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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凤凰岛

2016-05-11 张韶天 商周刊

 

邓小平曾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此言已获举国共识。

那,第二生产力呢?

文化艺术也是生产力!文化艺术含量越大的商品,价值越大。

当传统GDP模式遭遇发展瓶颈,伴随而生的诸多社会问题并非科技生产力一己所能解决,纵然,领导下一轮经济复苏的主导产业尚未凸显端倪,但无疑,被寄予最高希望的,是以文化为内核的文化生产力的崛起。

新的共识已在发酵——迅速把我们独特的文化优势转变为产业优势,而不是仅仅把文化看作一种消费品。

然而,30多年时光沉淀下的GDP模式,依然顽固地惯性滑动。第二生产力往往因智慧操作难度高,效益显现周期长的现实,操作起来困难重重。

于一城、一国,道理皆通。

早在2005年,青岛提出“帆船之都、音乐之岛、影视之城”三张城市软实力名片。

多年之后,国际小提琴比赛、德国音乐大师班、不断涌现的新一代青岛籍年轻音乐家的崭露头角和享誉全球,令琴岛肌理里的音乐之魂依然绚烂动听。

2008因奥帆赛注入的帆船元素和政府强势介入,不出几年,便为青岛赢得了其他中国沿海城市难以企及的政策导向、资金注入和国际声誉。“青岛是中国的帆船之都”,这一昔日理想中遥不可及的目标,如今已入耳入眼。

然而,与前两张名片相比,天生丽质、素有天然摄影棚美誉的青岛,影视之城的打造起步早,却命运多舛。

而事实上,与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小众情怀和中华民族为自我印证而不计成本的强势推出不同,唯有影视业,因从属大众文化而拥有极广泛的关注度、影响力和辐射力。青岛,因多产名演员而在全国影视圈独具号召力,因城市风光山海浑然、万国建筑而独具鲜明的个性符号,因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奖(金凤凰奖)的永久落户,而曾经声名大噪。

一系列先天及后天的先进性,其实最容易实现文化资源优势与文化产业优势的相互转化,在实践层面,放大并创造文化生产力不容置疑的辐射价值。然而,青岛的影视产业发展现状,却并非如理论上那般完美和圆通。

凤凰岛引来金凤凰。其中最美丽的那只,原应属于影视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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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青岛南部海岸一线比作东部旅游的皇冠,凤凰岛就要打造整个皇冠上最亮丽的明珠。


演员的纠结

事业,还是亲情?自打2006年离开青岛话剧院,自个儿把自个儿打入“北漂”一族后,内心深处的这一纠结,经常在喧嚣过后,悄无声息地溜达出来,左右着演员田淼的心情。

尤其是到了2012年,身在青岛的父亲罹患重病之后,那纠结越发像纠缠在木梳上的那团缠发,怎么理也理不出令人满意的结果。

“要是青岛也有‘车墩’就好了!要是也能在家门口拍戏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演员田淼脸上流露出满是艳羡的虔诚,继而又愤愤不平:“车墩,区区一个小镇都能打造成上世纪30年代老上海的代言,景色得天独厚的青岛,这么多异域风情的建筑,为什么连个摄影基地都建不起来!”

在田淼还天天去青岛话剧院上班的那些年间,南来北往取景青岛的剧组也还不少。出于成本考虑,他们总是会需要一些当地演员,临时性地加盟出演,青岛专业艺术院团里的演员因而很受青睐。

田淼也曾得到过很多这样的机会。比如,她接受过后来火得一塌糊涂的反贪名剧《黑洞》剧组的邀请,在青岛沂水路11号那栋历任德国总督府、青岛市人民政府办公楼的德式建筑里,与男主角陈道明同场飙戏。“但这种剧组在青岛只需要阶段性演员,拍得再多也不可能当上主角。”

何况,随着横店、车墩等影视基地的强势崛起,“全面”、“专业”和“便利”的三大服务特色,令青岛等只能单纯提供现代戏场景的取景地,吸引力和不可替代性日渐式微。对没能走出去的演员而言,参与到风口浪尖的机会几乎为零。

“青岛有(影视产业)发展的空间吗?青岛有(影视产业)信息量吗?青岛有大编剧、大导演、大制作吗?”田淼一连串尖锐的反问让人无从招架。“摄制组只可能在北京这样的地方建组。”想当主角当然就得去机会最聚集的地方。

机会,这也是20岁出头的summer(化名)最渴望的东西。

从北京吕丽萍表演艺术学校毕业,去和留也曾经令summer进退两难。家乡青岛的事业氛围与北京相比,差别显而易见。“但北京也是个不会做人、不足够优秀绝对混不下去的地方,圈子里的竞争异常残酷。”

在这个机会和能力等重的行业,“回青岛,竞争是弱了,但总觉得憋屈。不止是收入,电视栏目、微电影、舞台剧、广告、短剧……可施展的平台总是不多。”

风光无限

1895年,12月28日,巴黎卡普辛路14号的咖啡馆里的热度,与室外冬日的严寒形成强烈反差。

法国人奥古斯特·卢米埃尔和路易·卢米埃尔兄弟正互相配合着,向越来越围拢的好奇的人群,展示一种名叫电影的新奇玩意儿。他们之前,利用银幕进行投射式放映电影的举动,全世界尚无人做过。后来,那天被定义为世界电影诞生日。

又是一个寒冷冬日,德国人扛着卢米埃尔兄弟发明的“活动电影机”,远赴重洋来到一片被划为“胶澳租界地”的土地上,以每秒16画格的速度,定格那里的自然风光和百姓生活。德国人心中“东方瑞士”的完整规划,难掩对这块山水灵秀之地的钟意。

德国人拍摄的这部纪录片,里面全是青岛稚气未脱时的拙朴镜头,这应该算是中国拍摄的最早的纪录片之一——1898年,中国还没有电影,距离世界电影的发明,也不过区区三年而已。

历史意外地赋予青岛一段和电影的渊源。在1905年中国电影诞生之前,青岛因缘际会地成为电影魅力最早的感受者和见证者。

其实早在1900年,位于栈桥附近的亨利王子饭店的音乐厅,已经留下了放映电影的记录。而1907年的报纸上,甚至已经出现水兵俱乐部定时售票的商业广告,“其性质相当于电影院,亦堪称中国最早的电影院之一”,青岛文史专家鲁海说。

上世纪30年代,青岛堪称中国文学艺术的高地。洪深、黄氏三兄妹、王云阶……载入中国电影艺术史册的人名,或是成名于青岛,或是成长、受益于青岛,或是从上辈人那里继承下来自青岛的滋养……青岛与中国电影的渊源盘根错节。

时至今日,青岛依旧没有电影制片,却有大批的影片选择在青岛拍摄外景。旖旎的滨海风光、异域的建筑风情,的确是青岛在很长时间里独受青睐的重要原因。

各种剧组云集,为当地培养起大批称职的群众演员。塔基坚实,塔尖亦成绩斐然。

开蒙早,土壤沃,才有了后来青岛籍影视人才数量和质量上的卓然领先,乃至形成中国影坛独领风骚的“青岛现象”。


1990年的薛家岛镇(摄影|赵国富)

梧桐引凤

作为一个开埠100多年的移民城市,独特的经历赋予青岛中西方文化经典结合的独特气质,洋气、开放、西式、包容,却又不失传统。

与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资禀赋相比,新中国成立前大量存在的戏院、茶馆,滋养着青岛民间对休闲娱乐文化的认可,某种意义上造就了城市气质里的优游闲散。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由于历史浸淫,青岛民间对各种艺术尤其是西洋艺术的鉴赏力和艺术修养着实不低。

“青岛发展影视产业的条件得天独厚,无论过去抑或是现在。”这是采访遇到的多位业内人士的共同判断。

百年多的跬步积累,终于在21世纪的第五个年头遇到拐点。

经过一系列人士几番艰苦的努力,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奖(金凤凰奖),作为中国电影人表演艺术的专门奖项,敲定永久落户青岛。胶州湾西岸那片地形貌似凤凰的国家级开发区,引来第一只“金凤凰”。

2007年,第十一届电影表演艺术学会奖(金凤凰奖)首次在开发区举行颁奖典礼。短短几天里,中国影坛老中青三代电影人群星荟萃。

由于条件所限,当年的开发区甚至提供不出一座星级场馆,充当颁奖现场,只得借用区政府的会议中心,条件的简陋并不妨碍因明星效应一炮而响的凤凰岛。三届下来,区域知名度、老百姓的欣赏眼界……无形之物的获得远远超越有形。

作为金凤凰奖落户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以及后来名噪一时的中国国际儿童电影节的力推者和北京电影学院青岛现代创意媒体学院落户的强力支持者,时任青岛开发区宣传部部长的张文晓,向《商周刊》记者阐释这一系列举措背后的初衷:   

开发区原名黄岛,黄岛原是荒岛。荒蛮之地新建的城市需要大量外来建设者,凭什么吸引外来人才留住、扎根?仅靠大港口、大造船等工业项目肯定不行,本地的土生土长的农耕文化也肯定满足不了需求,影视、教育、艺术等文化项目的落地能迅速提升区域的软实力和多元、开放、包容的城市形象,实现物质与精神两条腿小步快跑。

据张文晓回忆,大约是在2005年之后,开发区改变了“大港口、大码头、大旅游”的发展口号,提出“影视之城、创意新区”的全新定位,在14个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中堪称理念超前。

“质疑之声绝非没有!‘引进一个北影就能支撑起影视之城来?’”当时很多人抱着怀疑的态度。“扭转人的发展理念是最难的!但这第一步却必须要走”。张文晓始终认为,“不能因为文化项目效益的滞后性,掩盖它利于子孙后代的优越性。”

没有电影制片厂、没有影视基地、没有摄影城、没有摄影棚、没有颇具实力的专业影视制作公司的青岛,该靠什么延续与中国电影的百年亲密?除了人还是人!

“凤凰岛要大量引进国字号的艺术学府,在艺术教育上形成聚集优势。人气儿攒够了,发展什么都不愁!”

2012年的夏天,当《商周刊》记者驱车行驶在开发区的滨海大道的时候,窗外陆续闪过上海戏剧学院青岛艺术学校、北京电影学院青岛现代创意媒体学院、中国传媒大学青岛传媒文化基地、中央音乐学院青岛国际音乐学校、中国石油大学、山东科技大学、青岛理工大学等高校的校牌。高校在开发区最优渥的地段接踵林立,就算适逢暑假校园里只闻得蝉鸣,记者依然相信,脚下是一片充满无限生机和希望的土地。

从影视教育产业入手,这是一个更需耐心的选择,人才的培养和成才需要一个更为漫长和宽松的周期。

城市也怕停下来

初漂北京,最苦最难的时候,8个月没有接到一个戏份儿。接角色的方式从“请你拍”掉落到“跑剧组”,“全疯”的心态下,田淼遭遇了开悟的机缘。

前辈语重心长地点拨,“你前面排着那么多人,来得比你早、长得比你年轻,这角色凭什么轮到你?——坚持!半途而废的人多,坚持下来总有一天(角色)会是你的。”

“是否一直在做真的很重要”。同样地,城市也怕停下来,办节会也要面对延续性和衍生性的问题。


2011年,第十三届电影表演艺术学会奖(金凤凰奖)在开发区颁奖典礼现场。左为青岛籍中国著名影视演员唐国强。(摄影/赵国富)

金凤凰奖搭建的平台其实可以带动许多相关产业的振兴。

青岛金海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徐征解释:“一个项目,下面一定要有几条腿、十几条腿才能立住。腿儿就是衍生品,衍生品串联成产业。”

2007年的时候,作为金凤凰奖奖杯和徽标的设计方,金海还为金凤凰奖开发了一系列包括书签、笔筒、胸花、挂件、手袋、信封等统一标识和logo的礼品套盒,占到当届金凤凰奖对外宣传品的80%以上。“但是后来就乱了。没有一个常设机构可以让我们保持经常性联系,再后来就号不准政府的脉了。”原本初见实绩,且可以通过政府提供平台壮大起来的工业设计产业,至今依然停留在“构筑”和“着力打造”的领域。

前身是青岛影坊,从事包括影视器材租赁、演员培训等影视服务业务,中龙影视文化发展(青岛)有限公司董事长刘孝林的事业,借助参与金凤凰奖颁奖典礼,上到一个新的平台。但他也希望,在自己从事的影视服务产业中,行业龙头能得到政府的支持,帮助企业得到更多的行业信息。“至少每年有多少摄制组来青拍摄,有哪个部门能说得清就好了。方便剧组,也方便我们。”

业界的困惑,记者在金凤凰奖承办方一位不让署名人士的口中得到答案:“金凤凰奖两年一届,去年办过,明年才有,今年是小年,没有必要考虑这个事,工作重点不在这。而且我们只是承办方,主办不是我们。”

如果不是抱着因奖颁奖、以会办会的态度,将金凤凰奖纳入影视产业打造的产业链条,深度经营和开发金凤凰奖背后的相关产业和品牌营销,还会有这种忙半年、闲半年的大小年之说吗?

没有主管影视产业发展的常设机构,每次办会都要重组班子、重调人员。“人才的重新培训和流失,也因部分原因造成工作没有连续性,以致很多项目处于停工或待流产状态。”张文晓向记者解释。

“上海车墩最近几年崛起得厉害。必须是政府行为。没有政府的大力支持,影视产业这种投资大、影响面广的行业,很难自行发展。”业内人士田淼提出意见。

2005年,青岛提出“帆船之都、音乐之岛、影视之城”的软实力发展目标。事实上2005年前后,也是青岛打造影视产业风声最劲的时候。

拿出当年政府工作报告的阐释和媒体公开报道与现实做一番对比,中国动漫集团、世界电影论坛等重点项目的落户遭遇腰斩。第二届中国国产电影交易会和第十届中国国际儿童电影节等国家级主题电影活动,一届过后再无声息。在第六届中国(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上签约成功并即将启动的总投资100亿元的凤凰岛影视演艺中心项目,再无下文。

最近几年,来青的摄制组越来越少。影视人才外流严重,墙内开花墙内却不留香。2012年上半年,青岛市第一家影视器材租赁公司宣布倒闭关门。

甚至,坊间流传的各种传闻,令金凤凰奖的未来去留都变得颇为扑朔迷离。一种声音已经在传递和酝酿:“虽然是永久落户,可凤凰不能圈养。让她飞出去几年再飞回来有何不可!”

为什么凤凰想要另寻梧桐树?原来的梧桐树肯定养分不够!“金凤凰奖六年在青岛开了三次,那帮演员每次来,青岛的产业生态几无变化。缺乏有吸引力的产业项目以及专业、深层次的信息交流圈子,说实话,人家都不愿意来啦!”业内人士透露。

没有电影制片厂、没有具备实力的影视制作公司,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内景摄影棚都没有。仅仅作为都市戏的外景地,青岛可被选择的理由越来越受到限制,显示出不同以往的黯淡。

这还仅仅只是影视产业核心层的产业现状,至于外围产业和衍生产业的产业生态可以想见。

但凡以上种种,某些人平静地视之为曲折中前进的必然,某些人焦躁地视之为倒退、与发展机遇擦肩。

镇北堡西部影视城的缔造者、当代作家张贤亮曾说,“我给附近的农民提供5万至8万个就业机会,影视城有上千人靠我吃饭。我当作家时,不可能有50万人看过我的作品,但现在每年却会有50万人来看我的镇北堡西部影城。”影视产业与旅游产业、创意产业结合,巨大的拉动力,怎么会不带动GDP持续上升。不要忘了,横店影城仅一年的门票高达12亿元。2012年上半年,横店影视产业实验区入驻企业实现营业收入54.97亿元。

文化项目不是立竿见影的买卖,但是无穷的东西在后面展开。文化艺术更是生产力,但是文化生产力的果实却只有有耐性的人才能尝到。

“这么好的项目,在谁手里停掉了,谁将是历史的罪人。”此话不便具名却不能让警世之语淹没。

(本文首发于《商周刊》2012年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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