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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观察员 维舟 2018-05-23


人参是传统中医药学上被视为“百草之王”的珍贵药材,现代药学也论证它所含化学成分对某些疾病确有功效,然而,古代中国人并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些原理才这么推崇它的,而是出于一种简单的联想:人参的根部看上去具有人形,吃了它就能对人体大有补益。


正因此,在没有这种文化心理的地方,都很难理解东亚人对人参的推崇。1784年美国的“中国皇后号”首航中国,这艘船所载的全部货物总共只有40多吨人参,这是当时美国能引起中国人兴趣的仅有商品,但美国人自己却并不认为它有什么疗效。


北美的人参品种在16世纪之前就已被美洲印第安土著人使用了,但却主要是用来当作催情剂。民国时期曾在上海长期生活、堪称“中国通”的美国记者卡尔·克劳说,马萨诸塞州山区的西洋参是“一种随地生长的奇特但无用的植物产品”,也是当地“能够对外销售的唯一商品,而中国是能够出售这种商品的唯一市场”。


其实,中国人也不是一直都推崇人参的。直至隋代,它还被视为“草妖”,但原因也在于它看上去像人体,根部又深处地下,似有某种不祥之兆。唐代时人参只被视为茶叶一样的时尚饮品,宋代也只看作干果一样的礼品,并不认为特具疗效。


人参具有奇效的观念自晚明开始盛行,清代更甚,俞万春《荡寇志》第一百十五回里有一段话,将人参说得神乎其神:“你道那镜子里的孩儿是那个?便是这高平山里一件稀世奇珍,乃一千多年一枝成气候的人参。形如婴孩,风清月朗之夜,时常出来参拜星斗,各处峰峦溪涧游戏,名曰参仙。若能取得他到手,如法服食,可成地仙。病人垂死,得他的血饮一杯,立能起死回生。”


在这里,人参已经完全神化,还真的变成了婴儿一般的人形,就像妖怪们认为吃了永生者唐僧的肉就能长生不老一样,人们也相信吃了人参就能不死乃至成仙。


这种观念最初源自一种宗教信念,即相信只要吸收某一事物的一部分,那么人就能具备同样的功能。传说服食“千年灵龟”的甲就可得千年之寿,就是这一想法的产物。炼金术的基本逻辑也是如此,古代世界普遍相信金子代表不死不灭,因而象征着精神自由和永恒,于是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据此推断,如果自己服食了金丹,那就也能像金子一样永生不坏。


在这种观念下,人们自然地认为,“服用一种规定的、精选的以及内中含有某种‘生力’的食物”,就能收到长生乃至成仙的效果。人参就是这样一种包含着天地生命力精华的“仙草”,但在人参崇拜兴起之前,中国人相信能有助于成仙得道的仙草,其实是灵芝。


电影《白蛇传说》中说白蛇偷的是人参,但所谓“仙草”当时所指的是灵芝(见京剧《盗仙草》),古代认为仙草可以还魂。不过,灵芝和人参背后的原理是一致的:灵芝的奇效并不是因为中国人了解其化学成分,而是因为它在外形上像云纹。


“云”是中国道教传统中常与神仙相伴随的事物,他们总能“腾云驾雾”,因而作为对仙人生活的向往,云纹普遍见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特别是装潢、装饰中,连如意也呈云纹。灵芝这种真菌是自然界看上去最像云纹的生物,中国人于是设想吃了云纹状的灵芝,也能像仙人一样。


在民间传说中,灵芝是由寿星南极仙翁的仙鹤来掌管的,因而白娘子盗仙草时,是鹤童与鹿童看护着仙草。


到明代,人参崇拜逐渐取代了以往灵芝的位置,故李时珍虽然也肯定灵芝“主治耳聋,利关节,保神,益精气,坚筋骨,好颜色,久服轻身不老,延年,疗虚劳,治痔”,但他又表示了自己的怀疑:“芝乃腐朽余气所生,正如人生瘤赘。而古今皆以为瑞草,又云服食可成仙,诚为迂谬。”


也就是说,他仅承认灵芝有一定疗效,但绝不相信吃了它能成仙,这意味着早先那种道教成仙的理想,已变成了更为现实的医疗效果和民俗文化。


如果认为那种“吃啥补啥”的想法仅仅是过往时代的风俗,那就太低估这种观念的延续性了。现代恐怕是没什么人会因为人参具有人形才去服食它,但无疑东亚人迄今相信人参具有特殊疗效。


这种文化心理甚至有时还会影响国际贸易:由于中国消费者对核桃的需求大增,2010年从美国进口了3.1-3.6万吨核桃,几乎相当于美国总产量的三分之一,这直接推高了核桃价格(从2010年的每磅7美元攀升到次年的11美元),而这说到底都是因为中国人相信核桃会补脑——理由则是因为核桃肉的外观看上去就像人脑。


认为虎骨能治骨节疼痛、鹿鞭能壮阳,无疑也是出于这种心理,这直接导致现在许多野生动物被捕杀。


中国人有时还有一种特殊的文化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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