份我们开了零售店,也就是学而优书店。在中山大学西门外的右侧,8年前被推倒做了科技楼。那个店也是很偶然的机会,我们看到在拆墙就去问,得知要做商铺,就要了两个铺面,大约120平米。94年做批发的时候就是大进大出,民营书商没有很好的地位,买卖书号,书的质量也不好,所以到95年我们就想做零售,觉得零售才可能是对自己真正兴趣的满足。零售业务一直持续到现在,在本地影响还是很大的,因为学而优书店是广州第一家对室内装修有设计概念的书店,且店内所受图书基本上市在城中其他各类书店很难买到的社科人文类图书,所以开张以后变成了城里购书人趋之若鹜的一个地方。

 

1998年我们开了第一家分店,只开了半年,在棠下。那是中国第一家好又多超市,非常想引入书店,我们没有经验,而且卖场在地下停车库,实际上真的不行,我们开了半年就承受不住租金以及卖不出去书等等各种压力而撤店。

 

第二家分店东风店也是1998年开的,到2013年结束。我们没有再续约,因为租金太高了,之间搬动过一次,没有搬之前并没有亏。后来反思如果没有搬可能会好点,但店面形象比较差,是临时的建筑,也漏水,所以花了一笔重金把书店搬到永久的建筑里,于是就亏本了。

 

2004年在深圳机场开店。到2007年,满租期后重新投标,规则是谁给的租金最高谁中标。我们当时报了一个临界点的费用,做得好一点就赚一点钱,做得差一点就亏一点钱,但亏的钱在可接受范围内。我们已经算有一点疯了,但还有一家公司完全是疯子,3年租期比我们多给机场1200多万,相当于每天多给1万多人民币,当然中标了。我们当初进驻深圳机场是有契机的,是因为原来的商家大肆售卖烟酒假冒产品;也卖书,还欠我们30多万书款。我们进去以后做B号楼,开了全国机场书店风气之先。2008年后智能手机开始普及,微博风靡一时,占据了人们大部分时间。我们04年开店的时候一个机场店能卖近2000万的书,但07年这家店投中了之后,他们连租金都交不起了。我们如果中的话也会亏老本,也算因祸得福,因为真的料不到智能手机对图书阅读的分流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广州地铁文化快线是广州地铁一号线里面的书店,是学而优和地铁环境公司一起做的。四年租期满了之后重新投标,又有一家店“乱来”,不计成本。我们在地铁里面开了四年是有数据支撑我们的报价分析的,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增长模式。我们又报了一个临界点的数字,可是这家店报的数字高我们两倍,结果它到2014年就破产了,员工工资都几个月拖欠。所以在商业上要非常慎重,保持理性,不要太过于冒险。

 

省美术馆店05年开业到12年结业,省美术馆在过去10年地方美术馆里是非常棒的,馆长希望做大美术,就找我们进去。后来馆长换人,理念不一样,我们就结业了。

 

其他在深圳的店是在深圳机场店的影响下开业的,比如何香凝美术馆店还有花园城店。深圳东门店只开了半年,因为我们对深圳的地域状况不了解。我想在座各位也有想开书店的情结,我的想法是,开一个比较小的店玩一玩问题不大,可是我们在深圳东门店投了很大一笔钱,面积有1000多平方米,纯粹几乎只卖书,只有一点咖啡可以销售出去。这样每个月下来亏十几万,半年就结业了,还是我们对深圳这个城市不大了解。你在一个城市不住上几年,你不会真正了解这个城市,不能只看表面。我有个朋友,是在广州老机场开过书店的一个老板,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到这个世纪头几年,在里面开,无任何竞争,网络书店和手机阅读都没有兴起,应该挣了不少钱,于是要在广州芳村开一万平方的店,我说那个地方不适合,但他不听,最后开了4000多平米,根本不行,最后东江海鲜的老板成了股东,书店越做越小。所以选择一个地方开店,只看人多是不行的,那个地方的人虽多,却不一定爱买书。

 

2007年1月我们在少年宫开童书坊,开了一年就获得全国优秀儿童书店的称号,当时的理念是要推广优质阅读。开到15年7月结业;2010年开省博物馆店一直到现在;2011年11月时代美术馆开业到2015年结业,也是亏损。2014年12月星海音乐厅店开业;2015年8月金融店开业,由我们代运营,未来也许是一种开店模式。

 

以上就是学而优基本的一个历史,我们高峰时有30多家店,260多名员工,也是因为机场店和地铁文化线上每一个店铺都要单独注册证件,所以显得店数很多。

 

二十多年来中国书店的概况和近几年的概况

在上个世纪80年代之前,中国基本没有民营书店,全是新华书店。到80年代开始有一些小的零售店。90年代初一些文化人下海开书店,其中个别人是因为89年的一些事找不到工作没有单位收留,也进入到这样一个行当里面来,一些进入出版环节的人也有个别是这些原因。当时主要都是一些无业游民来做这样的事情,注册个体户可以养活自己。接下来一些大学老师出来开书店,例如风入松书店。可以说90年代是民营独立书店最辉煌的时候。

 

到90年代末21世纪初,互联网兴起,开始尝试在网上卖书。当时广东的大洋网上书卖8折,是为了争市场。我们从出版商进货一般都是7折到7.5折,原价卖。后来当当开始切入。到2006到2007年,给出的折扣对实体书店冲击非常厉害。在90年代末21世纪初,整体上看图书业是朝阳产业,没有想到在互联网的冲击下,实体书店纷纷倒闭,到2008年后更是水深火热。21世纪前10年书店从一个高峰跌入低谷,非常惨烈。例如北京的光合作用书店,有很好的理念和想法,做得也不错,说倒就倒了,当然也有墙倒众人推的原因,出版社去抢它的货。有人说就是银行被挤兑,也会倒闭的,何况是小小的书店。其实这个也反映了咱们这里依法行事的程度。同一时期台湾的金石堂书店也一度陷入困境,但是台湾的发行协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出面与出版社沟通,要求出版社不要断金石堂的货,给书店喘息机会,结果让书店慢慢做好调整,缓了过来。如果光合作用有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垮。但光合作用垮掉也有先兆,它的发展太快,很快在上海杭州开店,一个地方一两家小店,规模不大,管理成本高,总部又在北京,再加上大环境又不好,这样做就太冒险了。

 

后来就是出现了各种呼吁,我在业内也呼吁政策的调整,尤其是税收政策。书店实在不是一个高利润的行业,商业模式不一样,利润不高,多多少少和公共事业有密切关联,是图书馆的一种补充。但是那时社会很浮躁,没有人重视这个事。那时中关村图书大厦和附近新开业的第三极打折扣战,第三极做开业促销全场8折,中关村就全场7.5折,两边的人甚至大打出手,业内都觉得疯了。我当时专门从广州到北京会同非国有书业工作委员会的同仁开会,并找新闻出版总署的相关领导,希望他们重视,要尽快促进相关法律法规出台,不能这么打折。但是当时领导的话让我至今难以忘记:“按照市场经济来做,按照市场规则来做,就可以了”,领导认为市场经济就是这样的。我当时一度是悲愤的,实际上真正的市场经济不是这样的,市场经济也是在一定的制度和规则下进行的。吴敬琏有一本书叫《呼唤法治制度下的市场经济》,“吴市场”实际上一直呼吁的也是法治的市场经济,也就是说市场是要有规矩的,而我们现在是没有规矩的,想打几折就打几折,这是不对的。对于消费者,当然书越便宜越好,但是对产业来讲是巨大的伤害,尤其在中国这样欠缺法规的环境里。你们没有觉得现在书的定价变高了吗?因为要低折扣,所以把定价定高,消费者买了打折的书之后,其实花的钱并没有减少,还是那么多钱,但是对产业伤害很大。所以本世纪头十年我们一直在呼吁定价制销售,不要轻易打折,或者在一定时间之后才可以有节制的打折,这是为了维护产业正常健康发展。

 

世界上图书销售行业有两派,定价制销售和非定价制销售,非定价制销售就是可以打折。定价制销售的国家有德国、日本、法国、西班牙、韩国、墨西哥等等。在德国,新书出版18个月内不得打折,日本是12个月,法国曾经有提供免费送货上门的网上书店被告上法庭,因为诉讼方认为客户需要为这种便利付费。德国的书商学校培养出了德国80%的书店员工,但是书商学校的老师去书店也不能享受折扣,日本亚马逊的折扣和实体书店是一样的,所以销量并没有疯涨。

 

另外一派以英美为主,可以打折,包括台湾地区。这些地方虽然是自由市场经济,但是他们有底线,新书上架会有打折但不会无限期无节制地打折。台湾新书上架往往会7.5折促销,但是旧书9折。这里第一为了生存,第二是因为都是自己的生意不会乱打折扣。中国大陆目前没有民营的出版社,总共有600来家真正的有书号的出版社。台湾注册的出版社有5000多家,真正活跃的大概有500家。大陆出版社都是国家的。大家要知道全世界只有中国采用“码洋”这个词,打折卖出去却还按定价算业绩,这是非常诡异的。当当一开始做电子书时定价为纸质书的30%,当当和出版社之间是有分成的,对于消费者来说是好的,但是,当当用图书做促销,甚至低到1元一本,出版社和作者分不到钱,所以后来出版社就激烈反对。而美国亚马逊电子书一直是纸质书的7折,这个大家就认为是合理的,能够维持生态的平衡。世界范围内实体书店都会被网络书店分走一部分市场,而我们反对的只是没有规矩的打折。

 

书店的意义

我推荐《书店的灯光》这本书,书店的意义都在里面。这本书的作者在书店工作了17年,后来成了作家,这本书写得非常真切。书店开起来以后,有时候别人觉得我们在拔高自己,有点矫情。但我一直认为自己做的就是书贩子的事情。没有高到哪里去,没有赚到多少钱,却是一件很积极的事情。哪怕现在让我开一个很赚钱的其他行业,我肯定不会去做的啦,首先是因为自己不想做不懂的事情,其次,虽然现在很艰难,但是行业也在进行转型,我还是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8年前我们在这里(编者注:学而优新港店4楼多功能厅)有一个会员活动,大腕很多,人也很多。有一个人举手发言,接过话筒还没说话就开始哭,说她是东莞人,自己女儿在叛逆期的时候发生了各种问题,为了女儿她辞职带着女儿来到广州,女儿在中大附中读书。白天女儿上学,她要工作,她就让女儿放学之后在学而优等她。她说她女儿过去是不读书的,到了书店之后开始喜欢上了读书,成绩也变好了,她把功劳都归到学而优身上。我们觉得书店没有这么高的能量,但是我们可能给了她女儿一个提早转变的机会,书店有这个氛围,当然毫无疑问我们在进货方面是有把关的,起码她在书店接受的都是优质的读物。那么书店的意义就在于这些点点滴滴,有句话叫“多一座图书馆,少一座监狱”,那也许“多一间书店,少一座监狱或者工读学校”。


 

△学而优新港店儿童区

  

《书店的灯光》里有一段话,讲他在书店当营业员的经历:“现在我对她的印象已经淡漠,只记得她穿着一件棕色的防雨服,总带着年幼的儿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告诉我她只读过一些垃圾畅销书,想读点其他的新东西;她想读女人的真实故事。我把她领到小说架前,递给她一本兰白色的尤朵拉·威尔荻的小说《乐观主义者的女儿》。麦克尔·伍拉格太太怀疑地打量着书,但还是买下了,过了一周她来买威尔荻的其他小说,以及我向她推荐的任何书。”我觉得这个例子也是一个书店对于社会和人的积极影响,用一种不起眼的方式影响一个人。学而优书店开了20年,如果4年算一代,影响了若干代人,包括老师、知识分子等。我会觉得,作为一个书店意义也就在此。

 

我再做点总结。书店无论怎么困顿,对于社会,对于人心,对于人们的精神都是必须配备的设施。书店作为图书馆的补充,充当了一种个性化图书馆的角色。尤其中国社会缺乏宗教信仰,一些人在心灵上的需求和精神上的困惑不能得到释放和化解,而书店的图书是各种思想的汇集,也是一种教化的作用。知识是很容易获得的,但是思想却不容易通过搜索得到,在书店里沉淀下来获取会比较有意思。书店作为人和人面对面交流的空间很重要。学而优书店开业以来有近2000场活动,基本都是在这里举行的。有时候挤得比较危险的程度有120来人,当年闾丘露薇来学而优,现场来了130多人。王石、胡德平等人都来这里做过很有水准的高质量对话早期我们过去都是配合出版社做活动,这几年更用心地主动策划主题性的活动。随着网络书店的发展,出版社对书店的重视有所减少,但做推广活动还是要靠书店。书店花了很大的时间精力金钱做这个活动,结果听众听完之后去网上买书了。客观说这对实体书店也是伤害,所以现在我们从自己的角度,按照自己的理解策划活动。例如近来的日本文化系列,古典文学系列,岭南文化系列,未来可能会有旅游文化系列,我们用我们自己对世界对社会对书的理解,自己策划活动,变成主动者。我觉得未来的书店人必须同时是策划人。

 

关于对空间的利用,我们认为就是人与人交流的空间。诚品在商业上很成功,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文化的MALL。小的独立书店只能在书的内容上做有魅力的事。学而优书店在2014年10月份开了咖啡店,在咖啡店里办了一些小型沙龙和电影放映,年后我们会再做一个以孩子为主的艺术教育活动,结合美学教育和阅读。(详情点击这里新的启程| 2016,从孩子拿起画笔开始所以现在书店也是在求变,不然就容易出局。

 

《书店的灯光》里有这样一句话:“生活需要找到一个良好的平衡点,而这个平衡点就来自于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合理的生活方式。”对书店的态度,反映着我们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要选择读书,但一个城市就是有一群人需要读书,需要解决他和社会、和自己最内在东西的关系,我们起码要对这群人负责。他们愿意在书里独处,在人群中独处,我们对社会的意义,起码就是对于这部分人的意义。

 

对于有精神追求,有内在自我成长追求的人来说,“一个书店,就是一座城市,我们日臻完美的精神自我,居住其中,书店是城市的书店,书店是城市的灵魂,一座没有书店的城市是荒凉的,一座没有阅读氛围的城市是乏味的。”当初广州城里还没有更大型书店的时候,有一个外地人来了广州,他发现了学而优书店,是他精神上得到慰藉的地方,所以他觉得这个城市很温暖,还有地方可以坐一坐。还有一个人,买了我们书店对面的住房,理由之一是对面还有学而优书店。我们开时代店的时候那里还是城乡结合部,一直没有书店,还是有摩的三轮车的地方,当时我们的员工从微博转给我,说住在附近的一个叫陈思呈的媒体人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她看到书店的激动,看来她就是有这样的需求。我们不能够要求所有人都热爱书店,但书店的意义也就是对于这一部分人的。

 

再讲一个例子,时代店开业那天,我记得是星期六11月17号。上午书店开门没有活动并不热闹,我在那里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站在书店外面的窗户边往里面看,我以为是美术馆员工的小孩,我叫她进来,书店里有很好的儿童书,但她很胆怯不进来,我就把她牵进店来让她看书。她说她刚上学,不太认识字,我说没关系,我们有图画书。我就给她看一些绘本,然后就去忙别的事了。第二天她又站在外面,我问她怎么不进去看书,她对我摇头,还是不进去。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美术馆保洁员的女儿,爸爸在外面开摩的赚钱,从小没有书的熏陶和阅读的氛围,也不喜欢读书。但是过了两个月之后,店员惊喜地告诉我说那个小女孩经常去店里看书,还给我发她全神贯注看书的照片。2014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我们在时代店做“和小朋友讲故事”的活动。那个小女孩也来了,结束后她问我们下一次“讲故事”是什么时候?




 

我们说回书店对社会的意义。书店不可能起到赚很多钱的作用,艰难时候甚至将我先生的工资都拿来发员工的工资。可是书店对于社会的意义就在于点点滴滴,对这个小女孩来说,这个书店对她的影响可能是一生的,她的精神世界也许从此完全不一样了。书店里没有高大上,都是点点滴滴很细小的东西。

 

我想引用《书店的灯光》里的几段话,大家可以听听。

 

“一座座城市将人们聚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将人切割开来,让我们彼此疏远。书店是一个共同体,用书将读书人的心联合起来,因此书和书店,书和城市,中间有一种很特别的关系,书店承载的正是我们对那些城市中尚未被计算机和大卖场替代的传统的感情,书店让我们可以彼此更加温暖地在城市里面好好活着。”

 

“当我那天的工作快结束时,那些书仿佛变成城市里灯光闪烁的窗口,诱惑地显露出居住在封页之间的百态人生。这已不仅仅是生意。这是快乐,精神和肉体的快乐。我还感觉到那些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游动的顾客和店员是群志趣相投的家伙,他们相信图书以及包含的内容是一致的,都是既普通又珍贵的。”

 

“书店的这种行业性的闲适部分来自它所销售的商品——书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产品,他们需要时间;写书很慢,出书很慢,读书也很慢。一本400页的小说也许要数年才能写完,出版的时间可能更长,即便买回家,读者也许隔上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才会坐下来读上几个小时。”

 

“设想在百货商店的经历:试穿一件新外套在店里转上半小时,也许下周三又来试一次,其实你并不真的打算买。走进匹萨店看看是否有免费品品尝;你很饿,于是尝了尝意大利辣肠、香肠、洋蓟和菠萝,味道不错但不合你当时的胃口。在其他零售店里,店员和经理可不待见只试不买的顾客。”

 

我觉得这是书店的商业和其他商业最大的不同,你可以在那里看书然后不买。我记得当初我们开的第一家分店——好又多分店里有来过一个顾客,像是打工仔,从早上开店一直待到下午6:00才走,店里没有凳子,他换了各种姿势,站着蹲着及靠着书架,最后把那本书看完了,没买就走了。我们第一间店还没有装修完的时候,就已经有顾客来,我们就试着卖书。最后装修的木匠师傅问我,他们只在那里看书又不买你们不要亏死吗?但是书店就是这样,你可以一直在那看,只要不偷书就行。没有哪个商业模式是这样,你到一家咖啡馆坐一坐最后都会不好意思,要买杯咖啡,但书店不会。

 

万圣书园墙上有一行字非常适合我们这个行当:“是谁传下这行业,黄昏里挂起一盏灯”。书店可能就是黄昏里挂起的一盏灯。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end)

 


△拍摄自北京万圣书园

 

问答交流环节Q&A

Q:在大家越来越追求精神享受的前提下,文化空间的营造甚至活泼的社会教育的发展方式,是不是实体书店今后发展的趋势?

 

A:总体上是这样的。因为现在获得书的途径有很多,书店有可能死,但是阅读不会死。有阅读就会有交流,有分享碰撞,就需要一个空间,所以我们利用书店的空间交流,或者如你所说在进行社会教育,卖书就只是空间的一部分了。

 

Q:如果我们给书打很多的折扣,会不会影响到作家的收益?

 

A:出版社和作者都希望书卖得多,但是现在网上书店为了折扣,把出版社盘剥得没有多少利润,出版社引进新书稿就会显得非常艰难。现在打折止不住就提高书价拿回利润,作者的那部分也能得到保障,但对实体书店是最不利的。

 

Q:也就是说对作者本人的权益和知识产权的保护不会有太大影响?

 

A:是的。

 

Q:白岩松在武汉表示,实体书店要有法律法规的保护。在今年的两会上有一个提案叫“新书保护期”,在新书刚出版三到六个月之内,折扣不许低于八折,我想这会是一个好消息。还有人提出建议,给实体书店降税,这也是一种方法。我的问题是,获得知识很容易,但是在知识信息化、碎片化的时代,如何正确地获得书上的思想和知识?

 

A:我一点都不反对电子书和非纸质书,首先阅读不会死,然后也不认为纸质书会死,除非为了环保禁止纸质书。只要有阅读就会有交流。所以我觉得你的问题不是问题。

 

关于税的问题,我们的增值税是13%,比工厂低一点,加上各种附加大概16%。现在中国整个图书业享受免三年的优惠,这也是各方人士各种呼吁的结果,所以这个问题暂时不是问题。我在最艰难的时候对这个增值税是深恶痛绝的,很多国家对书一直是免增值税的,有的国家最高也就5%,增值税我认为是一个“雁过拔毛税”。

 

关于白岩松的提案,我希望这样的:我刚才也讲过了,如果真的是市场经济,是会有规矩的,但是现在的环境提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关于八折的问题我们一直在呼吁,我感觉自己都快成“祥林嫂”了,怎么说最后都没有结果。在2007年我们曾经协调亚马逊和当当一起把网上书价稳定下来,细致的条款都定下来了,但是最后没有成。而且我比较悲观。觉得这个条例最后会变成一纸空文,因为中国人很聪明的,有法律也不遵守,或者会用各种其他方式比如送优惠券还是会把书价压得很低。京东刚切入图书业的时候,刘强东的微博上有案可稽,他说对图书事业部的规定,如果三年之内有卖书卖出一分钱的毛利润,5年内有一分钱的净利润就要开除负责人,这不是倾销是什么?(所以当时它的书是6折进货4折售卖)我在微博上这样说就引来各种骂声,后来我就关了评论,社会上很多人不管其他只希望便宜。图书是很小的行业,三四年前统计是300多个亿的终端销售,一个万科就是1000多个亿的销售。电商基本是拿卖书来做垫脚石,吸引流量,吸引顾客去买其他的商品。京东用图书做广告,就算在书里亏一个亿,同样在别的领域花一个亿做广告的效果,也就是流量引入的效果是绝对没有用图书的低价销售来打广告的效果好的,这就是我们觉得最不公平的地方,但是国内没有相关的法规来治理。

 

Q:请问您是如何选书的?如何对售卖的畅销书和小众优质书进行配比?

 

A:实体书店会有空间的限制,我们最开始只有100多平米的时候只卖学术文化的书,这是我们的强项。现在面积大一些了,我们就放开了,也有童书,生活类和畅销书,但还是要做选择。真正的学术文化价值还是在二楼学术社科学术类图书,那是学而优的内在品牌价值。一楼的畅销书我们还是会有选择,比如一些太过打斗的动漫我们不进,我们的能力能够分辨得出来的暴力色情书我们不进,这是我们的底线。中国的意识形态监察非常严,海外的书我们不敢进,因为自我审查后总会有漏网之鱼。

 

Q:您在书店转型方面,除了咖啡馆,做讲座,做文化产品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您将学术文化类的书都放在二楼是什么样的考虑?对于引导阅读品味您是怎样做的?

 

A:我们将学术文化类的书都放在二楼是有点历史的,在第一家店开店时只有放在二楼才能放得下,后来搬过来就延续了之前的摆放。现在一楼的书的受众一般是一次只买一两本,而二楼的书往往是专业人士购买,很多时候会买一两包,二楼比较安静可以慢慢挑,一楼的顾客买一两本来去也方便。这里面本身没有过于深的东西。



学而优新港店二楼 


关于未来,大方向现在是这样的,我们现在空间比较大,2000来平方,要改造是要花大价钱的,我们书店本身出不起,不像方所有其他领域的资本。我们就会慢慢来,咖啡,美学教育等等。但是书还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块,我们不会把书当成一种噱头。说实在的,我更愿意去传播一种思想,而不是卖一个很漂亮的杯子,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我就不做了嘛,不做也是一种做法。

 

 

Q:您怎么看待乡村阅读的现状和乡村图书馆的走向,以及您有没有进入乡村市场的打算?

 

A:如果把乡村当做市场来说,我是没有研究过的。之前立人图书馆是最有发言权的,但它是公益的,做市场很难。我想举农家书屋的例子,这是国家出钱做的,据说花了100多个亿,花得很高大上,但我很反对它的模式,根本没有造血机制和后续做好的机制。在一个地方大约投三万,有电脑书架和书,最后的结果是90%以上不开门,没有人去管理。好像各地选书都是在省这个级别来确定的,以种植、养殖类图书来说,海边和山区都是同一套的书,有意义吗?还有就是寻租的问题。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做成半市场半公益的,我想乡村总还会有留下来的“乡绅”,或者愿意去建设乡村的“城里人”,国家可以拿钱去招标,免租金,免税,给补贴,但要有严格的要求和检查,说不定会有有志的人来做,不一定会做到最好但我相信肯定也会比现在好。当然,这只是我的设想。(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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