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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萬金 艾冬景:還原墨學的本來面目

2018-02-10 郭萬金 艾冬景 古籍

墨子影響極大,史料極少,有限史料中孕含著無限的文化信息。史家的態度,諸子的褒貶,使得枯竭史料中的墨子形象漸為豐滿。墨之源流,近本於工,遠溯於巫。古代國家大事,惟祀與戎。儒以祀為職,墨以戎為業,並為顯學。墨家“以戎為業”,正是以“工”為其顯著標識的。其言行思想表現出典型的技術思維與軍事色彩。墨子是由“技”而“道”的集大成者,是官方認可的工師,亦是墨家內部尊崇的“鉅子”。


一、《史記》的態度


《史記· 孟子荀卿列傳》末尾寥寥二十四字:“蓋墨翟宋之大夫,善守禦,為節用。或曰並孔子時,或曰在其後。 ”便是墨子在正史中的全部記載。太史公如此惜墨如金,在墨學沉寂的漫長年代,並不會有太多異議,待到墨學大興的時期,便會惹出不少為墨子打抱不平的人物,如孫詒讓、方授楚、易白沙、伍非百、陳柱等。其實,《史記》中“孟子傳”僅 144 字、“荀子傳” 193 字。此外,像“淳于髡傳” 244 字,“騶衍傳” 516 字。可見,傳記字數的多寡與傳主的重要程度並沒有必然的比例關係。


《史記》除本傳外,涉及墨子及墨家的記載有13 處,絕大多數都以“儒墨”並舉的模式出現。半數來自他人言論的轉引,餘者則係史遷之語。此外皆是太史公的議論之語。司馬遷尊儒宗道,對於墨家亦頗為敬重,其父《論六家要旨》墨家存129 字,儒家僅存63 字,並充分認可了墨家“雖百家弗能廢”的地位。反復稱引的儒墨對舉雖非史遷自語,卻也透露出其對墨子的“稱賢”態度。《孟荀列傳》中的“獵儒墨之遺文”不僅明白無疑地表明了太史公的承繼弘揚之志,更透露出司馬遷的謹嚴審慎的記述態度。


對於戰國諸子的言論,司馬遷雖不排斥,卻採用謹慎,《墨子》自然也在其中。子書中作為論據的故事材料顯然並不以真實可信的事實陳述為目的,問難比物,寓言傳聞,雜糅並出,本末不詳,時序錯亂,真偽難明。於此,司馬遷有著極為清晰的認識,這些思想史的材料並不能等同於歷史的真實描述,遂於 “頗採”的基本判斷下,對於諸子言論中各種行事,審慎入傳。二十四字的記載固然“枯槁”,但孟荀之傳多以其入仕遊歷而論,亦無太多細節。西漢時,墨學式微,史料湮滅、匱乏,司馬遷很是下了一番“獵遺文”的工夫,但文獻真偽雜糅,或有抵牾,詳事校核,卻無法梳理出清晰完備的生平譜系,慎而立傳,僅得寥寥,實非其疏,恰是司馬遷對於墨子的特殊敬意。


二、先秦史料中的墨子角色


因記載之主觀目的、缺乏客觀佐證等緣故,諸子的論說雖未能成為推演生平、紀事入傳的十足證據,卻也不可一筆抹煞。諸子之學,重其義而輕其事,口耳相授,自是不爭的先秦史料。於墨子(家)而論,這些年代更為接近的思想史料是墨子(家)信仰習俗、社會思潮、常識觀念等最為清晰逼真的呈現。其中不僅有學派本身的自我標榜,更有來自他人的譏刺批評,正史中的“枯槁”形象亦在毀譽寵辱中生意頓起,日漸飽滿。


《墨子》中最為飽滿的形象來自於 “止楚攻宋”精彩敘述。然而,最為重要的敘事要素時間、地點、人物卻有些缺失、混亂。值得注意的是,由連夜趕路而延伸的足部特寫,除卻踵事增華的文學意義之外,更使墨子的“非攻”形象飽滿完備。《呂氏春秋》涉及墨家的記述有 22 則,論及墨者的有 6 則,其餘 12 則中,墨子皆以思想者的形像出現,且每每與孔子共同出現。雖未明言“顯學”,但墨子之聲望地位亦可見一斑。且《呂氏春秋》議論之始常以墨子之言論為導引,亦可證明墨子之學在當時的影響力。《晏子春秋》中墨子凡兩出,皆以權威口吻對晏子表達認可,稱其 “知道”,立足點仍在“非攻”、“節用”兩端。《韓非子》將儒、墨兩家定位為 “世之顯學”,弟子眾多,聲望顯赫。與之相似,在《莊子》中,儘管未曾明確給予墨家 “顯學”的定位,但頻繁的“儒墨”並稱,已足以說明二者於晚週學術中的獨特地位。


《荀子》中,墨家成為荀子重點批判的對象。格外嚴厲的批評態度固然來自於針鋒相對的立場分歧,卻也透露出荀子對於墨家的特殊關注。還應注意的是,荀子在批判 “俗儒”之流時,特別指出俗儒“無以異於墨子”,自然意味著墨子與儒家的相似。儒墨的相似有目共睹,卻“明不能別”,於隆禮明分的荀子而言,當然要奮起排擊,明辨其非。由此可知,荀子的昌言詆墨不僅是由於主張上的分歧,更有辨異層面的特殊指向。對於墨家的影響,荀子並未有明確的認可,然而,特殊的抨擊態度已然顯現出了墨學在當時的特殊地位,更暗示出儒、墨間的特殊關係。《孟子》中關於墨家均是批判的態度。與荀子不同,孟子的論述方式是不得已的“好辯”,暢快淋漓,氣勢如虹,卻沒有細膩的闡釋、理性的分析,實際的推理極為簡單,分析並不深入,但態度之激烈,卻溢於言表。《孟子》一書,於當時學派多有批評,然推其所嚴,則唯楊、墨兩家,其中,尤以墨家為最。除去思想史意義上的學術思辨外,還須注意的是,墨、楊、儒的關係轉化中隱含著逆向發展的潛在趨勢:“逃儒必歸於墨”——墨子的學儒而廢本身即是最好的例證。孟子所以不遺餘力的抨擊墨家,根本原因也正在於此。即此而論,孟、荀雖有不同,但對於墨家的態度卻十分相似,均在對立主張下通過嚴厲批評體現出近緣關係下的辨異取向。


諸子言說中不乏關注史實、年代、地位的諸多糾紛,然而,以思想文化的視角切入,直接以言說論辯的敘述態度、內在觀念、一般思想作為關注對象,則可以避免一些論點的糾紛,在思想文化的歷史脈絡中勾勒出略微清晰的墨子形象。先秦史料中的墨子作為 “兼愛”、“非攻”、“薄禮”等主張的代言者,算不得血肉飽滿的歷史人物。起初的墨子僅僅作為思想的提出者,且與儒家有著特殊的近緣關係。隨著自身的發展以及儒家的激烈批判,墨家的地位得以提升,與儒家一道被視為顯學,墨子及其後學的言行日漸成為諸子立說時的例證論據,無論態度上肯定與否定,無論形像上是豐滿還是枯竭,墨子已然成為思想史上無法避繞的偉大人物。


三、儒與墨


儒墨之興,正值 “道術將為天下裂”之際,溯其所本,固在古之道術,道術之傳,則在官守。古學之源在《易傳》 “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儒墨稱先王,同是堯、舜、禹、湯;道前賢,同為稷、契、皋陶;引經傳,不外《詩》、《書》、《春秋》,究其學之所出,則同祖述於古之巫者。


作為最早的知識階層,古之巫者係文化、技能於一身,成為最古老的專家。古巫禀賦異常,身系多職,聲望至高,成為古代社會文化的核心,天下學術皆自其出。其後,隨著經驗積累,技術進步,社會發展加快,職事日繁,分工成為必須,古巫專門所承擔的所有職能逐漸離散,由更為龐大的知識階層來分擔。無法證實的巫術成為文化技能的古老源頭,諸子之學,本諸百官,所謂“天子失官,(官)學在四夷”。道術旁落,分散諸家,則有百家之興,儒墨爭鋒。


關於儒家之來源,說者甚眾,且不乏名家。若以粗線條的通約思路來看,有兩點大體可信:一、“儒”起源於“巫”;二、“禮”是“儒”最核心的關注。在古巫的諸多職責技能中,“儒”於“禮”尤為重視,墨子、莊子對儒家的抨擊皆發端於“禮”,而“儒”之重冠服、明典儀,所體現對“禮”直接參與,至於修教化、習六藝則是對於“禮”的間接傳播。“儒”之於“禮”正如“巫”之於“祀”,有著毋庸置疑的絕對意義。


“儒”因“祀”而為“世”所重,先秦時代,墨家能與之爭鋒,並為顯學,所據為何?於古人而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之外,關係重大者,唯有兵戎。作為關係國家生死存亡的重要行為,其意義之重大不言而喻。戰爭是古代社會的重要構成,國家形成的重要因素,《周禮》所涉及的國之 “大事”、“大故”多系戰事。由此而論,與“祀”並駕齊驅的“戎”足以形成與“儒”相頡頏的另一門顯學。儒家之外, “墨”為顯學,其在“戎”乎?


四、以戎為業


戰爭是古已有之的社會存在,兵學的源遠流長。兵者,雖被視為 “不祥之器”,但即便是聖人,也不得不用。按照“祀”、“戎”並為國家之重的思路來推理,墨之重視軍事應與儒之重視祭祀相類,不同於諸子的泛泛之論,詳考墨家之立言、行事,可為印證之處俯拾皆是。


以墨子其人而論。最為確鑿的二十四字史料中赫然有著 “ 善守禦” 的字樣,且放置於首先形容的位置,與攻伐相對的“守禦”是最為基本的軍事活動。太史公對此的特別標明無疑之墨子“重戎”最為有力的證據之一。如前所論,在先秦史料中,墨子最為光彩的活動便是止楚攻宋、止楚攻鄭、止齊攻魯等非攻義舉。墨子一次次出現於戰爭之中,以防御之術成為戰爭的主角,儘管沒有史證的鑿實,但傳說的墨子對於軍事的關注是遠遠勝過其他諸子的,乃至被視為守御製勝的典範,“善守禦”之贊,誠為不虛。


以墨家言論而言,《墨子》一書,涉及古之戰事者,數量頗多,對上古戰爭的記載尤為豐富、詳細。如《明鬼》篇特別的列陣狀寫、戰事描繪正表現了墨家對於兵戎的特別關注。再如《非攻》篇關於 “湯奉桀眾以克有(夏)”的征程記述,說明其於戰事的記載有著特殊的嚴謹態度。當然,最具說服力,還是《備城門》、《備高臨》、《備梯》、《備水》、《備突》、《備穴》、《備蟻附》、《迎敵祠》、《旗幟》、《號令》、《雜守》等多達 11篇的軍備專論,另有關於守城之法的 9篇佚文,按《漢志》所載的《墨子》 71篇,共計 20篇的兵守專論,所佔篇幅已極為可觀,如果將《非攻》篇這樣的兵道專論以及散佈於各篇中戰事論述也計算在內的話,《墨子》之言兵,當居諸子之首,遠遠勝過不足 6000字的《孫子兵法》。此外,關於《墨子》軍事思想的研究,是當前墨子研究中一個重要領域,論者甚眾,成果亦豐,絕非其他諸子(兵家除外)可以比擬。


以墨家組織而論,墨家 “非僅一學術團體,似革命機關,亦似後世秘密會黨,蓋組織甚密而紀律甚嚴也”。此說最為有力的證據導自《淮南子 ·泰族訓》中“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的描述,足以體現出墨家團體組織之嚴密、紀律之嚴格。作為補充的個案史料則來自於《呂氏春秋》對於墨家“鉅子”言行的詳盡記載。墨家於“勇”極為重視,對於“勇”的強調,本自對“戰”的關注。在墨子的“守圍城之法”中,“罰嚴足畏”乃是不可或缺的必備因素。如此的嚴刑酷法,並非法家的慘礉少恩,卻是軍事家令行禁止的果斷堅忍。不難看出,墨家的組織有著深刻的軍事背景。無論是不辭勞苦的非攻止戰,抑或是生死以之的號令服從,就墨家團體的組織性質而言,其所表現出的軍事特徵已足以說明墨家的以“戎”為業。


以墨家著述而論,歸於子部,自然無疑。然而,《漢書 ·藝文志》在兵書略中,特別標出“兵技巧十三家,百九十篇,省《墨子》重”。《墨子》除去近三分之一的兵備專論外,涉及軍旅之事者,數量亦眾,列為兵家,本無不可,然前已收入墨家,故曰 “省重”,細微差別中,正可看出墨家特殊的兵戎色彩。


與孔子對於兵戎的刻意迴避與墨家的關注重視恰好相反,俎豆為 “祀”之象徵,軍旅則是“戎”之根本,儒家的重“祀”為墨家的重“戎”留足了空間,墨家能與儒家並為顯學,正在於其對“國之大事”的另一端“戎”的身體力行、深入思辨。中華文化重德尚義,企慕和平,雖也承認戰爭之意義,卻貼上 “不得已而為之”的標籤。如此文化生態下,以“詭道”言兵的孫吳當然不及以“非攻”論戰的墨子能夠得到社會認可,墨家的“守”成為中國論“戎”的基本態度。

“以戎為業”的墨家所以能夠成為顯學,在“守”而不在“攻”;在“技巧”而不在“權謀”。早期社會中兵役制度大半為舉族皆兵,凡有作戰能力之男丁,均須當兵服役,士人尤然。墨家自不例外,但其所服兵役的主要內容卻並非執戈上陣,而是設防備守,具體的工作則集中於器械製造、機關設計等軍事防禦工程。墨子,作為墨家之代言者,當然是此中翹楚,以今日眼光視之,或可稱為一位傑出的軍事工程師。墨家的 “以戎為業”正是以“工”為其顯著標識的,無論其組織形態,還是其理論邏輯,留下極為深刻的歷史烙印。


五、工師與繩墨


“鉅子”是墨家組織形態的重要構成,後世多將“鉅子”視為墨家組織的領袖、導師。“巨”,論其本義則為規矩。巨之金文作


(巨之金文)


正像一人手持“規矩”之形。所謂規矩,便是所持之器物,正是“工”。由此而論,“鉅子”即持巨(工)之人,掌握規矩的人,由此意引申為領袖似乎更為妥帖。墨家鉅子持律甚嚴,不容違逆,後學奉為聖人,則視其為規矩。墨家以軍事製作、軍事工程為職,規矩尺度最為所重,以“巨”為代言,最是切合情理,正是墨家區別於諸子之所在。對工具如此尊崇,正是墨家之本色體現,更包含著原始墨家的文化信息。


“工”之由來久矣,可以追溯至最早的石器製作。早期的石器常常集多種用途於一身,可用於勞動生產,亦可用來攻擊自衛,自然有著武器的色彩。甲骨文中的“工”字更屬常見,可用作攻擊之“攻”、戎功之“功”、貢納之“貢”、貢典之“貢”、官吏之“官”等,說明了“工”與“國之大事”密切相關。“工”之為用,雖不限於軍事,卻以此為重,需要特別指出的則是其“國有”特徵。墨家“以戎為業”,溯其職業之本,即是這樣的“工”,有獨立的職業技能,有特殊的知識背景,有相當的社會地位,更因軍事的特殊性而有舉足輕重的意義,而此,正構成了墨學所以能夠成為顯學的社會基礎。


《墨子》能夠從方、圓、平、直的具體實踐中,提煉出“法”的標準思想。除去論說的理論總結外,更有深層的意義思考。對於墨子而言,技術之事其後的價值判斷更為關鍵。何為真正的“工”?技巧層面的精緻完備並不是最好的詮釋,勝義的妙處終究落足於道義之上。以墨家職守而論,本在兵戎,然墨子卻不肯以此自詡,其最為後世所津津樂道亦是與戰事背道而馳的“兼愛”、“非攻”,由“技”而“道”的昇華正是墨學顯揚於世的根本所在,墨子便是完成這一轉換昇華的集大成者。


關於墨子的出身,《史記》、鄭樵、顧頡剛、童書業等均從姓氏源流肯定墨子的貴族血統。然而,現代研究者多半按照職業習慣將迥異於 “農”的墨子看作為手工業匠人。以歷史眼光來看,貴族遠源與工匠本色並無實質的尊卑分歧。兵役是古代政役最為基本構成,對於就“以戎為業”的墨家而言,服役戍守並非有失身份之事,倒是職中應有之義。墨家不僅有高貴的學統、專門的技能,更有著不低的地位,但職業所限、志向所至,越是出色的墨者,越需身體力行,越是近乎役徒,每每表現出有悖常情的 “自苦”,並非故意標榜,正是本色所在。至於墨子的姓氏,世人多作 “姓墨名翟”。是否為姓氏暫可不論,但“墨”之命名實與墨道相關,這裡的“墨”應是被反复提及的“繩墨”,亦即工匠用來畫直線用的工具,更引申為規矩、準則、法度之義。這正是墨家所極力主張、反复要求的,更與尊鉅子為領袖的墨家傳統相一致,墨繩、曲尺的規矩方圓正是工匠的第一要義,以之作為標識,自在情理之中。再來看 “翟”,以翟羽裝飾的旗幟是用來指揮軍隊的。可見,“翟”之為用,多與軍事相關,這一點,正可與墨子之言行互為印證。論及墨子的官守, “宋大夫”的回答略顯疏簡。墨子為“工”,墨家弟子為百工之屬,以墨子的領袖地位而言,當為百工之長,即古之 “工師”。古代“工官”,初見於甲骨文之“工”,“巫”字從工,其意相通,工、巫之屬即是當時有力之職守。商周金文中,“司工”之名屢見於器。周代六卿,司空為冬官,掌管工程。冷兵器時代,軍事工程技術於勝負意義關係重大,從事如此要職者自是戰事之關鍵人物。


“工師,工官之長也。”雖係國家所設官職,卻不僅是官方的地位認為,更包含著特殊的社會認同。以 “工”而論,規矩繩墨最為重要,以“師”而論,技藝傳授外,須有“道”之昇華,二者兼之,方可為一流大匠,墨子適足當之,以職而論,宋之大夫,以技而論,能以木為飛鳶;以職而論,則有善守之譽;以道而論,則有兼愛尚同之說,授徒講學,與儒並顯。墨翟技巧過人,德行服眾,有著特殊的個人魅力,是當時最傑出的工師,墨家弟子多為百工之屬,服役從學,甘為赴火蹈刃,在內部以“鉅(巨)子”作為首領之尊稱,作為標識的則是不可或缺的規矩法度。墨家之“工師”,有如儒家之“師儒”,由來已久,流衍廣遠,直至今日,土家族對技藝嫻熟的工匠首領仍被尊為“掌墨師”,有著特殊的職權,地位崇高。禮失求諸野,其間或有古之“工師”的印跡留存。


六、馀 論


儒、墨同源而近,並為顯學。荀子言: “墨子有見於齊,無見於畸。”誠為中的之論。墨家以戎為業,職守在工,在他們身上有著濃重的技術思維與軍事色彩,體現在思想中,便是對於具體差異的忽視,習慣以同一的模式、同一的標準對待同一的對象,在小群體或可奏效,卻難以全面推行。儒家之勝,即在 “和而不同”的提出,所謂“ 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儒、墨顯揚一時,儒家歷數世而獨尊,墨家則沒落無聞,其在此乎?


“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是荀子對於墨學的又一剴切之論。墨家以實用為鵠的,實用理性下的功用追求,使得墨家在探求更為宏深的學理時大受影響。墨家之衰,正在於功用追求下的道器分離,以道而論,墨家與儒家極為相近,卻不及儒家的精細有別;以器而論,涉及軍事之技藝,多秘而不宣,流而不廣。自墨子這樣的集大成式人物之後,墨離為三,卻未像儒家那樣出現孟、荀那樣的大成人物,後學離散,各守一隅,或併入儒家,或流為工匠。道離於器,師為之失,行之難遠,不免衰歇,即在今日,亦當深思。


來源:《文史哲》2017 年第6 期,第112-128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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