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的软与硬｜重口笔记
Untitled-阿丁作品
油画/50×90cm/2016年
阿丁在群里说，最近有人拉他做一件能发财的大事，被他拒了，因为那事对参与者有立场方面的要求。虽然那项要求只是一个形式，并不用真的宣誓什么，但对于敬重文字的人来说，白纸黑字，你签了，就等于承认那样的价值观。So，臣妾真的做不到。
阿丁跟我一样，曾从事过某种职业，但不识时务，终于被刷洗。不一样的是，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在写作和对立场的固守上，我都难以望其项背。这两年，他僻居宋庄一隅，以画画养写作，破帽遮颜，漏车载酒，虽未达不食周粟之境，毕竟，在如此时世，已最大限度地过着清白而不失快意的日子。而某些曾经是他的同道者，却因识得审时度势，锦衣玉食，宝马轻裘，脸上除了胡须长不出来，每个毛孔都透着“聪明”二字。
古往今来，文人大都如此。阿丁几年前出有一书，叫《软体动物：中国古代文人的B面》，我曾在醉后拿这书名打趣，说你写那些人的B面，他们肯定觉得我们长着一副SB面。阿丁说SB就SB呗，我以被他们称SB为容。
软体动物，的确，中国历史上成功的文人身段都柔软至极。当然，这种柔软也不是天生的，清代文人沈起凤的笔记小说《谐铎》里面，有一个故事很精彩，它以荒诞的情节，真实地揭露了文人为什么由硬变软的真相。
故事叫《吕仙宝筏》，原文如下，懒得看可跳过，后面我胡乱翻译了一通：
山阳曹某，有文名，而性气殊傲。赴试金陵，侨寓吕祖祠。蚤起读书，先以瓣香吕祖前，告曰：“弟子浊骨，溷居仙庑。旦晚诵声聒耳，幸勿罪。”
一夕，倦伏几上，见一道者至，曰：“秀才太攻苦，利市襕衫，今番抛却矣！”曹肃之坐。道者议论风生，五经、史、汉，倾如瓶注。曹异之。道者曰：“野人操举业时，亦曾下帷读，忝颜成进士，今弃却。追忆夜分执卷，风冷裂袍，灯昏触柱，忽忽如昨梦。”曹稔其先达，出窗课就正之。道者甫阅两行，即舍去。曹曰：“仆文污尊目耶？”笑应曰：“正惟不能污日，是以不欲观耳。君文气息，逼似两京，次者亦韩潮苏海。若以此猎取功名，譬犹执商彝夏鼎，鬻诸五都之肆，非弗宝贵，而无如识者希也！”因袖中出一册曰：“此科名宝筏，敬诵诸。”曹急取以观，皆平昔所唾弃而不为者。因愤然曰：“吾侪作文，不寿世亦当名世。以此芥拾科第，宁蹈东海死耳！仆何能从命？”道者曰：“嘻！子有傲骨，不拔则不可救。”急掣剑砍其脑，有一骨，拔之而去。曹痛甚，豁焉而醒，见案上遣一册，姑置之。
明日，起阅旧稿，都不快意。拣案上册诵之，大喜，朝夕揣摩，欣欣得计。继而入闱，所作文皆规抚其制。榜发，抡高魁。一夕，梦道者复来，以骨纳脑后而去，及醒，视其乡墨，面发赪，背流汗如雨下，仍取古文研究之，后竟以孝廉终。
铎曰：“刘蕡下第，竖子成名。几许康了秀才，动以此訾议当局。必使躬自蹈之，以关其口，而夺之气，傲骨一拔，胜于拔舌矣。”
说淮安有一读书人姓曹，文章写得很牛逼，自然也有点傲气。有一年他去南京考公务员，暂住在吕祖祠里。每天早上起来读书，都会在吕洞宾像前点香礼拜，说：“学生就一凡俗之人，住在上仙廊屋里，早晚读书肯定会吵到您，请上仙别怪罪。”
一天晚上，曹生读书读累了，趴在案上眯眼，突然看到一道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边走边叹道：“同学你太用功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曹生一听，赶紧客气地请他坐下。那道士一坐下，口若悬河，什么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曹生一听，肃然起敬。道士说：“兄弟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是个读书人，后来也中了进士，只是功名早已如浮云了。那时我也是头悬梁锥刺股，冬夜快被冻成狗还在苦读，想起真像做梦一样啊！”曹生一听他中过，赶紧拿出自己写的文章向他请教。那道士看了两行就放下了，曹生汗问：“有这么烂吗？”道士笑了，说：“就是因为不烂我才不想看。说实话，你的文章堪比韩愈苏轼，但拿这样的文章去考公，就像拿着干将莫邪去五金店卖，不是你的宝剑不值钱，是没人识货啊！”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册子，说：“这样吧，我看你骨格精奇，是百年不遇的读书奇才，这里有本考公秘笈，拿走不谢。”曹生翻开一看，都是那些平时他完全瞧不起的八股文，怒了，说：“我们写文章的，就算写不出可以传世的好作品，也要写出十万加爆款文。如果要我写这样的文章才能考上，不如让我去死！”道士说：“咦，看来你有傲骨哦，不拔掉怎么能行。”说时迟那时快，拔出宝剑就向曹生脑后砍去，又从那里拔出一块骨头来。曹生一阵巨痛，惨叫一声，醒了过来，根本就没什么道士，但案上却真有一本小册子，先收起来再说。
第二天，曹生起床，看到之前写的文章，都很不满意。拿起案上那小册子翻开一看，牛逼好文啊！从此朝夕揣摸，自信爆棚。没多久开始考试，写的文章都中规中矩。一放榜，果然中举了。不久之后的一个晚上，又梦见那道士来了，二话不说，将那块骨插回他脑后就走了。醒过来再看自己写的文章，当时脸就汗了个大红脸，这都什么烂文章啊！撕了撕了，继续写他那些堪比韩愈苏轼的好文章，最后终其一生，依然是个举人而已。
不用说，道士就是吕洞宾，那块被他拔了后又插回去的骨，就是传说中的傲骨。故事讲完，作者感慨说：“正直而敢说话、文章写得好的考不上，庸才却总能考上。古往今来，那些考不上的学生动不动就以此来批评当局。一定要让他们亲自尝试一下才能封住他们的口，灭灭他们的嚣张气焰。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傲骨拔掉，这简直比拔舌还灵。”
评论一开头提到的“刘蕡下第，竖子成名”，倒是一个值得再说道说道的典故。刘蕡是中晚唐时期的一个读书人，唐文宗大和二年，皇帝亲自出题招考公务员，刘蕡在申论中极言宦官之害（当时宦官势大），考官见到都叹服，但怕宦官，不敢取他。一放榜，众考生纷纷为李蕡叫屈，考上的李郃等人甚至说，刘蕡的申论汉魏之后没人能比，这样的人都考不上，我们有何面目上榜，请收回对我们的录取，将该得的还给刘蕡吧。当时朝中也有宰相裴度等人还算正直，但在宦官重压之下，自身都如泥菩萨过江，也就不敢替刘蕡鸣不平了。最后刘蕡当然没能被招，为他鸣冤叫屈的李郃也没人敢用。七年之后，“甘露之变”发生，唐文宗直接被宦官软禁起来，最后郁郁而终。
“傲骨一拔，胜于拔舌矣”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故事的标题叫“吕仙宝筏”，“宝筏”原是佛教用语，指渡人到彼岸的船，引申为能帮到人的锦囊妙计，也可理解为秘笈。仙人吕洞宾这秘笈，表面上是帮读书人怎么考公，实际上，却点醒了统治者。吕洞宾毕竟中过举，也当过官，所以读书人对功名的渴望，他最清楚不过，要让他们不瞎BB，最好的办法不是封口，而是将傲骨拔去。至于怎么拔，各朝有各朝的办法，其中有一种，万试万灵，就是用功名利禄来软化。唐文宗朝的那些宦官，要是懂得这道理，就该将刘蕡招进去，授以高官厚禄，再让他写写诏书、讲话稿什么的，久而久之，你再摸摸看，是否尚有翘然直起之物乎。
最后为了让阿丁再硬一点，插个硬广：
阿丁是天才画家，拿起画笔不到两年，画展已在京津各地开过，画作也屡被收藏，以下这些，都是我特别喜欢的作品，有眼光的买下来，升值空间无限。有意买画的朋友，可点文末阅读原文，直接进他的画店挑选。不买，进去看看也是极好的。
莫迪里阿尼与珍妮
油画/130×90cm/2016年
天堂图书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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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犯人
油画/50×70cm/2016年
干净老头
油画/亚麻布面/50×70cm/2016年
侯赛镭乐队主唱侯飞
油画/布面油画/70×40cm/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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