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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辉斌:四十年的李白研究之路

2017-07-04 王辉斌 古籍

作者简介:王辉斌,1947年生,字靖华,号竟陵居士,湖北天门人。湖北文理学院文学院教授,全国中文核心刊物评审专家,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评审专家库成员。中国孟浩然研究会会长,中国李白研究会、中国杜甫研究会常务理事,湖北李白研究会会长。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学文献学、辑轶学的研究与乐府文学、戏曲论著的批评。已出版《商周逸诗辑考》、《先唐诗人考论》、《孟浩然新论》、《王维新考论》、《李白研究新探》、《杜甫研究新探》、《四大奇书探究》、《明清戏著史论》等25种著作,约1000万字,并在《民族文学研究》、《文学遗产》等全国160多种刊物上发表论文450余篇。


自2013年12月黄山书社出版了我的《李白研究新探》后,因其它方面研究之使然,我便打算与李白研究作一彻底告别的,岂知在2016年岁末之际,又有三种专业刊物发表了我的三篇关于李白研究的论文,这样一来,我的“打算”就只得向后推延了。这三篇文章依序为:《李白“古乐府学”及其批评史意义》(《李白研究论丛》总第六辑)、《李白不是<菩萨蛮>的作者》(《李白研究论丛》总第八辑,此辑与第六辑均为四川美术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李白与王维骊山“交游”说质疑》(《中国李白研究》2016年集)。而在2017年3月,当我收到“中国李白研究会第十八届年会暨李白国际学术研讨会”的第一号通知后,又向大会组委会提交了一篇关于李白散文研究的论文,如此,即使得我的李白研究,恰好有了整四十年(1977—2017)的历史。以四十年的精力研究李白其人其作,这在当代李白研究史上,以我之孤陋寡闻,似并不多见,而我则忝列其中。



我从小虽然喜欢读孟浩然、杜甫等唐人的诗歌,但却更喜欢读李白的诗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老家有一块李白诗碑的缘故所致。这是一块镌刻于明代万历年间的诗碑,也是一块曾经令我引以为自豪的诗碑,因为它就在我家乡的不远处。对此,我在2000年3月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白求是录》的《后记》中,曾经这样写道:


我的故乡是坐落于是江汉平原北端的一个千年古镇。据有关资料记载,古镇在战国时期,曾一度为楚国文学家宋玉的封地。古镇隶属于今湖北天门,天门在唐代为复州竟陵郡,故后人又多称天门为竟陵。古镇有一条长约千米的钟岭街,因明代竟陵文学大师钟惺诞生于斯而得名。镇北不远处有著名的“玉女汤”,相传为天庭仙女沐浴之所。唐玄宗开元年间,“酒隐安陆”的诗人李白游是地,写下了一首很有名的《安州应城玉女汤作》诗。后人为纪念李白游“玉女汤”,不仅将是诗刻石以立,而且还据诗中“汤池流大川”的句子,将“玉女汤”改名为汤池,并沿用至今。我自幼知李白之名之作者,即源于此。所以,我在孩提时就喜欢读李白的诗歌。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块刻着李白《安州应城玉女汤作》的诗碑,在经历了无以数计的风风雨雨后,于“十年文革”期间,却由于是“四旧铁证”的原因,而被红卫兵砸得粉碎。所以,我在1982年的秋天,与安陆“李白在安陆考证办公室”的几位友人一道前去寻访时,乃一无所获。虽然,“玉女汤”四周已建起了许多房子,并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商业性温泉,但其价值所在,却显然是无法与明人所刻的那块李白诗碑相提并论的。


我从喜欢读李白的诗歌,到将诗歌的主人作为研究对象,郭沫若《李白与杜甫》则成为了这中间的一大转关。此书由人民文学社初版于1971年,是我在当时所能读到的唯一的一种关于李白与杜甫的著作,所以我即将其读到了几乎能全部背诵的地步。虽然,此前我也曾读过王瑶《李白传》与冯至《杜甫传》,但我总觉得这是两本普及性的读物,而不如《李白与杜甫》那样专精与深刻,而此,也是在此书出版二十年之际,我于《文学遗产》发表了《学术中的误区与误区中的学术—重评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一文的原因所在。撰写一篇约14000字的文章,并在权威刊物上发表以纪念一本著作的出版,这在我数十年的学术生涯中,实属绝无仅有的一次。这一实况表明,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之于我的李白研究影响之大,乃不言而喻。但需加指出的是,我的这篇《重评郭沫若<李白与杜甫>》的文章,发表于《文学遗产》1990年3期,中国长安出版社2010年再版本《李白与杜甫》将其结论附录于该书时,却将其误为“1999年3期”,特借此更正之。


在《重评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一文中,我主要针对《李白与杜甫》中“关于李白”与“关于杜甫”两个部分,根据其研究的对象与方法之不同,进行了逐一考察与评析。所以文章的最后,乃这样写道:“以上的‘重评’,即是根据其选题侧重并循着其研究之方法,就书中一些主要问题的结论与观点进行重新检验与评述。从中我们不难看出,郭著无论是在哪一个部分,虽然都有所偏激乃至较大之失误,但事实证明,其创获既多,卓见亦众,故其仍不失为一部颇具学术价值的著作。”这就是二十八年前的我,对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一书的总体评价与看法。


由于受郭沫若《李白与杜甫》的影响,在1971年的冬天,我便开始了对李白的尝试性研究。所谓“尝试性研究”,是指在熟读李白诗歌的前提下,对李白的诗歌作一些“译”与“评”的尝试。最初的尝试点,是专注于李白的乐府诗。之所以选择李白的乐府诗,主要是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乐府诗为李白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二是乐府诗在《李白与杜甫》中是一个空白点。“译”、“评”李白的乐府诗,说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却很难,所以,这种尝试性的研究,我一直持续了约5年之久。1977年9月,中华书局出版了由清代学者王琦笺注的《李太白全集》,当年11月,在一位新华书店朋友的帮忙下,我很幸运地买到了这套书。在此之前,我所熟读与“译”、“评”李白乐府诗的底本,是一套石印白文本《李太白文集》,由于是白文本,所以“译”与“评”都非常吃力,而有了王琦的笺注本,自然就方便许多。于是,我便将以前对李白“尝试性”的研究,一改为正式性的研究,也即我正式研究李白,乃始于1977年11月。当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已经“译”与“评”的约有二十五万字的李白乐府诗初稿,以王琦笺注本为据,进行了一次大幅度的修改,最终则成为了只有近二十万字的修定稿本,并将其取名为《李白乐府译评》。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部书稿。1982年10月,在《李白外传》作者田一文先生的介绍下,我带着《李白乐府译评》的抄写稿本,到湖北人民出版社找某编辑联系出版,但最终却因某种情况而未果。


在“译”、“评”李白乐府诗的同时,我还进行着另一方面的李白研究,即对《李太白全集》中约四百位交游人物的生平进行考察,并以考察所得为基础,为这些交游人物一一撰写小传。这方面的李白研究成果,被我所取名为《李白交游传略》。《李白交游传略》全稿约六十万字,始撰于1978年3月,截止于1984年5月,其中虽然时有停滞,但前后也用了近五年的时间。这部书稿在写作过程中,曾先后得到了郑州大学耿元瑞、西北大学安旗、河北大学詹鍈、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余冠英、乔象钟等老一辈学者不同程度的指导,其中,又以安旗、耿元瑞先生指导尤多。两位先生不仅对其中的部分稿件进行过认真审读,并且还提出了许多修改意见,使之增色不少,而耿元瑞先生在住院期间,一如既往为我修改稿件的举措,更是令我终生不敢忘。


1984年10月20—24日,“十年文革”结束后的“全国首次李白研究学术研讨会”在四川江油隆重召开,我应邀参加了这次盛会,并在大上作了《<蜀道难>探索》的专题发言(实际上是全文宣读),并得到了与会专家如裴斐、王文才先生等的好评。当时参加大会的专家学者共有一百三十人之多,大会发言在新竣工的太白堂举行,四十岁以下的与会者为大会安排作专题发言,我既是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人。作为大会论文,《<蜀道难>探索》一文所用材料与所得结论,其实都是出自《李白交游传略》中的“元丹丘小传”,因为我在这篇论文中认为,《蜀道难》是李白为送友人元丹丘入蜀而作,时间在开元十九年初夏,地点为咸阳。该文在会后被收入大会论文集出版的实况,表明了我的这种认识,至少是得到了论文集编委会的认可的。而还值一提的是,在这次会议期间,安旗先生还利用大会发言的机会,对我的《李白交游传略》进行了专门介绍,从而使得我的这一“研李”成果,一下子拉近了与在场学者之间的距离。而我也趁此机会,将《李白交游传略》的书稿交给了时任巴蜀书社总编辑的邓楠先生,希望巴蜀书社能将其出版,但最终也是以未果而告终。


从1977年到1984年,其间凡七年,此即为我研究李白的第一阶段。在这一阶段中,我虽然撰写了两部共约八十万字的“研李”书稿,且都不曾出版,但其却让我掌握了大量关于李白研究的资料,为今后的李白研究与我所计划的“唐代诗人四部曲”的研究,打下了极为坚实的基础。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这先期六年(1971—1976年)游心书海的准备,如果没有这第一阶段七年(1977—1984年)撰写两部书稿的积累,我在其后阶段的李白研究,以及孟浩然研究、杜甫研究等,就都不可能是那样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如此看来,这前后共十三年时间的“浪费”,也并非是一无所获的。而且,这两部书稿就当下的情况来说,我是完全可以将其出版的,但我却并无此打算,理由是那已经属于我研究李白的一段历史,而历史是不能随意更改的。所以,这两部记载着我最初研究李白经历的书稿,我将会让它永远地束之高阁,并渐渐地淡而忘之。



两部共约八十万字的书稿虽然未能出版,但《<蜀道难>探索》在“李白会议”上的“一举成功”,却为我今后的李白研究提供了一个“榜样式”的启示:即尽快将《李白交游传略》中“传主”的材料,改写成一篇篇论文发表。于是,《李白与元丹丘交游详考》、《李白与王昌龄交游考索》、《李白与孟浩然交游考异》、《李杜交游时地探索》、《李白诗中之“龙山”考》、《历史地评价李白与李璘事件》等文,便在1985—1987年前后,分别发表于《天府新论》、《四川师范大学学报》、《李白研究论丛》、《豫章学刊》等刊物上。而且,有的论文发表后,还曾为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全文转载,如发表于《绵阳师专学报》上的《李白蜀中行踪杂考》,发表于《成都大学学报》上的《李白东涉溟海未至剡中考辨》等文,即皆为其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学术界对于《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的评价,是远在《文学遗产》等刊物之上的(今天的湖北高校仍属如此),我的这些论文为其所全文转载(我当时还有关于孟浩然研究等方面的论文,亦多有为其所全文转载)者,不仅给我带来了一份份惊喜,更为重要的是使我从中看到了对李白研究的希望所在。虽然,学术的耕种是十分辛苦的,但收获却是颇令人喜悦的。


而就在这时,我还获得了另外一份喜悦,此即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唐代诗人咏湖北》一书。此书既是该书责编毛丹先生向我约稿的一份成果,也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本著作。作为编家,毛丹先生不仅向我约稿并出版了这本《唐代诗人咏湖北》,而且还是我与《李白外传》作者田一文先生相识的引荐人。此后的2005年10月,我利用一次到武汉开会的机会,还曾与毛丹先生一道专门拜访过田一文先生。在我的记忆中,田一文先生当时已退休赋闲,住在汉口解放大道湖北人民出版社纸品仓库宿舍区,我们去时,其精神甚佳,谈吐亦清雅,因而我们三人乃相谈晤甚欢,临走时,田一文先生还送给了我一本题签的《李白外传》。四年后的1989年,田一文先生因病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一岁。


由于毛丹先生的介绍,我又与湖北人民出版社总编辑汪诚先生相识。汪诚先生是黄岗人,诗写得很好,他知道我也曾写过几首小诗后,所以一见面就称我为诗人。由于我压根儿就不是诗人,故而曾多次就“诗人”一事与之理论,比如,有一次我奉命邀请汪诚先生到我所供职的大学作学术报告时,我们二人在“报告厅”(其实为一间教室)就曾为“诗人”进行过争辨。由于我与汪诚先生的这种“诗人”关系,而使得我的《李白史迹考索》一书,很快就在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这是我自1977年正式研究李白以来的第一份成果,其出版时间为1988年5月。《李白史迹考索》共收论文十七篇,附录三篇,十七万字。其中的十七篇论文,多数曾在《天府新论》、《四川师范大学学报》、《成都大学学报》等刊物上发表过,且不乏为《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全文转载者,因之,其具有一定的学术影响,也就不言而喻。在研究对象上,《李白史迹考索》主要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对李白交游的具体考察,一是对李白行踪的详尽勾勒。对于前者,主要有如《李白与元丹丘交游详考》、《李白与王昌龄交游考索》、《李白与孟浩然交游考异》、《李杜交游时地探索》等文;而后者,则有《李白蜀中行踪杂考》、《李白初游安陆时间考》、《李白东涉溟海未至剡中考辨》、《李白初游太原时间考辨》、《李白出川后又回峨眉初探》等文。这两个方面的考察,从专题研究的角度言,不仅具有较为明显的“年谱”特性,而且还有着较“年谱”更为具体确切的特点。此外,《李白史迹考索》中的部分论文(含附录),还涉及到了对李白诗歌题旨的解读、风格的比较等,前者可以《<蜀道难>探索》一文为代表,后者则有《略谈李杜诗风》等文。这三个方面的研究对象,虽然有主有次,但表明《李白史迹考索》所涉及的内容,乃是相当丰富的,所以,我之后的李白研究,即大体上是按照这一研究思路在运作的。


十二年后的2000年3月,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李白求是录》一书。此书虽然为我研究李白的第二本专著,但其前所出版的《李白史迹考索》中的十七篇论文,却有大部分被收入其中。即是说,《李白求是录》所收论文,主要是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李白史迹考索》中的十五篇(其中《张旭卒年与李白交游考》一文,因需修改而未被收入;《李杜初识时地探索》则被编入《杜甫研究丛稿》一书)论文,一为1988年5月至2000年3月之间所发表的十七篇论文,二者共计三十二篇。所以,《李白求是录》作为我第二阶段的一份“研李”成果,其实际上是集新旧论文于一书的一本专题论文集。全书三十二篇论文,按所研究的内容,依序分为上、中、下、附四篇,上篇为“李白生平考证”,中篇为“李白作品索解”,下编为“李白研究综述”,附编为“重要日著译介”。其中,上编与中编的二十一篇论文之所考所论,乃为本书的重点所在。对于这一重点,我在该书的《自序》中已进行了具体罗列,这里不在重复。这二十一篇论文的结论,由于贯穿着李白生平的始终,而成为了一部新的李白年谱的轮廓,为历史地认识李白其人其作,无疑是提供了一个较为可靠的“数据群”的。正因此,本书出版后,即得到了学术界较为一致的认可与肯定,如《唐代文学研究年鉴》、《唐代文学研究著述集成》(第五卷)等专书专刊,就都曾载文对其进行了首肯与称道。凡此种种,对于终年耕耘于学术领地的我来说,多少也算得上是一种慰藉的。


由2000年4月到2017年3月,其间凡十七年,是我研究李白的又一个阶段。在这一期间,我主要在《中国李白研究》、《新疆大学学报》等刊物上,发表了《李白家世之谜破译》、《三谈李白<九日龙山饮>》、《李白与王维未交游原因探析》、《李白<菩萨蛮>辨伪》、《李白词真伪证说》、《李白<忆秦娥>证伪》、《李白赠内诗述论》等论文。这些文章所涉及的研究对象,除了一直为我所关注的李白生平与李白诗歌两大类之外,还首次对“李白词”进行了全面考察,最终则认为:李白是诗人而非词人,现存的“李白词”全部为伪作。对于这些“研李”论文,除了一组关于“李白词”的考辨文章,已被编入《唐宋词史论稿》第一章外,其馀则全部与《李白求是录》所收诸文合为一集,并以《李白研究新探》为书名,交由黄山书社于2013年12月出版。因之,将《李白研究新探》目之为我四十年来研究李白的一份“集大成”成果,也是极符合我的研究实况的。而在四十年的研究中,仅得《李白研究新探》一书的事实,则又似可表明,我之于李白研究,不仅突破了前人“十年磨一剑”的藩蓠,而且还创造出了一个 “四十年磨一剑”的奇迹,王安石在《题张司业》诗中所说的“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即已为我道出了其中的真谛。



与中国文学史上的其他诗人相比,李白的最大不同点在于,其自出生之日始就是一个谜,以至于他的身世如何,出生地在哪里,生卒年又怎样,以及他究竟是外国(西域)人还是中国(华夏)人,等等,即皆成为了研究者所争论不休的一个个生平焦点。此则表明,研究李白,显然是要比研究其他诗人棘手许多的。而此,也是自宋以来的历代李白研究者,都在李白研究中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的原因之所在,其中,又以清人王琦尤具代表性。在李白研究史上,王琦是以集三十年精力笺注李白诗文而著称的一位学者,中华书局出版的近百万言的《李太白全集》,即为其“研李”的一份重要成果。虽然如此,王琦对《李太白全集》之笺注,却也存在着许多问题,如对李白长流夜郎曾到达贬所的史况浑然不知者,即为其一。其它如李白初游安陆的时间,李白开元十八年一入长安等,即皆属如此。而我四十年以来的李白研究,即皆是针对这些为王琦所不知的史实,在进行着种种形式的考察与探索,所以,我无论是先期梓行的《李白史迹考索》、《李白求是录》,抑或是后期出版的《李白研究新探》,亦无不如此。


作为我研究李白“集大成”成果的《李白研究新探》一书,主要是由上、中、下三编所构成,其依序为“李白生平求是”、“李白作品索解”、“研李著述评译”。仅就这一“编目”而言,上编的“李白生平求是”与中编的“李白作品索解”,完全是对《李白求是录》“李白生平考证”(上编)与“李白作品索解”(中编)的一种继承,因为《李白研究新探》中的“生平求是”与《李白求是录》中的“生平考证”,二者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而《李白研究新探》一书的下编,则是对《李白求是录》下编与附编合而为一的结果。这样,我四十年来研究李白的成果,除了《杜甫研究丛稿》、《唐代诗人婚姻研究》、《孟浩然研究》、《唐宋词史论稿》、《唐代诗文论集》等书中的相关“研李”论文外,其馀则全部集中在《李白研究新探》之中。所以,《李白研究新探》所收录的四十三篇论文,实际上就成为了我四十年来研究李白成果的一份最好总结。即是说,带有成果总结性质的《李白研究新探》一书的出版,极有可能意味着我对李白的研究将因之而告别,而终止。虽然如此,我四十年的李白研究历程,还是具有相当大的纪念价值的,因为在这四十年中,我不仅仅研究了李白其人其作,而且因为研究李白的关系,还研究了孟浩然、王维、杜甫,以及数以十计的唐代诗人。正因此,我的李白研究,自然就会与他人的同类研究有着明显的不同,而这些不同,即构成了我研究李白的特点与个性。


从总的方面讲,我之于李白的研究,主要是旨在通过种种方法、角度、材料,以求最大程度地还原李白历史的真实,所以,举凡李白的身世、出生地、交游、行踪、婚姻、生卒年,以及其作品的系年、真伪等,即均被纳入了我的研究范围之内。其中,虽然也涉及到李白的作品,如题旨的解读、风格的比较、艺术形式的剖析等,但这些都是属于“第二位”的李白研究。而且,有些属于这方面的研究,其动机与目的,其实就是用来为弄清楚李白生平提供依据的,如《<蜀道难>探索》一文即为其例。就此文的题目而言,本文显然应是针对《蜀道难》题旨所做的“探索”,但其所得“开元十九年夏初在咸阳送元丹丘入蜀而作”的这一结论,却是与李白的生平大相关联的,因为结论中的“开元十九年夏初”、“咸阳”、“送元丹丘入蜀”等,已是将开元十九年四月李白在咸阳的行踪交待得相当清楚了。类此者,在《李白研究新探》中还有很多,如《李白诗中之“龙山”考》、《再谈李白<九日龙山饮>》、《三谈李白<九日龙山饮>》三文所考《九日龙山饮》中之“龙山”, 即是在这方面可与《<蜀道难>探索》媲美的又一例子。这三篇文章,虽然均因李白《九日龙山饮》中之“龙山”究竟在何地而发,但其却与李白生平颇具关联。传统的说法,这首小诗(五言绝句)中的“龙山”在今安徽当涂,即论者大都认为李白是诗写于他晚年至当涂投依族叔李阳冰之际,而我在这三篇文章中,则以大量的内外证材料,证实其“龙山”乃在今湖北江陵,即认为是诗为李白写于其长流夜郎途经江陵之时。事实证明,“江陵龙山”说乃为正确。明白了《九日龙山饮》中“龙山”之所指,虽然有助于对这首小诗题旨的理解,但重要的是因此而弄清楚了李白写这首诗时的行踪之所在。仅就这两例言,我对李白具体作品的探讨,与他人重在思想内容、艺术技巧、审美情趣等方面的论析,乃是大相区别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白这位“谪仙人”本来就与众不同,而“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法”者,即此之谓也。


我在研究李白的同时,还对孟浩然、王维、杜甫等诗人进行了种种研究,这样作的目的,在于能使得我的李白研究,具有更为宽广的文化背景与更为开阔的学术视野。换言之,我四十年的李白研究,是将其放在盛唐诗人创作活动这一宏大的时代背景下进行考察的,所以有些文章所涉及的研究内容(对象),究竟是因李白而发,抑或因孟浩然、杜甫等人而发,是谁也难以说清楚的,即使是我本人也不例外。比如,在《李杜初识时地探索》一文中,我所重点考察的是李白与杜甫初识时的“时地”,因之,将这篇论文归类于李白研究可以,将其归类于杜甫研究亦可以。而具有这样特点的论文,我在四十年的李白研究中,也并非少许,如《李白与元丹丘交游考》、《李白与王昌龄交游考索》、《李白与孟浩然交游详考》、《李白与杜甫》(译文)、《略谈李杜诗风》、《孔巢父与李白、杜甫交游考》、《二李一杜交游笺释》(“二李一杜交游”,指李白、李邕、杜甫三人之间的交游)、《李白与王维未交游原因探析》等,即皆属此类。很显然,这些论文既属于李白研究的成果,同样也属于孟浩然研究、王维研究、杜甫研究等方面的成果。正是由于这类论文的存在,因而也就使得我的李白研究,既关联着孟浩然研究、杜甫研究,又关联着唐代其他诗人的研究,进而导致了我于2006年前推出的包括《李白求是录》在内的“唐代诗人四部曲”。其另外的“三部曲”,以出版时间为序,分别为《杜甫研究丛稿》(1999年)、《孟浩然研究》(2002年)、《唐代诗人探赜》(2005年)。如果将《唐代诗人婚姻研究》(2001年)、《王维新考论》(2008年)一并算上,则我的唐代诗人系列研究,实际上是由“六部曲”所构成的。而在除《李白求是录》之外的“五部曲”中,又均不同程度地涉及了李白研究,即其中均有与李白研究相关的某些研究成果存在。由李白研究而孟浩然研究,再由杜甫研究而王维研究(以研究的时间先后为序),以及唐代诗人的婚姻研究,等等,这种串珠般的研究且均有专著问世者,这在当代中国热闹非凡的唐代文学研究界,以我之孤陋闻寡,似并无第二人以为。


1978年11月,我曾写过一首《夜读李太白集》的小诗,后来发表于《北京政协报》1985年12月22日第四版时,诗题被改为《咏李白》,今则一仍其旧。诗为:“飘然太白来天际,仗剑出川走四方。把酒青天邀明月,放歌山水傲君王。一身壮志空相许, 两度菊花枉自芳。自古贤良遭世毁, 于今寰宇诵华章。”这也算得上是我与李白研究的一种见证,兹抄录于此,以志不忘。回顾的目的在于总结,总结则是有利于再研究的,而此,即为本文的目的之所在。其中所涉及到的耿元瑞、詹鍈、余冠英、田一文、汪诚诸先生,均早已作古,兹特借此文,以纪念之。


(2017年6月17日于古隆中求是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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