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很好,但吃半根就会死,我国常见的最毒蘑菇有了特效药
毒鹅膏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撰文 | clefable
审校 | 王怡博
“有毒”这个词自带一种魔力,只要用它来形容任何美好、可爱或者熟悉的生物,一瞬间你就会觉得这些生物变得可怕起来。
比如在澳大利亚北部浅海中畅游的、晶莹剔透的箱水母Chironex fleckeri,以及在家周围的草地和野外都会遇到的、看着很美味的蘑菇——死亡帽(毒鹅膏,Amanita phalloides)。这些生物的毒,隐藏在它们看似美丽或者平常的外表之下。一些不知情的人如果意外靠近这种水母,或是将那些蘑菇做成一顿美味佳肴来享用,就可能一命呜呼。
根据那些死里逃生的人的描述,被箱形水母蜇到,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突然烫在皮肉上一样,一瞬间伤口区域就会变得赤红,且剧痛难忍。但这还远远不是全部,蜇伤的面积越大,箱形水母越能将更多的毒素注射到人体内。极端情况下2~5分钟内,人就会毙命。
毒鹅膏的滋味会更好受一些,但人命的极限也只有0.5~1个蘑菇。毒鹅膏开始尝起来是微甜的蜂蜜味,口感很好,只是越吃味道越重,然后人会感到非常恶心——这可能就是靠近死亡的一种味道吧。每年因毒蘑菇而死的人中,有90%是误食了毒鹅膏。不仅是普通人,据史书记载曾经有2位国王——罗马皇帝克劳迪亚斯(Roman Emperor Claudius)和神圣罗马皇帝查理六世(Holy Roman Emperor Charles VI),都因毒鹅膏的毒害,丧失了生命。前者或是被蓄意谋害,而后者则是在生前享用了一道毒鹅膏“佳肴”。
目前,科学家已经普遍认为箱形水母是全球最毒的海洋生物之一,而毒鹅膏则是全球最毒的蘑菇。这2种生物都因为毒性而备受关注,而中山大学王巧平团队的研究更是让它们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解开剧毒之谜
当一种毒物被认为是剧毒时,它一般有中毒后发病急、症状严重和致死性高等特征。而剧毒中的剧毒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无药可解。而箱形水母和毒鹅膏一直都是剧毒中的剧毒。
一些研究人员根据经验和在治疗中的发现,找到了一些有效果的解毒方法。例如,解箱形水母之毒可以用抗毒血清,或者提前准备一瓶醋。如果你不小心遇到这种水母,当它伸出数十条3米长的触须将你缠住,用触须上数百万个刺胞细胞中的“微型飞镖”攻击你时,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如果你能迅速将醋浇到被缠住的位置,醋酸就会破坏掉水母的刺胞细胞。这些细胞将不能再发挥作用,而箱形水母的毒素也再无法通过微型飞镖进入你的体内。
对于毒鹅膏来说,其中最主要的毒素——α-鹅膏蕈碱(α-amanitin,AMA)化学性质稳定,耐高温、耐酸碱、不易酶解,一般的烹调与加工均不能破坏其毒性。意外食用后,除了洗胃、催吐等措施,一些药物也能缓解α-鹅膏蕈碱最主要的肝肾毒性,例如水飞蓟宾(silybin,能治疗肝炎,让毒素无法穿透肝的细胞膜)和青霉素,但是并不清楚治疗的机理是什么。近年来,生物化学领域里有一项可比肩双螺旋发现的成就——CRISPR-Cas9,这项技术的发明为破解这些剧毒中的剧毒迎来了转机。
转机发生在2019年,当时王巧平教授是悉尼大学的助理研究员,其所在的研究团队在《自然·通讯》(Nature Communications)上发表了一篇论文,首次揭示了箱形水母所含毒素的致死机理,并发现通过抑制一种外周膜蛋白(ATP2B1),即可解这种剧毒。近期,王巧平领导的研究团队在《自然·通讯》上发表研究,发现了治疗全球最毒蘑菇——毒鹅膏的有效方法。
在接受《环球科学》采访时,王巧平教授表示:“在2010-2020年间,我国发生了近一万起蘑菇中毒事件,最终导致了700多人死亡。然而,目前并没有专门可用于治疗蘑菇中毒的药物,因此蘑菇中毒患者的生命和健康受到了严重威胁。”他们组织了一个由不同研究方向的科研人员组成的药物研发团队,利用最新的全基因组CRISPR筛选技术结合计算机虚拟药物筛选技术,最终揭示了蘑菇中毒的分子机制,并找到了药物靶点,由此筛选到了一种潜在的特效药。
细胞内的α-鹅膏蕈碱
毒鹅膏中的毒性物质——α-鹅膏蕈碱是最毒的鹅膏毒素之一。此前,研究人员发现α-鹅膏蕈碱会抑制RNA聚合酶II(RNAP II)的功能,导致器官和组织出现氧化应激、坏死等情况。但是,科学家并不了解这种毒素在人体内发挥毒性的详细过程。
不过,随着人类基因组图谱的公布,科学家开始能通过逐一排除基因的方式,来筛选在一个生理过程中具有关键作用的基因。于是,王巧平等人通过全基因组CRISPR技术让单倍体细胞(HAP1)中的一个基因失活,从而构建了一个包含19 114个不同细胞的细胞库——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细胞的失活基因各不相同。得到这个细胞库后,他们便能从这19 114个基因中删选与α-鹅膏蕈碱发挥毒性相关的基因。
他们将一定浓度的α-鹅膏蕈碱加入这近2万种细胞的培养液中并培养了7天。可以想象,大部分细胞都会死去,只有当失活的基因恰好与α-鹅膏蕈碱毒性发挥有关时,细胞才有可能活下来。经过这个排除的过程,他们找到了559个和α-鹅膏蕈碱毒性有关的基因。
图片展示了新研究采取的实验方法,先通过细胞库找到和α-鹅膏蕈碱毒性相关的关键基因和酶,再通过药物筛选,获得以酶作为靶点的关键药物,最终在细胞和小鼠中证实药物的效果。图片来源于论文
当他们看到很多基因和RNAP II转录、细胞凋亡有关时,并不觉得意外,而意外的是发现N-聚糖的生物合成、胆固醇代谢也和α-鹅膏蕈碱的毒性有关。
N-聚糖能修饰蛋白质,且在细胞粘附、内部的信号传递、炎症等都有关。在N-聚糖的合成过程中,有很多酶发挥作用。通过抑制其中的一种酶,研究人员发现抑制N-聚糖的合成后,细胞拥有抵抗α-鹅膏蕈碱的能力。其中,STT3B是N-聚糖合成过程上游重要的酶。他们进一步证实这种酶的失活,能显著降低α-鹅膏蕈碱进入细胞的浓度,从而减少α-鹅膏蕈碱诱导的细胞死亡。
找到这个关键靶点后,研究人员自然而然想到可以找一找针对该靶点的药物。不过这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这项研究中最大的挑战,王巧平说:“当时并没有针对那个靶点的已上市抑制剂,针对此靶点从头研发药物又比较艰难。”不过得益于他的研究团队成员学术背景多样,很快,他们想到可以用虚拟筛选方法——利用计算机模拟潜在药物分子和靶点的结合,从而以较快的速度筛选已上市的药物分子。
他们共筛选了3201种经过美国FDA批准的医药用化合物,最终发现24种分子能抵抗α-鹅膏蕈碱对细胞的毒害作用,其中只有吲哚菁绿(ICG,一种用作试验肝脏排泄能力的染料)和泊沙康唑(posaconazole,一种抗真菌药物)能较好地避免细胞死亡。
如最右侧照片所示,ICG能保护细胞免受AMA的毒害,避免其碎片化 图片来源于论文
吲哚菁绿表现最好,几乎能完全抑制α-鹅膏蕈碱的毒性,尤其能明显抑制这种毒素最主要的毒性:肝肾毒性。在动物实验中,吲哚菁绿也有很好的表现,能明显降低小鼠肝肾中细胞的坏死和毒素渗透等。而且吲哚菁绿在小鼠体内,几乎没有产生其他副作用。
中毒后及时注射治疗药物,无疑是极其关键的。在现实生活中,中毒的人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遭遇不幸的人们不占少数。研究人员也对小鼠摄入α-鹅膏蕈碱后、使用吲哚菁绿治疗的最优和最晚时间进行了评估。前1~4个小时是最佳的救治时间,如果隔8个小时和12小时后再用药,ICG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剧毒的生物
在很长的时间内,有毒的生物都让人恐惧。如今,在新技术的帮助下,我们开始能解释这些毒素发挥作用的方式,进而找到破解这些剧毒的方法,这可以用于解开未来可能的更多谜团。王巧平教授透露,他们正在研究另一种毒素的毒性机理等。
生物之所以会产生毒素,主要是为了防范入侵者或者捕食,获得生存优势。而无论是箱形水母还是毒鹅膏,无疑都是演化上的优胜者。科学家通过研究发现,箱形水母是目前演化最成功的水母,它们不仅有最毒的毒素,还拥有24只视力很好的眼睛,能看清周围的环境。此外,它们能自主移动,而不是像大多数水母那样随波逐流。
华北地区常见的毒蘑菇 拍摄:clefable
而毒鹅膏最初只在欧洲出现,后来通过全球贸易,蔓延到了越来越多的国家。如今,我国除了毒鹅膏以外,还有非常丰富的鹅膏菌,它们都含有鹅膏肽类毒素。而它们蔓延的脚步或许并不会停下。
这也意味着,如果下次你在野外遇到看着可以吃的蘑菇,要更加谨慎了。
勿采勿食野生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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