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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你对冯小刚的成见,给《芳华》判了死刑

2017-12-19 杨二芋 Vista看天下


P.S.本篇推送有严重剧透,请谨慎阅读


几经波折,冯小刚心心念念了小半辈子的《芳华》终于上映了。但很明显,观众的反应没有他预想的好,豆瓣7.9的高分也掩盖不住口碑的两极分化。


《芳华》到底好不好看?冯小刚是不是真差那么一口气儿?上映这几天已经有无数篇影评抨击过了,咱们不妨也来讨论讨论。


先下结论:这部片子值得看,因为它带给我们的思辨,远在这两个小时之后。



1、对落井下石的原谅


《芳华》原本定的今年国庆上映,在预售票都开卖了的当口跳票了,档期调到了12月,正值“佛系青年”这个称谓大行其道的时候,冥冥之中仿佛也有些呼应: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年轻人在时代大势面前都有些无能为力。


电影结束,旁白说两位主人公看上去要比其他人平和、知足,但在故事的开始,他们并没有这么“佛系”,而是鹤立鸡群地迎接着时代洪流对个体的冲刷。


女主何小萍,父亲是个到死都没平反的右派分子,因为乡下洗澡贵、人又爱出汗,所以身上总有一股酸臭味,一进文工团就被大家当成笑话。


但她很不知好歹,不仅没有夹起尾巴做人,还偷偷穿走了同寝战友林丁丁的军装,想尽早拍了照片寄给正在被劳改的父亲看。东窗事发后,林丁丁带人翻她包裹、逼问她,并且一再扣帽子:“这不是拿,是偷”“社会主义容不得沙子”“要告到政委那儿去”。


除了男主没有人帮她,因为无论她能一口气来多少个空翻、踮起脚尖转多少圈,她都是臭烘烘的右派分子的女儿,活该被欺负。


男主刘峰,是团里有名的学雷锋标兵,帮战友抓猪、打沙发、挑脚底的水泡,甚至吃饺子都要捡破了皮儿的吃,屡次上北京接受表彰,还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但他也很不知好歹,作为一个近乎完美的大好人,竟然在一个夏夜抱住了暗恋已久的女兵。路过的战友撞破此事后,刘峰因作风问题被政治部约谈,得知女兵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了他,心灰意冷地被下放到最艰苦的伐木连,还上了前线。


除了女主也没人帮他,因为在那个讲坏话被正义化的年代,打小报告、检举揭发都是为革命发光发热的行为,是政治觉悟高的体现。


从这个层面上看,何小萍和刘峰是一类人,不懂审时度势、小心做人;攻击他们的也是一类人,只会站队抱团、落井下石。何刘想通过个体的努力和善良赢得集体的尊重,但讽刺的是,集体不需要太闪光的人,能在适宜的场合拍手附和就好了。


而在这个集体里,有的个体甚至不屑于表现出自己的努力和善良。高干子弟只会拉破手风琴又怎样?号吹得不好拖累大家排演又怎样?没人在乎,因为他们“不需要证明自己”,脏活儿累活儿都有“刘峰”们干。


很多观众觉得《芳华》看得很不爽,因为它在“好人有好报”的传记式结局处理上极为克制,把所有的是非都归咎于特殊的时代,没有一错到底的坏人,也就原谅了那些年的落井下石。


不准在内衣里垫胸、不准穿紧身牛仔裤、不准对男女之事表露兴趣……是当时的政治运动剥离了年轻人正常的生理需求,在专为部队设立的文工团里被集体主义价值观支配,很容易失去为人最基本的善良,自知或不自知地拉帮结派,对集体和阶级抱有无限的幻想。


追求者最多的是女兵林丁丁,她拜托刘峰修理名牌手表,拉着战友看刚收到的金项链,坐在刚打好的沙发上叹气:真是太厉害了,我还以为离开上海,只有锦江宾馆和军区首长家才有沙发呢。


最后,追求阶级上升的她如愿跟着华侨去了澳洲,人都胖了一圈。



2、对以往信仰的解构


从沙发上起身后,林丁丁就被刘峰抱住了。


大概要从孔孟时追溯下来,中国人太习惯把一个正常的好人描述成一个禁欲的非人,仿佛好人就不会谈恋爱、不会有冲动,最多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理所当然的,突然成为“活雷锋”的表白对象后,林丁丁被吓到了,回到寝室竟然哭了起来。


战友问:医生能抱,干事能抱,活雷锋怎么不能了?


她大哭:谁都行!就是活雷锋不行!


故事的叙述者萧穗子说,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林丁丁脸上那样复杂的神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仿佛圣人的陨落让她“感到一种惊悚、幻灭、恶心、辜负”。


显然,这种感觉不是出于对爱情的惧怕。林丁丁对刘峰可能确实是反感的,但反感的不是刘峰本人,而是他代表的一个近乎完人却毁于一旦的形象,一种价值观的崩溃。


你这二十年来相信并坚持的东西,在这一刻突然被动摇,这种打击是非常大的。而她的这种心态又是当时大部分国人的心态:一夜之间中国好像变天了,“如果我以前坚持的东西都不对的话,那他们还有存在的价值吗?我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除了“触摸事件”对彼时活雷锋意义的动摇,《芳华》也在一些细节上尝试了对那个年代普遍信仰的解构:


人人争当好党员,却只知道喂猪不记得关栏,导致炊事班在举着领袖肖像的群众队伍里捉猪;文工团的舞蹈队员们跳惯了赞歌,在1976年再次排舞时,居然不合时宜地“跳出了欢快的节奏”。


要知道,在那一年,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相继去世,唐山发生了大地震,长达十年的文革也结束了。电影在表达这个年份的来临时很有仪式感,不止是用好几个机位拍摄了一块从天而降的黑幕,整体色调也从暖变冷。


之后,何小萍和刘峰的人生陡转之下,一个疯、一个残,两个被集体抛弃的边缘人终于成了“时代的残次品”。他们在后半段血腥残酷的境遇,把前半段营造出来的光鲜亮丽一点点毁灭,也把1976年以前奋力讴歌的理想主义缓缓击碎。


文工团也不再是那个世外桃源了。


随着政治气候的逐渐松动,团员们偷偷穿起了花衬衫牛仔裤,夜深人静时,他们聚在一起听邓丽君的“黄色歌曲”,这些只会给国家、给英雄唱赞歌的年轻人终于感叹出来:原来歌还可以这么唱。


很多年过去,人们都开始回归正常了,再回头看,才能看出以前是多么的不正常,而那时给后面几辈人道德和三观造成的影响,至今仍未散去。所以很多学者认为,那是一个人人都不愿去回忆的年代。



3、对审查边界的探索


可冯小刚去回忆了,甚至试图用一种怀念的语气去讲述那个年代的故事。因为对他来说,那都是他的青春、他的芳华,是客观存在的,虽然很可能带着一层蜜色的滤镜。


终于,反映了很多问题的《芳华》上映了。


很多人抨击这部电影是觉得它“说的还不够”,“把那段苦难的历史表现得太云淡风轻”,“时代和人性的黑暗也仅仅浮于表面”,是投机取巧、既当又立;而冯小刚在艺术片的道路上仍然甩不掉那份商人气质,再一次“保住了饭碗,错过了殿堂”。


诚然,《芳华》沿袭了冯小刚特有的和稀泥心态,不敢利用后人对时代的标注来制造意识形态的对立,而是把所有的矛盾都隐藏在一个个历史符号里,“谁也不得罪”,整体上还是一团和气。


像是代表了文工团的政委,他发现何小萍装病后将其下放到野战医院,但在劝刘峰上大学、送萧穗子上前线时表现出的关怀又是真心的;代表了高干子弟的郝淑雯,一言不合抢战友对象的是她,多年后帮刘峰出头、交罚款的也是她。


但反过来看,这样的鸡贼也未尝不是影视作品一种不得已的生存方式。在电影里,我们看到了冯小刚的保守,他把“阶级”、“集体”揉进了一个职场霸凌的螺蛳壳;也看到了他的野心,在尺度愈发收紧的当下,对文化领域的审查边界进行探索。


比如军迷观众们期待影视化呈现的那场战役。


除了八年抗战和抗美援朝,中国还有一场离现代非常近、非常残酷的战争,即1979年爆发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相信很多小孩只在课本上看到过这场战争,甚至课本里也是寥寥几笔,原以为只是一场小战斗,看到《芳华》还原出来的场面才倒吸一口凉气。


电影里对战争的正面描写只有一场戏,从打响第一枪到战斗结束,一镜到底,6分钟。但我们确实很少在国产战争片中看到这样的场面: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战马化为漫天血雨,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紧急送到野战医院的只是一车车烧焦的尸体。


超高风险的拍摄下,当年的枪林弹雨仿佛就发生在眼前,这6分钟的震撼效果直逼《敦刻尔克》,巧的是,这里也没有出现敌人的身影,一直都是主角视角。看来这是中外共识,看不见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出于某些无法明言的原因,这场战争极少有文化界人士涉足,也慢慢的、快要被时代所遗忘。虽然《芳华》从始至终也没敢正式称呼过它,但里面提到了西南军区、川滇边界、自卫反击战这些关键词,也足以让观众去一探究竟。


“敏感”的题材有了,“敏感”的台词也没少。


女主父亲在绝笔信里说:总没人敢欺负解放军吧?高干子弟在文工团里说:江山都是我们革命家庭打下来的,溅你身水怎么了?多年后她又在解救刘峰时大骂联防队:你敢打残疾军人,战斗英雄?!这些正面反面的“刺”都是冯小刚暗戳戳埋下来的。


一个必须承认的事实是,如果冯小刚继续拍《甲方乙方》《非常勿扰》这样的商业片,相信没什么监管风险,也不会被“挑剔”这么多,但他这次是自己选的“上殿堂”接受审查,已然勇气可嘉。


这不是说“他敢拍我们就要包容他所有的缺点”,只是希望大家在指出这些缺点时能意识到,争论不是一味的贬低,而是为了探讨出更好的艺术形式和表达方法。


在评论这部作品的价值时,不妨把它当作一块“抛砖引玉”的砖头,一个势必会被超越的踏板,毕竟时代有差异、国情会变化,以前能拍的现在不一定能拍,现在不能拍的以后未必还是不能拍。如果不想让其成为这类题材的终点,那么谁也不该逼着别人去当烈士。


不过,不管批判的浪潮有多猛烈,《芳华》的票房和评分至少能证明:它在允许公映的尺度内,确实做到了让大多数人买账。




4、对情怀和伤痕的弥合


很多看过原著的观众发现了《芳华》真正的问题:严歌芩的小说文本是伤痕文学的调子,但冯小刚拍这部电影的原动力是追诉文工团的青春芳华,就此造成了电影的分裂。


按说,这个剧本是先有的电影计划,后有的小说,导演的本心应该更为靠谱;但事实上,与电影的最终呈现相比,小说的尺度和压迫感明显要大很多,在讲述理想主义和信仰的幻灭过程中,严歌苓呈现出更为锋利的批判色彩。


分裂让人拧巴,但跳出电影本身,冯小刚的情怀与严歌芩的文本在观感上的撕裂才是最好看的地方,也更有讨论的价值。


文工团里发生的故事应该是最有代表性的。


傍晚时分,画完板报的女兵呆望着暗恋男兵离去的背影,咬一口他从炊事班偷来的西红柿,风轻轻地吹起她的刘海,不远处传来手风琴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柔;


盛夏的泳池边,年轻的肉体在嘻哈打闹,白花花的却不显色情,暴雨来临,女兵们跑进了排练室,一边闲聊一边大笑,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每个人都是那么的高兴;


文工团的散伙饭上,大家高声唱起了《驼铃》,怀念以前一起排练的日子,展望以后转业的宏图,推杯换盏间,所有人都哭得稀里哗啦。


在电影里,这都是只属于那个年代的浪漫。


但在严歌苓的《芳华》里,浪漫只浮于表面,文工团是一个既朝夕相处又勾心斗角、既载歌载舞又压抑人性的地方。比起美好和纯洁,这里装着更多的丑陋和污秽。


女兵萧穗子暗恋的男兵不仅跟当时同站在板报旁边的另一个女兵在一起了,还辜负了萧穗子的爱意,把她写的十几封情书都上交了;女兵们在排练室避雨的场景看似青春洋溢,但她们的快乐其实是在嘲笑与她们格格不入的何小萍。


至于最后文工团解散,整个氛围都是让人恶心的。明明在这里发生了那么多不和谐的事情,解散前大家也纷纷想着要转业,但散场的钟声响起时,所有人却像是集体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真情实感地欢送自己的青春。让人不禁想起了现实里高中毕业的场面,真心或假意的举杯落泪时,好像又真有几分感人,事后回想起也都是怀念。


但人们常说,一直挂在嘴边的“怀念”,都有“粉饰”之嫌。所以不管是不是出于冯小刚的本意,大众对这部电影的最终诠释很可能是:在一个人人说谎的年代,没人能担保自己的美好记忆都是真实的。


就这样,电影拍摄的几个月也是导演和编剧的磨合期,怎么把内核暗黑的故事装进记忆中敞亮明媚的人物里,想必是冯小刚很头疼的问题。


不过我们也能在弥合中看到电影对小说的一些圆场处理,削弱四条分线,突出最直击要害的一条,像萧穗子那《小时代》一般的三角恋,更是被简单地用“门当户对”一笔带过。从这个意义上看,冯小刚的情怀与严歌芩的文本又像是在撕裂中互相成全。


有人在评价《记忆大师》时提出过一个概念叫“冰山型电影”,是指电影提供了一座巨大的冰山,观众在影院银幕上看到的只是冰山裸露在海面上的十分之一,而海面下的还需要观众在看完之后自己琢磨。显然,《芳华》也是如此。


虽然它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与分裂,但个中诚意和带给观众的思辨收获毋庸置疑,绝不像一些人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在当下,我们欢迎这样的作品,也期待后来人能对那个语焉不详的年代给出更客观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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