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宇路》可能是中国最好的行为艺术作品
撰文 大树李
一个叫葛宇路的中央美院学生，做了个叫“葛宇路”的路牌，放到北京一条无名街道上。后来，高德地图、百度地图、民政部门等都把这个玩笑当真了，把它收录进自己的系统。再后来，葛宇路自己承认了假做路牌的事，并挨了央美校方的处分。
百十字能说清楚的一件事，在最近一个月引起了广泛的争议。有趣的是，这件事情基本是全身槽点，葛宇路本人、交管部门、民政部门、网络地图、央美校方，几乎每个涉事元素，都有挨骂的。然而回归葛宇路艺术生的本源，以及这件作品的艺术属性本身，不得不说，这可能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一件行为艺术作品。
一、何为行为艺术？《葛宇路》就是一件完整的行为艺术作品，且至今仍在进行当中
说葛宇路是件艺术作品，这就涉及到怎么定义行为艺术。按照百度百科的说法，“行为艺术是指在特定时间和地点，由个人或群体行为构成的一门艺术。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兴起于欧洲的现代艺术形态之一。行为艺术必须包含以下4项基本元素，除此之外不受任何其他限制：时间，地点，行为艺术者的身体，以及与观众的交流。”
如今，葛宇路已被恢复为它本来的名字：百子湾南一路
时间：2014年“葛宇路”路牌设立，到2017年7月13日拆除；
地点：原葛宇路，现百子湾南一路，是一条位于北京朝阳区百子湾路和百子湾南二路之间的东西走向的小路，将苹果社区分为北区和南区两部分。
行为艺术者的身体：葛宇路本人，以及参与此事的各部门
观众的交流：所有路人、观众这三年来的参与
按照上面的四项基本元素定义，“葛宇路”是标准的行为艺术作品。而且作为中央美院在读研究生的葛宇路，他当时也是抱着做一件作品的目的，做的这个假路牌。
作为对路牌有特殊偏爱的葛同学，围绕路牌做了不止一件作品，还有更邪的。举个例子，也方便咱们理解啥叫行为艺术。
葛同学干过这么一件事：北京有个地方叫东湖湾，公交车牌叫东湖站。武汉有个地方叫东湖，那里没有公交站。于是葛同学觉得，应该让站牌到它该到的地方去。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偷摸把北京913路公交车东湖站的站牌给卸了，坐高铁来到武汉，把这个站牌立到了东湖的湖心。
你觉得这个行为匪夷所思？人家是正经当艺术来做的，还一路拍照制成了图片文件，网上都能搜到，如图——
好玩不？
当然，必须声明一点，笔者是坚决不同意这种损坏公共设施，给市民带来不便的艺术行为的。辑录这个《东湖站》作品，只是想以一个例子来说明，如今的行为艺术家是怎么玩的。
其实，行为艺术作为当代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思想脉络与当代艺术一脉相承。所谓当代艺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观念先行，即画得怎么样不是最重要的，想的怎么样才重要。想别人想不到的，并能把它完整描述出来，你就是牛的。
而且，《葛宇路》作为一件作品，最妙的事情是，它的意义并没有随着路牌被拆除而消失，反而随着互联网的传播，央美给予的处分决定而被放大。直到今天，这件作品依然仍在进行中，你我的关注，都是这件作品的一部分。我说它是中国最好的行为艺术作品，这个“好”，很大程度上指的就是这种源源不绝的后续力量。
二、《葛宇路》是少有的无公害无污染，绿色环保的行为艺术作品
说《葛宇路》是中国最好的行为艺术作品，那就得回顾下，中国有过哪些知名的行为艺术。在人们印象中，行为艺术家跟神经病差不了多少，作品都是离经叛道，甚至恶心变态的。纵观中国行为艺术30年来的发展历程，不得不说，人们的这种印象，虽有些刻板和偏激，但——也是有道理的。
说起中国最著名的一件行为艺术作品，大概要算《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了。1995年，10位来自北京“东村”的艺术家王世华、苍鑫、高炀、左小祖咒、马宗垠、张洹、马六明、张彬彬、朱冥、段英梅，连同摄影师吕楠，共同创作了这件作品。
《为无名山增高一米》
这个作品相信大家都眼熟，因为这个创意已成为经典模型，后人模仿过很多次。例如当年参与的10个人之一，后来成为著名歌手的左小祖咒，在十几年后就用猪做了一次复刻版，作品名字叫做《我也爱当代艺术》：
《我也爱当代艺术》/ 左小祖咒
至于《为无名山增高一米》这个作品表达了什么意思，其实创作者自己也不太能说得清。2015年，在作品完成20周年之际，有媒体重新走访了已在各领域成名成家的10位创作者，请他们分别阐述了对这个作品的看法。结果是，十个人有十种解释。左小祖咒作为其中最出名的人，解释的比较简单直接——“其实，这个作品最主要的就是荒唐和荒诞感。”也就是说，没有意义就是这个作品最大的意义。
在中国的行为艺术领域，《为无名山增高一米》这个尺度的基本就算小白兔级别的了，更黄更暴力的不胜枚举。比如说中国目前最知名的行为艺术家之一何云昌，堪称自虐界的一朵奇葩。他习惯于探索身体的极限，并把这种探索付诸于作品。他做过的惊世骇俗的作品有：
《一根肋骨》，真的到医院请医生做手术，开膛破肚，把自己的一根肋骨取了出来，并做成了项链，之后还请了几位女模特，带着这根项链与他拍照。实施手术的这一天选在了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开幕的那一天。
《一米民主》，在自己身体右侧，从锁骨下方一直到过膝盖部位划出一条1米长、深度0.5-1厘米的伤口，全过程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由一位医士帮助完成。在手术切割实施之前，在手术室外设置了一个民主投票的程序，随机找25个人参与投票，让他们来决定是不是做这个作品（手术），结果是赞成票12，反对票10，弃权3。在一个貌似民主的程序投票下，路人做出了划伤一个人的荒唐决定，作品的意涵相信观者都可以领悟一二。
以上作品由于过于血腥，不适于公众传播，就不上图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搜。下面上两个不那么血腥的作品——
《与水对话》
时间：1999年2月14日
地点：中国云南，梁河
过程：在吊车协调动作下，何云昌倒吊空中，用一把刀将河水分为两半，河流速度为150米/分钟，作品实施30分钟，这条河留下一道长4500米，深30厘米的伤痕：何云昌两臂开1厘米刀口，血顺手臂流入水中。30分钟后，血消融于河水，冰刀溶化，而山水依旧。全过程历时90分钟。
《抱柱之信》
2003年的作品《抱柱之信》，何云昌将自己一只手臂浇铸于水泥柱中24个小时。“抱柱之信”出自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爱情悲剧，《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史料记载尾生不是一个不懂变通的人，“水至不去”是尾生的态度。“城外桥面，不见不散，双宿双飞过一生”是尾生的梦想，带着态度去追求梦想，是尾生不可坍塌的心中之轴。所以何云昌的作品重要的是水至不去的态度。
以上这些见血见肉的行为艺术，都不算最狠的。有些艺术家，以死亡作为自己作品的谢幕和尾声。
第六代著名导演王小帅在1997年拍过一部电影《极度寒冷》，主人公在其中完成了四次行为艺术：立秋日模拟土葬；冬至日模拟溺死；立春日是象征性的火葬；夏至日，他将用尽自己的体温去融化一块巨大的冰，并将真正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把这个抗议社会的冷酷的行为命名为“冰葬”。
这个人物是有原型的，电影放映后，原型生前好友对王小帅进行了猛烈抨击。但抨击的点在于王歪曲了原型的行为动机，至于做完一系列行为艺术后选择自杀这个结局，他没有否认。
综上，对比那些血腥暴力，自残自杀的行为艺术，《葛宇路》算不算一股清流？算不算少有的无公害无污染，绿色环保的作品？我说它“好”，也是好在有可持续性，有参照模仿的意义，不对艺术家自己和爱他们的人造成伤害，不损人不害己。
三、交管部门、央美校方、公众媒体，“伙同”葛宇路一起完成了这件作品
其实严格意义上，当初葛同学树立“葛宇路”路牌时，只能称其为一件装置作品，还很难称得上行为艺术，因为并没有持续的动作，也并没有创作者身体的介入。然而后来，交管部门、民政部门、网络地图、央美校方、公众媒体的联合介入，让这件作品成了名副其实的行为艺术，而作者，是葛宇路本人，也是所有关注此事的你我他。
葛宇路同学安装“葛宇路”路牌时的录像截图
在网络社会，每一个大活人都能被“人肉”出来，每一件事情都可以通过大数据查出它的前世今生，理论上讲，太阳底下没有秘密可言。在这种情况下，一条本来有名字的路，被私设的路牌鸠占鹊巢，并且成功瞒过了所有监管部门，被我们平日里充分信任的高德地图、百度地图收录，被我们认为不会出错的民政系统收录。这些本该靠谱的部门，把一个特别不靠谱的路牌硬搞成了靠谱的标志，其本身就是荒唐的，同时也充满了黑色幽默。
如果把整个事件看做一个艺术项目，那葛宇路同学作为项目经理，很好地把控了整个流程。这件事情被揭穿， 源于他在今年中央美院毕业展上的一个介绍。当时他把葛宇路的策划，从2013到2017年如何立牌，如何先后被高德、百度、谷歌等几家权威地图收录，如何进入市政管理系统等前因后果描述了一番。7月9日，一名网友在知乎以《拥有一条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道路》为名发了贴。之后四天，7月13日，葛宇路被拆除。也就是说，他要是自己不曝光，这事还没人发现呢。
中央美院毕业展上，葛宇路路牌作为展品供游人参观
紧接着在7月底，媒体曝光了中央美院对葛宇路的处分决定，他因为“严重影响学校教育教学秩序、生活秩序及公共场所管理秩序”，被给予记过处分。需要注意的是，本处分是7月5号下发的，彼时“葛宇路事件”还不为人所知，所以其实校方并不是因为私设路牌处分的他。他处分的原因很可能是之前偷北京公交车路牌之类的事。但处分新闻曝出的时间点正在葛宇路事件发酵之时，人们很自然把这个处分算在了私设路牌的头上。
于是，校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这件作品最好的注解，也成了整件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央美的校领导，也就成了这件作品的参与者之一。行为艺术的魅力可能就在于此吧。
而且，这个处分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支持者，也让这件作品的意义更加厚重。比如体制内的微博大V胡锡进就明确表达了支持：
也正是由于这些部门和个人的倾情参与，不断丰富、完善这件作品，才使《葛宇路》从一个路牌变成了一场行为艺术，从一项个人行为演变为全社会参与创作的大体量多角度的艺术作品。也正因如此，我才有胆量说，《葛宇路》可能是中国迄今为止最好的行为艺术作品。
结语
其实在落笔称《葛宇路》是中国最好的行为艺术作品时，笔者内心是打鼓的，最后在标题上加了“可能”二字。因为我明确知道起码有一件事，如果把它作为艺术看待的话，那无论参与人数，作品深度，社会影响力，历史厚重感，延续时间长度，未来生命力等各个角度衡量，都远远把其他行为艺术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过去也有人讨论过它是不是行为艺术，都没什么定论。但从私人的角度，我还是倾向于把它当做中国真正的最伟大的行为艺术来看待。
它就是——春运。
END
附录：葛宇路简介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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