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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给大熊猫三胞胎接生的,是怎样一种工作?

特约撰稿 笛简语 Vista看天下 2019-12-04

第一只90.5克,第二只83克,竟然还有第三只,124.4克。2014年7月29日凌晨,大熊猫妈妈“菊笑”正在生产,长隆野生动物世界(以下简称长隆)保育师陈淑青惊呆了,因为大熊猫三胞胎极其罕见,而且没有全部存活的先例。

“菊笑”无法同时照顾三只宝宝,只搂着体型最大的老三——在野外的自然条件下,大熊猫妈妈挑选最有可能活下来的宝宝养育。另两只被安置在育婴箱的大熊猫宝宝“喳喳”直叫,陈淑青双手成拱桥状,隔着白色的小被单抚慰小崽。陈淑青怕自己坐下后打瞌睡,就一直站着,从凌晨三点捂到下午两点。

2014年在长隆诞生的大熊猫三胞胎是全球唯一存活的大熊猫三胞胎,创造了奇迹。

兽医师丘仁安也跟着开始了他的闭关“坐月子”生涯。一个多月不回家,不接触其它的动物,每天就和大熊猫三胞胎待着,时而看看它们会不会缺氧,是否有增重。在顶级育幼团队的悉心照料下,这三只大熊猫宝宝都茁壮成长,取名“萌萌”“帅帅”“酷酷”,成为世界唯一一例全部存活的大熊猫三胞胎,而且“萌萌”即将于今年9月迎来下一代。


新的生命不断地在动物园里孕育、诞生。每年,仅长隆野生动物世界就有五千多只(条)动物迎来新生。

世界动物园和水族馆协会(WAZA)2015年提出:动物园的核心目标是物种保护。目前物种灭绝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更是6500万年前恐龙灭绝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生物多样性危机。在日益严峻的自然生态环境之下,动物园成了一些野生动物的庇佑之地,甚至成了它们目前唯一的栖息地,保留着物种延续的一星希望。


奇迹与挑战

新出生的考拉小崽“像颗小QQ糖”,只有0.5克重,一粒花生米大小,后腿、眼睛还没长,只有前腿,如果吃饱了,肚子鼓鼓的,晶莹透亮,还有点粉嫩。


正常情况下,这颗“小QQ糖”从妈妈的产道爬到育幼袋,只需要两到三分钟。但2006年10月16日那天,整个过程花了五分钟。陈淑青觉得奇怪,往考拉妈妈的育幼袋一看,“怎么两个呀”,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齐齐地趴在育幼袋口。


考拉妈妈抱着自己的双胞胎宝宝。

陈淑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考拉生双胞胎的概率是万分之一,成活的概率则是百万分之一。长隆的这对双胞胎是全世界现存的唯一的考拉双胞胎,取名为“欢欢”和“乐乐”。此时距离这两枚“小QQ糖”从育幼袋探出小脑袋,伸出小胳膊,还有至少150天,它们要慢慢地长大,直到可以爬到妈妈的背上。

前几个月相安无事,到第五个月,“欢欢”“乐乐”长大了,育幼袋的空间不够,两个考拉宝宝争起了地盘。毛都没长齐的“乐乐”被赶出来了,四肢发育还不够强壮,24小时监护的保育师看到它往妈妈背上爬,赶紧就跑到树架底下。果不其然,“乐乐”一滑,就要掉落了,工作人员伸手一把接住。

从此,“欢欢”“乐乐”被抱到超级VIP房间看护,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海绵垫,垫上一圈稻草,一日三班每人八小时盯着,直到八个月左右完全出袋。

珠海长隆海洋王国为帝企鹅制作食物丰容。

珠海长隆海洋王国2018年迎来了两万多只(条)新生命。去年5月23日,这里迎来了国内首只在人工保育环境下诞生的海牛宝宝。一年前,西非海牛“抱抱”突然很抗拒公海牛,兽医师给它做了个B超后,发现它肚子里多了一个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跳。

那天,仅仅用了一个半小时,一只身长116cm,体重25.4千克的小海牛就出生了,但是小海牛出生后不会吃奶,保育团队只好给它插胃管灌奶,好在到了第四天,海牛宝宝终于可以自己吃上妈妈的初乳了。

但并不是每一次出生都是一帆风顺的。丘仁安就曾遇到过狮子难产,没办法,只好给它实施剖腹产手术。对这种大型手术来说,麻醉是非常关键的,还要防止大出血。“另外非常关键的就是术后管理。保育师是24小时守着它的,因为怕动物苏醒后,伤口会有疼痛,或者伤口在愈合过程中会痒,动物会自己咬那个伤口,或者去抓去挠,这样不利于养伤。”丘仁安介绍说。所幸,那一次最后母子平安。

“后妈”也温柔


在长隆,有几间白房子远离人潮,里面有黄猩猩宝宝,4只缩起来像拳头大小的马来狐蝠,还有不到拇指大小的狨猴。九个保温箱排列在另一间白房子中,保温箱上搁着温奶器。这里是动物幼儿园,住着妈妈无法亲自养育的动物宝宝,由人类抚养长大。


人工育幼就需要从各个方面去模仿动物妈妈。仅仅喂奶,就涉及到奶嘴、奶温,以及奶的配方等。动物幼儿园最小的奶瓶,只有五毫升,比小尾指还要小,仔细一看,奶嘴有的圆,有的尖长,像圆珠笔盖。这些奶嘴都是尽量模仿动物母亲乳头的自然形状。“比如,袋鼠会有长长的乳头,所以我们喂袋鼠宝宝的奶嘴也是很长很长的。”长隆动物保育师叶欣说,她曾在动物园的幼儿园工作过七年。


大熊猫宝宝人工育幼的初期是最辛苦的,需要24小时看护。陈淑青经常从晚上8点到早上8点一直盯着育婴箱,若是大熊猫宝宝从毛巾里钻出来,或者调皮地把毛巾撩开,陈淑青第一时间就把毛巾重新盖好。刚出生的大熊猫宝宝还不会自主排便,陈淑青需要一边拿一个消毒过的小棉球,沾湿擦拭它们的肛门,一边用托盘托着,拉出来的粑粑要称重。一克、两克,慢慢增加,意味着它们逐渐长大。


大熊猫宝宝特别喜欢和陈淑青玩,表达爱意的方式与众不同,一巴掌扇来,陈淑青的胳膊就青一块,紫一块。它们还抱着陈淑青的大腿不肯让她走,又啃又咬,她的手上、腿上总是伤痕累累。陈淑青不以为然,“这对我们来讲都不算伤”。

2019年4月12日,广州,新生川金丝猴“小春”与家族成员在树下避雨。这是长隆野生动物世界成功繁育的第13只川金丝猴。(@视觉中国 图)

小金丝猴“佳佳”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月大,“毛短短的,又灰又白,脸瘦瘦的”。它第一次见到叶欣,就跳到她的腿上,四目相对。

当时动物幼儿园里的小动物不多,叶欣和同事轮流抱着它们,“佳佳”变得特别黏人,“很娇气”,如果看不到人,就像婴儿那样一直叫,吃东西也需要人拿手喂它才吃。也因为这样,“佳佳”最后也不能合群。这件事对叶欣的触动很大,让她懂得了作为一只动物,亲近人、通人性其实是断绝了它其它的可能性。“我不希望把这个动物养成一个宠物,我希望它们是能够保持它们的自然行为样貌,尽量消除人对它的这些影响。”叶欣说,“如果从小让它养成人的习惯,就算它回去,它可能也是一只很奇怪的猴子,可能也会被人家欺负。”

再后来养猩猩时,叶欣刻意与猩猩宝宝保持距离。在三四个月时,她就在猩猩群中物色一个老大,让猩猩宝宝和老大隔网相处,慢慢熟悉,然后让老大罩着它回归到猩猩种群中。叶欣希望能为动物们做得更多,但更希望有一天,它们不再需要自己。

尽管对它们感情深厚,陈淑青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它们成长,因为大熊猫两岁以后就禁止人为接触了。

陈淑青也是如此,尽管曾与大熊猫三胞胎朝夕相处,但现在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它们成长,因为大熊猫两岁以后就禁止人为接触了。

叶欣照顾过一只马来狐蝠。狐蝠宝宝六七个月大时,叶欣开始计划训练它飞翔。叶欣和同事找来一间几百平米大、两米多高的库房,为防止墙壁太滑,撞伤狐蝠宝宝,她们在库房四周挂满黑纱网。做好所有准备后,叶欣用毛巾包着狐蝠宝宝,爬上一米高的桌子,轻轻地把它放在一根表面粗糙的棍子上,让它的翅膀、爪子钩住小棍,然后将棍子举过头顶,轻轻地挥动棍子。

狐蝠宝宝慢慢适应着,渐渐张开翅膀,觉得比较自信的时候,就会放开小脚,然后从库房滑翔而落,挂在黑丝网上。

一次,两次……每天都这样训练着,直到有一天来上班,夜班的同事告诉叶欣,昨晚狐蝠宝宝在整个大厅里飞,两米多宽的翅膀不断挥动,异常壮观,震撼得“像翼龙一样”。

“动物不会说话”


每一个生命的成长都是一次冒险,一路上有许多已知或未知的风险,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长隆动物医院院长张天佑介绍说,动物诊治的最大难点是“动物不会说话”,而野生动物特别是草食动物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比如长颈鹿,不到最后一刻顶不住,都不轻易卧下来,因为这是它的天性。在野外的时候,它要装着很坚强,才不会被攻击,这是它的自我保护。

张天佑在检查腐叶龟的口腔

刚开始工作时,张天佑看见平时“打个喷嚏都会很紧张”的大熊猫突然不进食,担心是胃肠道、呼吸道出大问题,结果发现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以为饭量一切正常的白犀牛肛门有出血点只是小问题,最后却发现是治愈率极低的血小板减少症。那年11月到次年1月,在潮湿阴冷的广州,他在犀牛旁铺个木板,裹着棉袄日夜监护了三个月才治好,接着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对它进行营养护理。


“我们所有的疾病治疗都是三分治,七分养,如果完全靠兽医用药,护理、环境卫生、消毒、食物,这些没有跟上的话,可能对疾病的治疗也不会有很大的帮助。”丘仁安说,“照顾它们真的像是照顾家里人一样。像我们以前有个黑猩猩从出生一个多月,我就天天给它治疗,然后看到它长大了,在这里繁殖了第二代,就是很开心,很欣慰,就是老人家看着后代长大的那种感觉。


保育动物就像照顾孩子,它们一有点风吹草动,保育师就有操不完的心。大熊猫“酷酷”在换牙时感染了,陈淑青一看它嘴里有个小包,就说糟了,赶紧请兽医给它喂药,喂了五天药好了。还有一次“帅帅”吃竹子噎到了,虽然“啪”一下吐出来了,但还是把嗓子卡出血了,咳了好几天。“这些东西在保育中或多或少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每次有点小毛病,我还是害怕、紧张,因为天天跟它在一起。”陈淑青与自己照顾的动物情同骨肉,“你说看着它们生病的时候,你能不心疼吗?有些时候,我就说宁可我自己生病,也不希望它们有问题。

把绝望变成希望


2019年6月6日上午,连日阴雨天气的广州放晴,生活在长隆野生动物世界的狐獴在沙地上晒“日光浴”。(@视觉中国 图)


2017年,国家水生野生动物保护分会会长李彦亮面临巨大的压力——他想让一部分长江的江豚搬到新家,让一部分江豚搬到水族馆和研究所迁地保护。


“江豚为什么不就地保护?你对长江大保护失去了信心吗?”李彦亮参加了很多论证会议,常常被质疑。“我相信长江大保护肯定是越来越好,但有的并不可逆转。”李彦亮说道。


冬季,对江豚而言是一道生死关,冬季下游水量不断减少,每年搁浅的江豚不下几十头,长江作为黄金航道,船只来往熙熙攘攘,每年被船桨刮伤有十几头。“我们要让长江停止航运,那不是个天大的事吗?这个不可能做得到。”李彦亮说。2008年,大雪纷飞,江豚的保护区天鹅洲结冰,四只江豚被冰严重划伤感染致死。


2017年,李彦亮带着工作人员开了两艘船,40人走了40天,一路搜寻,只发现了约1012头江豚,已经面临极度濒危。因此他觉得,“要保护这个物种,要把一些迁出长江,在人为的控制下进行保护” 。


李彦亮用白鱀豚举例,“如果当时我们迎着困难上,顶着风也上,顶着不同声音上(也要迁地保护),我们的白鱀豚现在也还是存在的。


如今,白鱀豚早已成为一个传说——最后一只白鱀豚2002年在武汉去世,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活的白鱀豚。


历史上,野外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在动物园进行繁育,然后放归野外,使野外种群重新恢复的案例一直存在。麋鹿、朱鹮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案例。大熊猫曾被IUCN列为濒危动物,但经过这些年的人工保育,截至2018年11月,圈养大熊猫数量达到548只,野外大熊猫的数量也将近两千只。IUCN将大熊猫濒危等级降为“易危”。


成功的繁育也减少了从野外获得新的动物,全世界的动物园开展合作交流,扩大基因库。“我们应该把动物园现有的资源更好地用起来,做好种群管理,让它能够成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种群,不再从野外捕获动物,这是最好的。”中国动物园协会副会长谢钟说。

保育师在长隆飞鸟乐园给小朋友们介绍火烈鸟


去年来自杭州野生动物世界的“七毛”来到上海,嫁给了上海动物园的“庆庆”,实现了一次猩际联姻。

人工繁育要避免近亲繁殖,动物园之间的交流也有助于此。谢钟是大熊猫谱系保存人,她的工作有时像红娘,每一年把所有大熊猫的更新信息录入 “SPARKS”系统,算出熊猫之间的亲缘关系,给出配对建议。

中国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经统计学预测,大熊猫圈养种群保持90%遗传多样性的时间可达200年,已基本形成健康、有活力、可持续发展的种群。目前,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先后将11只人工繁育的大熊猫放归自然,其中有9只在野外存活。这些动物将有着更广阔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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