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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民警故事:你以为惊险到要开枪,其实更像社会大保姆|谷雨影像

中青冰点报 谷雨影像-腾讯新闻 2021-07-21

纪录短片《大邱庄警事》片段

出品|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腾讯新闻谷雨影像




撰文|魏晞

编辑|沐梓 周安



想看到一个地方最真实的色彩,就到它的派出所去吧。

比如,大邱庄派出所民警甘长展能通过鼻子感受到疫情带来的变化——因为停工停产,这个吃“钢铁饭”的镇的空气里少了股异味。而值班室的民警感受到的是,近期,由于防控卡口检查严格,以流窜作案为主的入室盗窃和偷电动车的案件变少了。

像全国5.4万个基层派出所一样,这里总有一些细节,连通着社会微末处的神经。


位于天津市静海区的大邱庄,是中国最早的“亿元村”,极盛之时,外来打工者的人数是本地村民的4倍。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大部分警情和外来人口有关。派出所的30名民警管理着这里的社会治安。

即使在一个户籍人口只有4万多人的镇子上,维持治安也是一项繁琐的工作。

1986年出生的甘长展,在大邱庄派出所工作8年,带领着一个8人小组。

他已经连续5年除夕在派出所值班。今年除夕,正好是甘长展的阳历生日。他特意点了外卖,买上海鲜,但小组有一半值班民警没吃上一口。他们忙着巡逻卡口,参与防控疫情的工作。

在没有进入大邱庄派出所之前,甘长展从没踏足过这里。

他对大邱庄的历史了解甚少,只知道这个距离他家25公里的乡镇经济发达,人们头脑活跃。所以刚来大邱庄工作那会儿,他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

这种情况普遍存在在派出所的民警中。这30个民警中,有14名民警30岁以下,29名大学本科毕业。

对于大部分90后的年轻民警,他们面临的各类警情,与他们此前的生活相距很远。

1995年出生的只茂帅,本科读的公安情报学专业。他学习过反恐情报的各种理论,却没有学习如何处理家庭矛盾。

有一次,只茂帅出警遇到两口子吵架,当着他的面两人都承认自己出轨,都要求他把另一半拘留。他只好假装自己已经结婚,坐到炕上和夫妻俩开始聊。

派出所每周会接到一两起家庭矛盾引起的警情。曾有丈夫报警称,脸被妻子的指甲挠花。1990年出生的杨丙帅劝说他,自己在家也被妻子挠过很多次,大老爷们儿不能为这点事过不去。实际上,他还没觅得另一半。

出警次数多了,很多警察都总结出自己的经验。只茂帅说,如果夫妻关注孩子的未来,那两人还没有分开的意思,他会劝和;如果两人天天吵架,已经开始计算离婚后的财产支配,他会劝分。

而甘长展总结,调解纠纷时,要让对方感觉到亲近。比如,面对一些社会闲散人士,他先骂几句脏话,对方会觉得这个民警不装,再说理时,对方会觉得民警在为他好。

他处理过的家暴均是轻微伤,属于可以调解的范围。他会先把妻子拉一边,扮演一个温柔的倾听者,听妻子诉说心里话,再把丈夫叫来,当着妻子的面严厉地批评丈夫的不是。要是话说狠了,丈夫不乐意,他还要适当圆回来,“你也挺辛苦的,工作不容易”。

这一套并不适用于自家的家庭矛盾。当父母抱怨他工作忙碌,顾不到家时,他笑嘻嘻地连忙认错,小心哄着,自认理亏。

 

刚入行时,甘长展也曾有过不敢开口的阶段。学生时代,他是在旁边听着别人说话,跟着哈哈笑的那一个。

相比于人,他更爱和电脑和机械打交道。他毕业于山东大学自动化专业,曾有机会去日本从事专业对口的工作,但他是独生子,父母都在农村生活,因此决定回天津工作。

他认为警察是个帅气的职业。这个认知源于小时候他和同伴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总要争着当警察。

而对于女警刘莲莲来说,选择警察的理由很实际,警察岗位招人多,考上的几率比较大,是个稳定的工作。

作为社区民警,她负责大邱庄镇上的两条街。巡逻时,她要去街上的KTV、足疗店、洗浴场所检查。父母为她出入娱乐场所感到担心,总会叮嘱她不要得罪人。

刘莲莲也会遇到让自己感到满足的时刻。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想请派出所证明自己户口本上的身份证号码是错误的,因为和存折上的号码对不上,取不出钱。为了开证明,老大爷骑自行车在派出所和银行两边折腾了3次。

刘莲莲最后开车带他去银行协调这件事,银行答应帮助老人取钱,并修改存折上的证件号码。坐在副驾驶座上,老大爷反复向她敬礼致谢。“我那会儿就感受到穿这身警服的骄傲。”

而甘长展在入行两年后,迎来了对这份工作的自我认同。2014年,他负责侦办一起涉嫌寻衅滋事的案件,嫌疑人失踪,仅留下一段视频。他想要网上追逃,必须先核实清楚嫌疑人的确切身份。他去向静海分局的刑警取经,学习最新的视频辨认技术,再挨个儿找目击者确定嫌疑人。

干完这个案子,他信心倍增,开始把派出所的工作当成一道道数学题、物理题,“一定要把题做出来”。

从警8年,他从没在执勤时开过枪,也没有遇到过需要开枪的环境。他曾羡慕特警,能穿着作训服,握着冲锋枪,但慢慢发现,派出所解决矛盾纠纷的工作,是大多数警察最重要的事。

杨丙帅同样认可这一点。大学毕业后,他在北京做过房地产中介、开过桌游馆。27岁时,高昂的房价让他选择离开北京,回到家乡天津,想考个公务员。

备考期间,他去派出所做辅警。有一次,他辅助民警寻找一个从传销窝点逃离的姑娘。姑娘看到民警怯怯的,不敢上前来,他说,“我们是警察,来带你回家”,姑娘马上蹲坐在地上,哭诉自己的经历。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必须干警察,有意义。

 

几乎每个民警都观察到,近几年,许多微小的变化出现在派出所的日常事务中。

大邱庄治安案件的严重程度下降,以前的案件多以打架为主,现在程度轻微的口角纠纷占了更大比例。

侦破案件时,民警有了更多技术手段获取证据。过去,厚厚的一本案卷里,大多以笔录为主。现在依赖图像侦查技术,有时即使嫌疑人零口供,也能靠物证指认嫌疑人。

民警维权的意识在慢慢提高。甘长展曾被一个醉汉过肩摔,后脑勺着地,但那时民警普遍不维权,他没有意识要状告对方。过了两年,他协调纠纷时被酒瓶子砸中脸部,构成轻微伤,他采用法律的手段维护自己,“感觉心理平衡一些”。

除此之外,派出所的很多角落也在发生变化。

值班室里有一个监视屏幕,直播距离10米外的办案区里的动态。办案区包括候问室、询问室和讯问室。候问室的边边角角用海绵垫包了一圈,栏杆也用黑胶布缠绕好,防止有人自残或醉酒摔伤。

饮酒的人,需要等待完全清醒,才能开始做笔录。候问室还有一个皮质软包的醒酒椅,躺上去,头部和四肢可以自由伸展开,椅子上有伸缩带限制四肢和胸部。


在值班室,民警的座位是一排铁椅子和硬质沙发床。春节前的某一夜,主班民警只茂帅趴在沙发床上,脸朝着电脑的方向。监视屏里,一个醉汉四仰八叉地躺在醒酒椅上,昏昏睡去。屏幕的白光反射到只茂帅的脸上,他盯着电脑里随时可能弹出的警情信息。

只茂帅形容,派出所的民警是社会大保姆,要管各种各样该管不该管的事儿。

脱下警服的甘长展去大邱庄的餐厅吃饭,常常有人语气亲热地跟他打招呼。有时候,甘长展也想不起对方是谁。

去年父亲节,幼儿园为每个小朋友录制视频,请全班的爸爸现场观看。当6岁的女儿出现在屏幕那端,向大家介绍,“我的爸爸是警察,他会抓小偷,他经常去加班,很少能陪我”。

“我的爸爸很厉害,他能在家帮我做冰淇淋,帮我做饮料,帮我装饰公主房。”女儿继续补充。坐在那里,甘长展感受到一种有底气的职业自豪感,尽管女儿的话带来的欣慰,无法完全消弭陪伴孩子较少的愧疚。


纪录短片《大邱庄警事》3月30日正式上线,扫描二维码,或登录腾讯新闻客户端,搜索“中青冰点视频”观看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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