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贾跃亭和乐视的两大低级错误

作者：华商韬略丨华商名人堂 毕亚军

这几天，贾跃亭先生的一封内部反思信，及其友伤（我没写错，就是友伤）公司小米等的火上浇油，把乐视推到了风口浪尖。空气中早就弥漫的不满乐视的情绪得到空前释放，看空乐视的舆论也是铺天盖地。甚至有人拿它跟当年轰然倒下的德隆系对比，提出乐视会崩盘吗的设问，而且得出悲观的结论。虽然，两者基本上没有可比性。

资本市场也给了乐视悲观的回应，短短几天，其市值蒸发过百亿，股价不但创下1年的新低，而且大幅跌破其最新增发价。甚至，由其控股的酷派也在港股受到牵连，股价急跌至1元港币左右，较其持股成本接近腰斩。

坦白说，我虽然一直或主动或被动地关注着乐视的种种新闻，但却对乐视研究不够，原因是研不下去。研不下去的原因是，我是一个敬畏常识到保守与落后的人，本身就想象力和理解力有限，到了变幻莫测的乐视面前，就更是深感无力，既看不大懂他的棋局，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走？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走，是因为觉得，按常识，他是不该这么走的。我总以为，创新可以反常规，但却不能反常识。以穿衣服来举例，我浅薄地以为，两者的区别是，常规是穿什么衣服的问题，而常识是，人要不要穿衣服的问题。

没有深入研究乐视，还要写这篇文章是因为，猛补功课看了关于乐视的种种报道，得出一个结论，乐视的问题可能恰恰出在了我认为不应该的地方，是从常识上出了问题，是犯了低级错误，才导致那些被媒体关注的高级问题。

而这些低级错误却鲜有媒体关注，至少没被重点关注，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却往往更有可能在这些低级错误，也就是常识上重蹈覆辙，所以就斗胆分享出来。如果有点道理，算是乐视以它的特别（自己的反思以及被公众关注，而更多没有反思也不为人知）给我们警示，没有道理，请大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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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贾跃亭先生和乐视犯了两大低级错误：

一、太着急

乐视可以有构建大生态的构想，甚至比现在生态得更大的构想，但不应该现阶段就去干那么大。老实说，我对生态这个词也是一直搞不太懂，到底是啥意思？一位台湾企业家曾在10年前告诉我，未来的经济是打群架，是公司协作体打公司协作体，所谓的生态是这个的升级版吗？

看贾跃亭先生的打法，貌似有点这意思。那么问题来了，公司协作体也好，生态也好，都是要有人当带头大哥，带着大家一起往上打的。显然，乐视是要当这个带头大哥。但当大哥，你是要有实力，而不只是想象力。腾讯搞生态，他牛逼啊，以社交为例，在他的地盘，谁与争锋？你要在那个领域吃饭，不想跟他生态都不行啊。苹果、阿里，搞生态，也都有自己牛逼到无可替代的核心。

但乐视接连搞出那么多生态，它无可替代的牛逼在哪里呢？很多人都会说，整合思维，整合制胜。这没错啊，但你凭什么整合人家？这个要有实力的。我还想把工商银行整合整合呢，那么多网点，用户，用户思维啊，O2O啊。整得下来吗？

因为这个常识，我是一直对乐视的生态抱有担忧，虽然内心是无比敬畏贾跃亭先生的勇气和格局。有网友说，贾先生有点像主席，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以为，精神气度可嘉，理想该被鼓励，但贾先生现在更应该学习的是主席如何在延安，于纷繁复杂的局面里养精蓄锐，谋划未来，而不是着急忙慌地打响三大战役。

越是大仗，越要深挖洞，广积粮，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吹冲锋号，这是常识啊。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如果你真诚想做一件事，且非成不可，太早暴露企图心本身就不对，如果还在实力不堪时去冲锋，就更显莽撞。一直冲下去，结局往往是，你给那些隐忍不发的人当了试验品，把成败经验给免费演一遍。因为早发而成先烈，因为后发而居上，这样的商业案例，在我所见的企业里，比比皆是。

有雄心，雄姿英发马上发，好，但不太好。有雄心，隐忍不发先观察，等待时机成熟，一击而中，好，可能更好。现在的人总担心自己想要的位置被人占了，担心是必要的，但也不一定非要不可。因为终究坐得住那个位置的，不是先走的，走得快的，而是走得好的，尤其是假若你所涉足的是可以兴衰更替的市场。

澳门那个地界儿的博彩市场，竞争够激烈了吧。但如今澳门博彩的老大吕志和家族2002年拿到博彩牌照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其他竞争对手跑步前进，大干快上，他们却是隐忍不发，先试水，先学习，先观察。等这些家伙跑完一圈，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都出来，他们才扬长避短，集中全力，迅猛一击，结果就是一击而中，厚积之后几年时间的爆发就超过对手几十年的成绩。

吕老先生家族的故事，不一定适合乐视，适合高科技，但他们打好根基，准备充分再决战的精神值得参考。还有一个故事是，苹果在三星推出大屏幕手机后，迟迟不跟进，也不是它无所谓，而是觉得自己对大屏幕的经验，准备还不够，因而在学习，在观察，在准备，怎么样我一出就号令天下。

二、太轻视风险

太着急之外，轻视风险，思考如何成功多过防止如何失败，是我对贾跃亭先生及其乐视的第二大印象。这在好的市场环境下没问题，到了坏的市场环境就很可怕。

还是这位吕志和先生，他有一句话，我以为所有企业家都该拿它作为座右铭。他说，天大的机会你能站得高，不如天大的风险你还站得住。我们中国人常常讲，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的观察，我们中国的企业家，甚至其他领域的人，很多都是天天都在想如何争取“一万”，却很少认真去想如何防止“万一”。但做企业，要走得远，走得长，防止万一是极其重要的。因为万一了，可能你连命都丢掉。而天有不测风云，你走越远，越长，不测的概率就越大。因为自大或者大意，一个不小心的万一就满盘皆输的企业，也是随手就可以举出一大把。

一位我非常尊敬的银行家，曾经的美国联合银行行长胡少杰先生，他在98年亚洲金融风波的时候，发挥个人才智和胆识，在华尔街募资，从他的老板，急于脱售美国资产拯救印尼事业的林绍良先生手中买下这家当时由他当经理的银行。然后继续以他的胆识和才华苦心而大胆求进的经营，几年时间就将银行上市，然后依靠当时人人都认为没有风险的房地产贷款快速成为美国华人银行业的老大。

这个“一万”他追求到了，但天有不测的是，08年他遇到了美国金融海啸，万一的事情发生了，不但把银行搞破产，还把自己的名望也搞破产了。因为当时，他他还拉民生银行入股，让民生遭受了史上最大的投资损失。

事情出来后，很多人批评他是骗子，我与他交往多年的结论是，他真不是骗子，他是有点贾跃亭。他真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做强做大联合银行，他告诉我，他给自己毕生的使命和梦想，就是证明我们华人也可以在美国办出一流水准的银行。至今，我还对他出事之前与我的最后一次见面印象深刻：前一年还英姿勃勃，满头黑发的他，当时一脸的疲惫，而且银发苍苍。后来回想，那时，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将要控制不住已去的大势了。而这个大势已去，是他的错，虽然他对华商韬略有相当的恩，我也这么说，这么以为，不给他找什么金融风暴百年不遇的借口。他错在低估了风险，即使他已经重视风险，但却没有重视到防止万一，万一美国的地产会出现常人预见之外的大危机呢？

一个银行家，你掌握的是别人的钱，一定要时刻用最坏的打算来经营自己的事业，这是与胡先生分庭抗礼，也一度被他的大干快上压抑得不行的另一家美国华人银行董事长郑家发先生，在被我问到胡先生那么快，您怎么看上去很保守时跟我讲的话。郑先生是杨振宁的学生，他说，杨先生对他影响最大的是，当别人问他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时，杨先生说，我用自己的成功告诉世界，中国人是能的。带着杨先生的这个信念，郑先生也和胡先生一样，有一个在美国做出最佳银行的梦想。但现在，曾经那么快的胡先生和他的银行梦陨落了，郑先生和他的银行还在，并且刚刚在《福布斯》杂志2016年美国最佳银行中荣列第12位。

我认为，贾跃亭先生的轻视风险，首先是不够重视业务本身的风险，即在乐视没有任何一只强大金鸡母的情况下，就去借蛋孵化那么多的小鸡，甚至不是小鸡，还是大鸡。通常来说，企业的多元化进阶，一定是核心主业强大到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之后，再去有节制的快步走才比较牢靠。因为这样，即万一发生，你也可以左手很冷，右手有余温，左手温暖右手，全世界都不暖你，自己暖自己。这方面，任正非、马云、马化腾都是超级厉害的高手，尤其马云，别看他成天忽悠大的，人家把钱袋子可是看得紧。他有一个相比他名气而言不够知名的履带战略，我觉得很多人都轻视了，大家应该好好去学习一下。我以为，他这个履带战略，不光是指引未来，也更是在保命，保自己下一个业务不行也没关系。因为，他的履带上始终有一把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也可以让兄弟们相互周济的牌。

乐视显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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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样，也不一定就有问题，如果环境好，你顺水又顺风，8个坛子7个盖，总能盖过来。而贾跃亭先生轻视风险的第二个问题，正出在了环境，即对经济周期和政策环境可能产生的风险敬畏不够。

乐视的大干快上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众所周知，这一两年的经济环境可谓是挑战重重，在这样的状况下，上规模的企业必须对大环境保持警惕，而逆风猛行的贾跃亭先生显然对这个大环境的警惕是不够的。更要命的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关注到一个现象，这两年，经济下行的压力大，企业效益下行的压力大，但企业无论融资还是投资，无论雇人还是运营的成本却都没有低下去，这样两头受压的状况下猛打猛干，也显然有悖于所谓经济低迷抄底投资或弯道超车的逻辑。

贾跃亭先生对政策的敏感似乎也有待提升。尤其作为一个需要资本市场支持，而中国资本市场又高度政策导向的企业家，他对资本市场变化的预判或者应对应该是不足够的。去年那一波牛市造就了不少以p2p为代表的荒唐事，也鼓舞了企业家们用梦想圈资本的信心，而且这个信心从二级市场蔓延到一级市场。

个人以为，贾先生大干快上背后的部分底气也正是来自这里——反正我能拿到钱。但连我都知道，从证监会领导换人之后的种种表态和新政开始，这种风向就在变了，而到今天，那种什么东西都可以往市场上装的风基本上是消停了。这样的局面下来最终影响的，不只是不容易从二级市场拿到钱，也更是不再容易从一级市场拿到钱。因为，一级市场把钱给你，也是盯着你可以给我一个怎样的二级市场的。这，恐怕也是乐视当下最隐忧的一个事。

“怎么大风越狠 我心越荡，吹啊吹啊 我赤脚不害怕”是贾跃亭先生喜欢的一首歌，也是很多人喜欢的他的精神。但风大到一定的程度，但若自己已不是赤脚，这种精神就有它值得检讨的地方。乐视是一家绽放创业家精神和青春梦想的优秀公司，也是一家荷尔蒙有点过剩的公司，它是应该调节调节，平衡平衡了。

可喜的是，现在的贾先生似乎认识到了这些问题，也开始重视常识这回事，所以才反思。真诚期待他能别着急、抓紧干，做一些减法聚一下焦，丢一些机会，也释放一些风险，以回踩乃至后退的筑梦踏实，为明天的前进蓄力。

今天大踏步的后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这句话，应该适合现在的乐视和贾先生。也祝愿这句话里的今天和明天，都属于乐视。

哦，还有一件事。贾先生还有一个错误，也比较低级。估计这是因为“这孩子太实诚”导致的。那就是不该在这个节骨眼的时点上在那么多节骨眼的问题上认那么多你自己可能是检讨，别人可能认为你是不可挽回的错。尤其是，说自己资金太紧张。一家牵涉面如此广的公司，什么不行都可以，就是不能钱不行，不了解具体情况，听风就是雨的，会觉得你马上要断顿了。这可还了得！要换成是家银行，即使没事儿，也都把你“挤提”破产了。

遇见大事有静气，别随便说话。这也是一个大企业家该有的修炼。尤其在关键时间，关键场合，以及关键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