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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在三个故事里说香港丨拙荐
很早以前看过叶酱的书评,总不无意外地产生更多的想法,和新的理解。
叶酱的这篇推荐,不仅仅让我们想去买一本《香港三部曲》来看,更让我们产生了马上动身再游一次香港的冲动,去默默验证一下对香港全新的认识。
每一次去香港的理由不外乎吃,或者淘到这儿飞的廉价机票。这回也是一样,从北京去日本,特意绕了个大圈从香港转机,留多几天在这里。因为熟悉,似乎不会太多去想“香港”是什么,我不过是来摄入一些卡路里而已。
但关于香港,就连TVB警匪片给的印象也是一杯奶茶一碗例汤般的家常。冲突不过是日常生活的陪衬,变化只在细微,在暗涌。吃喝以外,偶尔也来点厚重的,比如陈冠中的《香港三部曲》。
香港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很难说。
它太千人千面花样繁多,一千个人口中也许会有一千零一个香港的样子。初看《香港三部曲》这么恢弘的书名,虽然是出版社所取,但总好奇他要怎么在三个故事里说香港。
三部曲包括一个中篇,前后两个短篇,写作时间跨度将近二十五年。主角从七十年海归的迷茫游子,到八九十年代的专业经理人,再到二零零三年每天去茶餐厅食饭的半鬼佬咸虾灿。
如果懂粤语,一定要看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的《香港三部曲》,内地有三部曲之一的简体版《什么都没有发生》,其实语言是经过过滤的,部分原汁原味的粤语对白被直译过来,味道差很多。比如“陰功”直接译成“槽糕”。
第一个短篇《太阳膏的梦》,男主角宋家聪从波士顿回到香港,日日开着平治去浅水湾晒太阳,似乎过着与家族对抗,不彻底地反物质,没心没肺的波西米亚式生活。
浅水湾是什么地方?如小说一开头,“浅水湾就像是一个世俗化了的已婚妇人,失去了一份贵妇的尊严及气派,换了更多容忍及爽朗,现在的浅水湾是最民主的地方。”
第一次去香港的时候,旅行团的导游把我们这些大陆客拉到浅水湾海滩,沿路指着某某高层小公寓说“这是王菲和谢霆锋曾一起买的房子”,“这是华仔住过的地方”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浅水湾也可以说是容忍开放度极高的香港缩影,因为五十年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风平浪静,躺在沙滩上,抹上防晒的太阳膏,或是帮助晒黑的太阳膏,听上去矛盾又讽刺。 可爱的是小说有反转,有点像奇妙物语。真正的叙述者隐藏在背后,最后才跳脱出来,但比揭露真相更恐怖的是叙述者的冷静,顺理成章地妥协,一个沙滩就只是一个沙滩而已。这样看不到出路的社会和生活让人提前绝望。
第二个中篇《什么都没有发生》是重头戏,故事跨度十几年,风起云涌的年岁,人人得求自保、热烈地追求金钱带来的享受,一片风光大好。
张得志,幼年来港依靠父亲,青年岁月里盲打莽撞,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地有条有理,无论是金钱还是与人的关系。
即使到十几年后终于承认,“沈英洁是我一生最喜欢的女人”,但他仍会为当初控制住情,利索地替她安排好一切完美退场而感到沾沾自喜。只要发现对方有点动真情,身体里的红色警示灯立马亮起,心想“她是真的喜欢我,我要尽快把游戏规则说清楚。”
对于他最喜欢的一种分手,“不太感伤,没有眼泪鼻涕,没有承诺,明天到来,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友谊长存。”
的确,与沈英洁的分开符合这种期待,没有纠缠不清,没有哭哭啼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最后张得志终于悟出活在这一刻的想法。世事难料,不能太寄望将来,要活,就现在活。不仅如此,他还要活得干净利索,把一切都梳理好撒手离场。于是到死最牵挂是那七百瓶无人知道的红酒,以及那六只可能会被误认为品味问题的镶钻黄金表。
没错,就是那一代的香港人。五十年代初婴儿潮的一代,陈冠中自己也是,上海出生,四岁来到香港,从此开始风平浪静的生活。
像小说里说的,“她们这些大陆人,每人一生都有几件戏剧化的遭遇,跟历史啊,国家啊,扯在一起,可以很轰轰烈烈地告诉别人。我一生有的都是些琐事,历史跟国家没烦我。”
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人心慌。 也斯在序里说,“小说是入世的艺术,陈冠中只是以传统的言情故事,老练的人情世故去写某一角香港的深层心理、集体无意识。”
对我来说,好的小说,首先要说大白话,其次是又不能把话都说明白了,要留有余地,不能只让人感到当下阅读的愉悦,而要后劲十足。就这点上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是近几年来读到过最喜欢的当代小说之一。
第三个短篇的场景发生在美丽都大厦转角的金都茶餐厅,那一年发生一件大事,就是非典疫情。老板申请破产,一群茶餐厅的熟客聚集起来,乌合之众发起茶餐厅救亡运动。
小说充满粤语的通俗俚语,有种粗粝的劲道,里边有句话说得像口号“如果茶餐厅都死,香港好快玩完!”
茶餐厅好似香港经济的晴雨表,也是香港危机的底线。这是小人物的一场人生保卫,就好像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要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想起吴君如演的《金鸡2》里边,她开茶餐厅那阵正值非典,生意惨淡,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每天招待一位无处可归的医生。有意思的是,读着读着,书里也出现了“吴君如,你如果要开拍金鸡前传后传,记得请我做顾问。”
发现自己的思绪意外和小说的走向重合,这种惊喜之外,也有对于集体记忆这一种东西的缅怀。
2003年,在香港,最常见的标签就是口罩、恐惧、怀疑、门庭冷落的茶餐厅。之前还有73年的股灾、97的回归和楼市崩盘,这样少数的年代有无法被城市遗忘的记忆,但许多年份都是繁荣且安定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恰恰正是香港三部曲小说存在的意义。
香港的故事为什么这样难讲,不仅因为它的千人千面花样繁多、因为它的主流与边缘共存,而在于大多数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们没有与国家命运休戚相关的悲壮故事去讲述。
你可以自己成就自己,你拥有无限可能的黄金时代,你有去信还是不信的权利,你更有决定动不动情的自由。
但仍旧有一些人像《金鸡》里的吴君如那样,七年来相信劫匪当初会还钱的承诺,每年去银行查看余额,结果童话般的,那个十五日飞进卡里的九十多万,和当初电话号码数字相符。 回到小说,香港三部曲说的故事,没有题目这么宏大。陈冠中截取了某几个人物、某些时光里的几个片段,像一场流动的盛宴。
好像没什么太重要的,这不重要似乎才是最重要的。
拙见观察员:叶酱摄影:阔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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