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党最不怕你骂“缺德”

28.8元4500斤的脐橙，

不抢是“傻子”

“给您跪下了”、“我真的接受不了”、“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最近，一封字字恳切的求助信，让全中国网友为之鸣起了不平。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卖水果的天猫店家操作失误，在11月1日上架的脐橙页面设置错了计量单位，把28.8元4500克的脐橙，写成了4500斤。

虽然依据生活常识，这个价格根本不可能买到两吨的脐橙，虽然图片上的大字也明晃晃地挂着“10斤”的字样……

但店家的小错误还是立刻被人发现，一晚上被下了将近20万个订单，涉及700万元金额。

身为普通果农的老板发不出十几亿斤脐橙，又害怕被投诉，才在无奈中发了道歉信“跪求”大家退款。

按说价格错了、有人想占个小便宜也正常，但实在过于庞大的数字还是不得不让人对“谁在下单”产生怀疑。

直到有网友发现，哄抢脐橙的这批人原来是有组织的。

就在上架几分种内，就被一个有50万粉丝的福利博主“路人A-”监测到，直播号召大家去“薅羊毛”；同时把消息传到了十几个规模为3000人的“羊毛群”里。

不用替他们担心“买这么多橙子怎么吃”，因为下单的人早就料到发不了货。

他的目的就是拒绝店主的退款要求，然后向天猫投诉其虚假宣传。

博主“路人A-”在羊毛群中晒出“投诉成功”截图

在一句“各凭本事、先到先得”的公然怂恿下，不少群成员在1000单、3000单地购买了橙子后，集体发起了索赔，每人拿到400多元的赔偿金。

就这样，在显而易见商家失误且无法负担的情况下，瓜分了其开店时缴纳的十几万元保证金，直到店铺倒闭。

虽然标错价格是商家全责，但网络版“货车倒了哄抢橙子”的荒诞场景，还是惊呆了耻感更高的网友。

再加上，果农苦苦哀求和羊毛党肆无忌惮之间的对比，实在过于鲜明。微博、B站和豆瓣上，立刻发起了一场对羊毛党全方位的道德讨伐：

“自己占便宜还不够，还要组团占便宜，这是要把人家往死里整啊。”

“即使钻空子的买家们在法律上毫无破绽，但这种扰乱正当的交易做法，在道德上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争议愈演愈烈后，B站封禁了“路人A-”的站内账号；

淘宝也及时回应“会在法律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尽最大可能减少各方损失”，于昨晚恢复了果农的店铺。

不止一家店被“杀羊放血”

或许是没料到常见的薅羊毛举动，还会在互联网上引发这么大风波。

在被封号之前，“路人A-”急忙发了几次声明，试图解释“吃人血馒头”、“抢钱”、“故意整人”的指责。

大意是这些都是规则内的交易，不违法；自己没拍橙子、也没投诉，只是喊大家来抢；同时也愿意赔店家13万道歉。

但很快，“没有恶意”的解释很快就被网友新一轮的扒皮推翻了。

简单来说，“路人A-”算是如今中国薅羊毛界最有影响力的KOL。

背后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完整的团队，在@天眼查网站上便可以查到其旗下的公司和电商网站。

他和他的线人们，时时刻刻监控着各大电商平台每一次可以“伸出剃刀”的机会，尤其是粗心设错价格、发错优惠券的商家们，则成了最大的“肥羊”。

B站发布的500多条视频里，放眼放去全是炫耀自己“白嫖东西还赚钱”的经历；然后手把手教粉丝如何进群“上车”的。

在一支标题为《网上0元买了8瓶肥宅快乐水，卖家居然真给发货了！这也太良心了吧！》的视频里，“路人A-”自称发现了店家的优惠券bug。

先是在一个28块的订单里，用了25元优惠券。接着故意拖长和店家的协商过程，直到过了淘宝“超时发货”的期限，又申诉了原价30%的赔款。

最后不仅免费喝了8瓶可乐，还逼着店家倒贴了两块钱红包。

类似的视频中，博主用兴奋高昂的声音一遍遍强调着“白嫖”、“倒赚”、“不买就是扔钱”等字样。

并动不动呈现出壮观的收货场面，比如利用拼多多的bug买300包“泡脚神器”，再比如以超低价买1000双筷子。

虽然咱也不知道满满堆了一屋子的筷子能有什么用，但还是迎来了几千条“666”、“太厉害了”、“带带我”的弹幕刷屏。

相比于偷着乐的博主和粉丝，被薅了羊毛的店家们下场就惨多了。

很多甚至已经不是被拔毛了，而是直接杀羊放血后炖了吃。

据不完全统计，光是最近一个月，被“路人A-”搞到关店的就有百香果店、面包店、休闲服装店等六家。

被薅得最惨的当属一家名为“意大狐”的男鞋店，由于系统出现bug，拍6双鞋只需要100多块钱，一夜之间被拍下一万多单，涉及400万金额。

图源@每一天欢乐

虽然店主苦苦哀求买家退款，称自己开店是为了给脑血栓半身不遂的母亲治病，并晒出了多张家人的患病证明。

但还是被死活要索赔的投诉申请，逼到只剩了一张“店铺撑不过今晚了”的关店告示。

谁在召集“平庸之恶”？

除了对果农店家最朴素的同情，羊毛党嘴里那句“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嚣张口号也刷新了很多人的认知。

毕竟对大多数老实本份的普通网购消费者而言，本以为他们撑死了也就是秒杀蹲点抢优惠券，“和尚吃八方”地到处占小便宜；

没想到如今羊毛党的手段，已经无孔不入、咄咄逼人到了这个地步。

的确，“羊毛党”最初还只是一群想省钱的消费者自发共享优惠信息，很多羊毛也是商家自己主动拔下来的。

比如隐藏一些普通人找不到的优惠券，把链接发到一个公众号或QQ群领取。群主拿钱，群员省钱，店主刷单提升销量，倒也是个三方得利的捷径。

但很快就有人嗅到了巨大的商机，组建出了无数黑产链条。

如果散户羊毛党们，还是出于贪小便宜的心理，利用平台规则赚取信息不对称的差价。行为固然不太光彩，但无伤大雅。

那么站在全中国数以百万计羊毛群背后的组织者，干的则是利用人性弱点的杀羊勾当。

从提供批量注册账号的工具，到由闲散人员、大爷大妈组成的线报员收集所有福利信息，再到完成蝗虫式的优惠券清洗转移。

上下游快速紧密协作，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根据阿里巴巴《阿里聚安全2016年报》显示，2016年羊毛党光是用机器、小号等技术手段，就薅走了互联网上70%至80%的促销优惠。

有的群甚至付费才能加入，然后靠动不动发一些“豪车”不断纳新。

最常见的“豪车”，是教给群成员怎么从N个地方领到多张优惠券，然后叠加出一个超级划算的订单。

更下作的“豪车”，则是全网监控异常的价格和优惠，然后拿着大喇叭召集大家成千上万地下单。

@朱一旦吐槽羊毛党的视频，称其“一小时能搞垮3个网红，10家电商”。

他们赌的，一是商家的人肉大脑斗不过羊毛党的监控机器。

尤其是最近掉坑里的几个店主，都是创业农民，文化水平不高，又不太熟悉互联网玩法，更容易在小细节上被抓住把柄。

二是在体量巨大的电商市场里，平台方没有精力处理每天多如牛毛的纠纷，只能用冷冰冰的一刀切规则处理九成以上的问题。

而这些羊毛党的首领们，只需把投诉规则倒背如流，嚼碎了喂给每个想占小便宜的人嘴边。

成功下单之后，如果商家认倒霉，按照白菜价发货自然最好，自留或倒卖出去都是很大一笔油水，顺便捞个延时发货的优惠。

但更多小体量的商家可没财大气粗的资本，只能一个个私戳买家求退款，毕竟做一个淘宝店的前期投入积累可是很大的，宁愿赔偿也要保号。

于是，在“发车群主”事无巨细的指导下，参与者轻者可以赚个店家十块钱的赔付红包，享受被哀求的快感后“愉悦下车”；

更不依不饶的，则拒绝任何优惠券，看中的就是赔偿金。

因为知道卖家无力发货，一开始群主就在指导“奔着投诉去”，用“描述与商品不符”或“不发货”的理由一告一个准。

如果能告倒闭就更好了。因为根据订单数量的不同，有时店铺倒闭后的保证金，甚至是商品本身价格的数倍。

从群里弹冠相庆的热烈程度即可见得，动辄几百块的赔付，足以让每天薅几毛钱优惠券的羊毛党们觉得“赚了个盆满钵满”。

然后带着感恩的心，更紧密地围绕在了首领周围。并不断集资升级着剃毛设备，等待着下一只天真而肥美的待宰羔羊摔跤。

“缺德”骂不退羊毛党

也正因如此，你会发现，尽管社会上对羊毛党的讨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缺德”的指责也好，“适可而止”的劝说也好，都没让他们收敛半分，反而更不加掩饰地大薅特薅。

同时双方的割裂，也被朴素的道德观拉得越来越大。

瞧不上羊毛党的正义围观者，不忍看到个体店主的心血付诸一旦，谩骂着“人怎么能脸皮厚”到这个地步；

羊毛党里的每个参与者却不以为意，自觉“合理利用规则”的解释非常无懈可击。

“我们没偷没抢，都是熬夜伤身体脱头发下的单”。

尤其是，当平庸之恶如“滚雪球”般被汇集得越大，从众心理便会让羞耻的底线降得越底。

甚至如今在杀羊放血后，很多人还会用商家有罪论的说辞对着“尸体”踩一脚，让下次出征的自己更理直气壮。

诧异于这份肆无忌惮，但也否认不了其想法的必然性。

羊毛党们野蛮生长于一个规则不健全的新兴行业，“虽然不光彩但也不违法”的自我安慰更是极具说服力。

毕竟打击职业羊毛党的想法，如今面临的正是法律适用上的尴尬。可以明目张胆地把锅推给店家失误，是一方面；

就算是依靠外挂或者“伪造数据包”的方式下手，相应的规定仍是比较分散的，盗窃、诈骗、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程序罪都可能涉及。

没有直接的标准来界定，管理也就难多了。

因此就算已经有无数只羊血淋淋地倒下，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从道义层面对羊毛党进行批评，而道德审判又是最吓不住羊毛党的东西。

需要强调的是，这并不意味着在现行的法律体系中，店家就没有办法弥补损失了。

针对这起橙子风波，就有专业律师给出了可行的建议。

@我们视频

根据我国《合同法》规定，“因重大误解订立的”或“在订立合同时显失公平”的情况下，当事人都有权请求申请撤销合同。

如果卖家发现价格填错了，第一时间向平台报备，并走法律程序请求撤回合同，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当然，前提是平台反应及时，店家也有足够的法律知识和时间精力，去应对后续的种种问题，这就又是一个不能强求的问题了。

因此，比起一个受伤害的卖家在舆论场闹大后，才能引得平台重视的幸运，在很多人看来，平台主动完善系统规则，似乎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比如监控判断异常标价，比如在商家容易疏忽的计量单位上多设置几次提醒，再比如新增用户恶意索赔的行为指标，在技术层面都不是难题。

至少——在期待羊毛党于蝇头小利前能“守住底线”的奢望，过于理想化——的如今，任由悲剧依然不停上演直至失控，对市场秩序也并非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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