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工巨头是怎样炼成的？
“鉴于洛克希德-马丁F-35项目巨大的成本超支情况，我已经要求波音生产的可以与之媲美的F-18超级大黄蜂拿出一个报价。”2016年12月22日，还没正式就职，美国总统特朗普就在推特上炮轰美国军工企业。
此前，特朗普还指责了波音公司开发的新型747“空军一号”，“成本已经失控，超过了40亿美元，取消订单吧。”更早时候，特朗普接受媒体采访时也称“这飞机（空军一号）完全失控了……我们想要波音公司赚钱，但不是赚那么多钱！”
特朗普一开炮，波音公司股价立刻跳水，下跌了86美分。自1943年，波音公司就一直为美国总统提供专机服务，如果特朗普真的与波音解约，对波音的影响将极度负面。
当然，解约并非那么容易。经过一系列兼并与重组，美国军工市场早已形成寡头垄断的现状。据美国《防务新闻》杂志评选出的《2017全球最大100家防务公司》排行榜，前100强军工企业中有42家位于美国，这些企业的军工收入额占排名前百的军工业务总收入的61%。洛克希德-马丁连续第11年登顶全球军工企业排行榜榜首，波音公司稳居第二。
特朗普想要“整治”美国军工寡头，绝非易事。
西科斯基的小梦想
上世纪20年代，俄裔美国工程师西科斯基成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司时，恐怕不会想到，有一天“西科斯基”四个字也会成为军工寡头的一部分。
西科斯基公司主打产品是代号为“黑鹰”的UH-60通用直升机。这款直升机定型于1974年，1979年交付使用，出厂价为587万美元。黑鹰首批装备的就是美军第101空降师，这也是美剧《兄弟连》中表现的那支部队。
海湾地区、索马里、阿富汗、伊拉克，黑鹰曾现身多地战场，用于运输、救援、巡逻。美国总统出行乘坐的专属直升机“海军陆战队一号”，也是西科斯基公司旗下的产品。
走到今天的地位，西科斯基用了半个世纪。伊戈尔·西科斯基1889年出生在乌克兰。19岁，他与父亲去德国旅行。旅途中，西科斯基在一张报纸上看到莱特兄弟与其自制飞机的合照。“我决定改变我的人生目标，我要学习飞行。”
在姐姐资助下，西科斯基在巴黎学习空气动力学。毕业后，他成为世界上第一架四引擎飞机的首席工程师。这架飞机于1913年成功首飞，一战期间还被俄罗斯军队用作轰炸机。1919年，西科斯基来到美国，成立了“西科斯基航空工程公司”，并一直寻求机会与美国政府合作。
美国私营企业介入国防建设，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时，美国大规模组建海军。为了建四艘战舰，海军首次将项目低价承包给一位宾夕法尼亚的造船商以及钢铁制造商。
此前，美国陆军一直依靠政府兵工厂制造武器，不允许私营企业插手。一战期间，美国军方都还在抵制与商界的协作。军方的普遍观点是，与采购和战略密切相关的合同不应交给民间机构。时任美国战争部长贝克也对此表示支持。
一战结束后，为了应对未来战争，美国国会允许军队编制自己的采购计划。1920年，国会以《国防法》的形式，要求重组战争部后勤采购和供应系统。1925年，战争部还组织了一个工业委员会，旨在将现代工业技术引入军队，让工业家熟悉军队采购和计划方法。
最开始，西科斯基主要生产水上飞机，这在美国并不盛行。1940年，伊戈尔·西科斯基主导研发的直升机VS-300成功首飞。为解决直升机在空中打转的难题，西科斯基在机身尾部加装了垂直的螺旋桨。这一型号被美国军方大量采购，西科斯基公司终于进入军用直升机市场。尾部加装垂直螺旋桨的设计，也成为现代直升机的经典外形。
一份2307页的合同
就在西科斯基实现梦想，挤入军工市场的第二年，珍珠港事件爆发，美国卷入二战。
据中金公司研究部2015年发布的报告《美国军工研究》报告显示，1940年，美国生产的轰炸机和战斗机只有不到2900架。而到了1944年，美国的军机产量已接近7.4万架。
快速提高美国战机生产力的正是之前被广泛限制进入的私营企业。二战的爆发，直接使美国转入战时经济状态，以福特、通用汽车为代表的汽车制造商通过新建工厂或者改造原有生产线的方式，制造整机、军机主要部件、坦克、防空炮等军品。据统计，二战期间美国共制造18482架B-24s轰炸机，仅福特在密歇根州的一家工厂就生产了8685架。
私营公司的研发和生产能力远远超过政府军工厂，雷达、电子计算机，甚至原子弹的研发都离不开私营公司。二战后，美国第一次在和平时期大规模发展军队力量，并注重利用私营企业建设军工产业。
国防预算快速增长，频繁的科技创新使军工产业进入和退出门槛大为降低，越来越多私营公司投身军工。到1960年，美国军工产业已超过汽车制造、钢铁、石油，成为全美经济最大支柱。一条武器系统主承包商、子系统制造商、组建制造商、原材料制造商的供应链明确下来，并沿袭至今。
“必须警惕军事工业体系对于不当采购的影响。”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曾做出如此警告。当时，美国的国防预算占到了经济总量的9%，占整个政府预算的52%。艾森豪威尔一直担心国防开支过度会损害美国经济。
再大的蛋糕也经不住无限制的疯抢，看似庞大的军工市场在大量民企涌入后也变得异常拥挤。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前100家大公司占国防生意的70%，前20名几乎占到了全部订单的50%。单个武器系统或武器部件商竞标时，通常只有一到两家实力相当的公司竞争。
在巨头挤压下，西科斯基境遇很糟。上世纪50年代达到峰值之后，公司营收就开始急剧下滑。1971年，西科斯基公司竞标陆军“重型运输直升机”项目生产权，最终败给了波音。1965年，“先进空中火力支援系统”的武装直升机项目，西科斯基也曾参与，但最后中标的是洛克希德公司。
1972年1月，美国正式启动黑鹰直升机的研制项目。美国陆军向直升机行业发布初步工程设计阶段的招标书。竞争主要在贝尔直升机公司、波音、西科斯基三者之间展开。
业内人士不看好西科斯基，就连陆军内部也对西科斯基保持怀疑。陆军合同签订办公室在莫里斯·施耐德的领导下分成三组，就三家公司提交的竞标书进行谈判。办公室的资深同事都不愿被分配到负责西科斯基的小组，最后只能由一名刚从越南战场执行任务归来的陆军飞行员接手。
1972年8月，西科斯基和波音分别与美国陆军航空系统司令部签订了原型机研制合同。那是一份总计2307页的合同——1941年，西科斯基与陆军航空兵签订研制XR-4原型机的合同，仅仅一页纸。
经过研制、首飞、测试等漫长的过程，1976年，陆军负责签约的军官施耐德终于致电时任西科斯基总裁，祝贺他们在这场为期52个月的原型机较量中获得胜利。
从1981年开始，美国政府一直从西科斯基公司订购黑鹰直升机。他们签订的合同不是典型的逐年合同，而是为期数年的生产合同。2017年7月，美国政府再次与西科斯基签订了总价值预计达到52亿美金的合同。除了生产制造，西科斯基还将负责机器维修，数据与系统的后期维护。
阿斯平和“最后的晚餐”
1993年1月20日，莱斯·阿斯平被任命为美国国防部长，成为五角大楼的主人。
阿斯平只当了一年国防部长，且在任期间饱受健康问题困扰，卸任第二年就病逝了。尽管如此，阿斯平依然被评为最具效率的国防部长。他非常熟悉军队事务，只做了两件事，就彻底改变了美国军工行业的格局。
首先，阿斯平宣布“星球大战时代”结束了。《星球大战》不仅是人们最为熟悉的科幻影片，与其同名的“星球大战”计划也是美国用来对抗苏联的一项重大工程。该计划源自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的一个著名演说，核心内容是：以各种手段攻击敌方的外太空洲际战略导弹和航天器，以防止敌对国家对美国及其盟国发动的核打击。计划预算高达1万多亿美元，英国、意大利、联邦德国、以色列、日本等美国盟友都有不同程度地参与。
然而，随着苏联解体、东欧巨变，世界军事的紧张时局有所缓解，“星球大战计划”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此前，阿斯平曾多次对“星球大战计划”进行尖锐批评，主张在反弹道导弹条约框架内建立对付有限攻击的导弹防御体系。
与此同时，海湾战争也使阿斯平意识到“高技术不仅彻底改变了战争的结果，而且改变了战争的过程”。美国军方迫切需要原有的军工企业，从单一武器装备供应商，转变为能够集成作战系统的供应商。
1993年，一次国防工业主管参加的晚宴上，时任美国国防部副部长威廉·佩里发表演说，公开鼓励防务公司合并。这被称为“最后的晚餐”。
此后，在美国政府的主导下，洛克希德兼并了通用动力公司沃斯堡航空业务分部，1995年，又和马丁·玛丽埃塔公司合并，组成新的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波音则在1996年收购了罗克韦尔公司的航天与防务业务，1997年还与麦道公司进行了高达133亿美元的换股，合并成立新的波音公司。
一系列并购重组，使得美国原来一些涉足军工领域的重要企业，如福特、西屋、IBM等公司，将军工业务部门出售给顶层的竞争者，以此退出军工市场。而顶层的军工企业借合并契机，迅速成长为军工产业的巨头。
美国大型装备的供应商，从20世纪80年代的50多家，急剧减少至2002年的5家。这一方面有助于提高市场资源的利用率，以及武器装备的生产效率；另一方面，也可能会形成军工巨头的垄断，不利于市场的公平竞争。
2015年，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以9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西科斯基。当时，也有人提出“垄断”忧虑。一位美国国防部官员说，“战斗机市场和直升机市场是不重叠的。它们是不同的市场，顾客和用户都不同。”因此，收购没有受到《美国联邦反垄断法》的限制。
诉讼是唯一办法
当美国现实版“钢铁侠”埃隆·马斯克成立太空探索科技公司Space X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重复工程师西科斯基当年的经历。
今年10月底，Space X第44次发射可回收式中型运载火箭猎鹰9号。以往，美国的军事发射任务多由波音与洛克希德-马丁成立的一家合资公司承担，单次发射的成本在1.6亿美元，而猎鹰9号可将成本控制在一亿美元以内。
但一开始，美国空军并不愿意给Space X机会。2014年，马斯克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自己已经决定对美国空军提起不公平竞争诉讼，以进入国家安全相关的火箭发射领域。
为维护军工市场公平竞争，美国建立了竞争申诉机制。军工承包商对竞争结果有质疑，可通过两种途径申诉：向国会政府问责办公室投诉；或向联邦索赔法院起诉。马斯克说自己并不愿意提起诉讼，但诉讼是进入这个领域的唯一办法。
以KC-X空中加油机项目为例，自2001年开始竞标，先后两次因承包商提起申诉而被裁决重新竞标。翻看美国司法部网站的判决书，可以发现大量反不当竞争的案例。曾经受到处罚的公司包括波音、洛克希德-马丁等大型军工企业。
其实，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为防止军工寡头垄断市场，美国政府对军工上市企业制定了一系列严管政策。比如，军工上市公司涉及兼并、收购时，必须经过国防部评估，并由司法部根据国防部的评估意见最终裁定是否可以执行。
美国所有武器装备研制和采购合同均由隶属于美国国防后勤局的国防合同管理司令部统一管理。隶属于国防部的国防合同审计局会对合同的执行情况、经费使用等内容进行审计，一旦发现问题，会严格按照有关规定要求承包商解释、整改，甚至终止合同并实施惩罚措施。
针对中小型企业涉足军工市场，美国国防部和各军兵种也通过“联邦政府采购机会网”发布了扶植中小企业参与的项目信息多达5620条。
中小型公司崛起、国防预算紧缩，处于寡头地位的美国老牌军工企业，日子已经越来越不好过了。多个军工巨头陆续宣布了裁员计划。被收购那一年，西科斯基就做出了裁员1400人的计划。而在特朗普炮轰F-35项目之后，洛克希德-马丁的股价也经历了下跌。
“F-35战机降价协议已进入最后协商阶段，不久后将与五角大楼达成共识，大大降低下一批交付的90架战机造价。”与特朗普会谈后，洛克希德-马丁公司首席执行官玛丽莲·休森说。为了让美国政府继续采用F-35战机，洛克希德-马丁还承诺在全美45个州增加数千个就业机会。
有分析认为，特朗普入主白宫后，既要扩大国防开支、依靠军工集团拉动就业，又要最大限度压低军火商武器造价。他与美军火集团的“相爱相杀”剧情还将持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