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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矿、村民、村官和艺术家,一场“污”有之乡的博弈

夏鹏程 谷雨影像-腾讯新闻 2022-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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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省排污》预告片 

(时长 00:45)


“中国陕蒙边界的乡村,毛乌素沙漠南缘的不起眼之地,因为一场跨省污染和一起行为艺术,为世界媒体关注。”

小壕兔乡位于陕西榆林市榆阳区最北端,陕蒙边界,毛乌素沙漠南缘,距榆林城区65公里。小壕兔名字源于蒙古语,意为水草丰富地域。这里原本环境优美,有丰富的林草和天然小湖泊。

小壕兔乡周围地下蕴藏丰富的煤、天然气,而正是这些矿产资源的开采,引发了一场跨省污染和一起行为艺术,为全世界关注。

小壕兔乡的地下水位高,品质纯净,“井水是沙水,特别干净,喝起来很清爽,”村民称之为“桃花水”。然而,自2014年开始,附近矿场排放的污水将水源污染,现在的井水浑浊、水体泛黄,烧开后还有黄色沉淀物。靠近煤矿和气井的地方,水污染尤为严重。


盐碱大地


小壕兔乡遍布大大小小的气井站,附近还有三个煤矿:巴彦高勒煤矿、母杜柴登煤矿和门克庆煤矿,位于内蒙地界。在2018年3月份之前,巴彦高勒煤矿将废水直接排放,附近污水最深的地方有2米多。

这是巴颜高勒矿新的排水管道,虽然离陕西地界较远,但排水最后还是会流向陕蒙交界的河口水库,这个水库大部分属于陕西。

煤矿排水还淹死了沙漠里大量的沙蒿和沙柳,蒸发之后留下白花花的植被盐碱地,那些残存的也生不起来了。

巴彦高勒煤矿,母杜柴登煤矿和门克庆煤矿都有洗煤厂。伴随矿井开采的矿井水,以及选矿厂和洗煤厂的污水,是矿山废水的主要来源。


污水侵入生活


入夜,蒋起荣身体痒痛难忍,无法入睡,“梦里都不知道怎么把皮挠破了”。三年前他得了皮肤病,去医院检查,没得出结果,发病的时候浑身痒,闲下来的时候就得浑身挠。他认为是水的问题。家井里抽上来的水都发黄,闻起来有臭味,烧开了明显有黄色沉淀物。后来家里装了净水器,但没有什么用,烧开还是有味道和沉淀物。不仅人受害,庄稼也遭灾。“去年是煤矿水淹地最严重的一年,排下来的水发黑还有一股臭味,排水淹没了我家三十多亩耕地,仅剩的5亩地收成的玉米还和正常的不一样,一捏就碎,”蒋起荣说。    


三年间,小壕兔乡掌高兔村七组村民曾因污染和水淹地问题多次联名上访。2018年2月8日,榆阳区信访办回复,经调查污水来源于内蒙图克镇煤矿排放。

榆林市疾控中心对5户村民家的地下水进行检测,发现铁锰含量超标,色度、浑浊度、臭味、肉眼可见度均不合格。早在2016年12月22日,榆林市疾控中心就对村民家井水进行过检测,结果基本一样。

在贾明采当村,苏小燕家里打上来的井水,可以看见表面漂着一层油。如今29岁的苏小燕,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丈夫苗招平4年前得了尿毒症, 2017年病逝。“最近的气井离我家不到一百米,矿上排出的污水离我家也不远”,她觉得丈夫病情恶化和地下水被污染有关。

69岁的纪保俊4年前因为胃癌做了胃切手术,他的老伴儿李兰芳这些年因脑血栓而半身不遂。贾明采当村是煤矿水在小壕兔乡最后流经的村子,水渠离纪保俊家不到一百米,最后汇入榆溪河,流向孟家湾乡的中营盘水库。

煤矿的排水对附近村庄的农地也造成了严重破坏。内蒙巴彦高勒煤矿附近的特拉采当村,村民刘侯小统计,这四年煤矿排水一共淹了村子100多亩耕地。刘候小家距离巴颜高勒煤矿最近,被水淹的耕地也最多,如今地里的水还没有干。

小壕兔乡掌高兔村村民李占祥曾经失足掉进家附近的污水里,之后就患上了皮肤病,发病的时候浑身痒得不行。他家的200多亩林地在煤矿排水时也全部被淹掉了。

大片耕地被淹后,蒸发形成了盐碱地,无法种植作物。掌高兔村七组原本养羊一千五百多只,这三年受污染影响,死了四百多只。图为病死的羊骨骸。

占祥家里的耕地被淹后,都变成了盐碱地,长不出庄稼。2017年9月,他自己修了一个土坝,试图把污水堵住,结果村里又给打开了。村上的人说,“你家地少,别人家的地多,先淹你们家的”。还说政府会来调查这个事情,进行赔偿,但后来也没见人来调查。

三年间,李占祥家死了27只羊、12头猪。他原来算得上村里的大户,一年收入十多万,如今年收入不到两万。

村里来了个艺术家


坚果兄弟是一名行为艺术家,长期关注中国的环境污染等社会问题。近期让这个偏远小乡村出名,也是因为他的一个行为艺术。

五月初他在陕西省环保网上看到一份污染举报,便萌生个想法:用一万瓶纯净水和村民换取污染水,然后送到北京、西安进行展览。他希望观众能品尝一下受污染的水,通过这种形式让人们关注农村水污染问题。

坚果在小壕兔乡进行了16天的实地调查后,发现当地生态环境和村民的生存已经严重恶化。“小壕兔乡本就是一个沙漠边缘地带,气候较干旱,煤矿的水大量排放后,不仅对当地生态体系造成破坏,而且会让地下水越来越少,气候也会越来越干旱,这对气候的影响是灾难性的。

起初村里人并不信任他,怀疑这个长发男子是不是来推销净水器的。他还曾误入掌高兔村村长家里了解情况,对方怀疑他来村子里偷狗,对他进行一番审问。之后情况更糟,有些原本答应带他去看污染的村民也没了消息,村民拒绝了他的换水计划。十几天耐心沟通后,村民得知有机会曝光污染问题,开始愿意配合。

一早,坚果采集的污水装车准备出发。因为担心乡政府会设卡阻挠运水,一行车绕小路溜进了榆林市区。

水运到北京展览后,小壕兔乡污染事件在舆论上发酵,并引发了海内外媒体的关注。6月30号中午,小壕兔乡乡长和榆阳区宣传部副部长特地赶到北京,向坚果表示政府要深入调查水污染事件,也希望停止展览。坚果没有同意,展览继续。三天后,工商局接到农夫山泉的侵权举报,查封了展览并没收了7410瓶展览的污水。

展览被查封之后,热心的村民自发组织给坚果邮寄污水,希望展览能够继续。村民一共收集了140瓶污水并签上他们的名字,在邮寄的过程中被内蒙古图克镇扣留。

为了继续声援水污染调查,坚果决定去当地举办一次重金属音乐会,希望人们关注小壕兔乡地下水重金属超标的事实。

因为担心音乐会受阻,他们先在沙漠里提前举办了一场无声的重金属音乐会。乐队和鼓手都在演奏,但就是发不出声音。坚果拉起“关注水污染,不要随便搬运大自然”的横幅,隐喻这次行为面临的压力。


尾声


沙漠音乐会结束后,回到小壕兔乡没多久,就遭遇榆阳区文化执法稽查大队的调查。

“我们要感谢坚果,要不是因为他这个,水污染也不会引起关注,但我觉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政府也在立案调查水污染了,”一位乡政府官员说,这个时候就不该再举办音乐会了。8月8号,在乡政府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坚果和乐队成员离开了小壕兔乡。

事件发生后,榆林市环保局成立调查组对水污染进行调查,强制叫停小壕兔乡区域内中石化华北油气分公司的钻井作业。内蒙古环保部门也发文叫停巴颜高勒、母杜柴登、门克庆煤矿的生产,并对其进行调查。

7月8号,小壕兔乡政府开始推行净水器安装。但净水器上标明的净化水源是城市自来水,村民怀疑净水器不会有太大作用。

村民吴彦荣是小壕兔乡掌高兔村七组的组长,最早的上访和举报污染行动是由他在推动。坚果进村后,他曾协助运送污水和举办音乐会,因此遭遇多次电话威胁。吴彦荣后来从陕西逃到内蒙古躲避,期间在兰州的岳父病危,他赶到兰州没多久,即因涉嫌占用林地罪名被陕西警方带走调查。

2017年,掌高兔七组村民曾向乡政府汇报煤矿排水淹没耕地的情况,得到回复:水淹地多的村民可在水淹地旁边进行少部分开荒,通过这种方式自救。如今,这给吴彦荣带来了麻烦。


× 影像报道 | 夏鹏程

× 文字编辑 | 秦旭东

× 运营编辑 | 射小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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