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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勇:牛头、鸡肋与狗屎——闲说旧书市上拣漏儿

2017-10-28 辛德勇 古籍

搜集旧书,和搜罗所有旧物古董一样,个中妙趣,本在于寻寻觅觅之中。冷摊儿,老店,看似漫不经心的翻检,其实一肚子猎奇探幽的心肠,卖家再精明,也总有漏网之鱼,揽人囊中,便称作“拣漏儿”。



不过,说起来此情此景已恍如隔世。十几年来,自从买旧书在社会很大范围内变为一种商业投资,甚至是居家理财的途径,再想不经意间收取那些让你心动、心喜的好书,机会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所谓“拣漏儿”,就是花比市面上流通价格低很多的钱,买到同一档次的书籍;而那些对于绝大多数藏书家来说,你即使清清楚楚告诉他所有有价值的地方,人家也根本不要的书籍,花再便宜的价钱得到,自珍自赏,也不能说是拣漏儿。


人弃而我取,说得文雅一些,借用当年谢国桢的话,是拣人家扭剩的瓜蒂;用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像是拣狗屎。虽说狗屎或许也能肥田,什么书都多少有些用处,但藏书与读书,毕竟不是同一回事。狗宝是名物,故世间珍而储之;狗屎是秽物,所以人皆避而远之。想要靠拣这种漏儿,来丰富自己的“藏书”,应是南辕北辙,愈行愈远。


经过十几年拍卖场上的历练,新一代富有实力的藏书家已经相当成熟,不但鉴赏版刻技艺方面具有入木三分的眼力,而且由表及里,对书籍外观背后的各类实质内容,也兼而品之,收藏的领域,甚至拓展到经学书籍。所以,现在的拣漏儿,比过去不知要难过几多倍。


难则难矣,可是话分两头,书籍与瓷器等普通古玩到底还是有很大差别,这就是认识书籍内容的价值,需要很多专门知识,这不是普通藏书家想做就能很容易做到的事情。所以,有些好书,价钱很低却无人问津,不是藏书家们不想要,而是不了解其价值,一旦明白个中奥妙,会立即蜂拥蚁聚,吞而食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但现在仍然时或有漏儿可捡,恐怕在可预见的将来,也必定还是如此。


不过,这种漏儿,主要还是从读书人用书角度看的漏子。除了其中个别一小部分之外,绝大多数这类书籍,从投资或是资产保值的角度讲,恐怕只能算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因为读书人不会成为收藏的主体,永远只是其中很边缘的一小部分,而大多数藏书家终究不易知晓此等书籍的妙处所在。因而,这类收藏群体太小,从实力来讲,又处于收藏大厦的下部。图书收藏重心的指向,永远都是书籍的外在艺术形式,而现在要是依然能拣到这种漏儿,似乎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奇遇了。


七八年前清代写刻本卖得最火的时候,一天,在一家常去的旧书店里看书。老板很熟,闲翻过后,出门时便随口与他应酬一句:“也没什么好书可看的。”不料,老板很当真,竟从下边拿出一部书,往柜台上一放:“书倒是有,就是价钱贵一点儿。”话已至此,不管想买不想买,买得起还是买不起,想溜之乎也怕是不妥,做做样子,也只能看过书再走。这是规矩。


老板一边打开蓝布函套,一边推介说:“是刻得很好的写刻本《陆宣公集》。”熟悉古籍版本的人都知道,清雍正时朝廷重臣年羹尧,曾以写刻形式刊印过《陆宣公集》。这个本子,雕版虽然精美,却很是常见,精于此道者,均不为措意。因为这种年刻本见的实在太多,所以当即应答:对此并无兴趣。不料老板告之,并非年某的刻本,而是由陆宣公一个什么孙子刊行于世。



这可是闻所未闻。翻开一看,更是大出意外,该本每一卷后面都携刻有“三十四世裔孙锺辉重刊”一行题识。这陆锺辉是清代雍正、乾隆年间的大盐商,附庸风雅,刻过一批古籍。因为出得起好价钱,请得到好刻工,刻印的书籍,都是美轮美奂。这部《陆宣公集》,字体妍丽,开化纸初印,原签原装,同样精美绝伦。如果仅仅是这些,还只能说是世间尤物,可赏玩而不为珍稀;真正令人赏叹的是这样的名家佳刻,竟一向不见于称道和著录!其罕见难得,几若云中仙子,只宜梦寐遐思。它的版刻价值,至少也应当比普通的年羹尧刻本,高出八倍以上。可是,老板却只开出了与普通年刻本相当的价格。在清代刻本中,这算是拾到了牛头,也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拣漏儿。


原刊《收藏·拍卖》,摘自《读书与藏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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