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批包括“掌上瑞士”“掌上柬埔寨”等面向海外华人的公众号，在几乎相同的时间段发布了标题为“疫情之下的xxx，华商太难了”的文章。
这批文章的雷同度极高，大多数仅仅替换了国家名称与主人公名字。
而当人们发现所有发布系列文章的公众号，运营主体都是3家互相参股或高管互相任职的关联企业后，几乎人人都被这个庞大的“华商宇宙”震惊了。
文章主人公有不同姓名，所在国家与公众号名称对应……从这些细节来看，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安排好的统一行为——先编出一个故事，修改细节后在不同账号上分别发布。
目前，3家企业下的50个公众账号已经因为传播虚假信息被封号，而相关人员也承认文章是其一手策划的，目的是为了提高阅读量和涨粉。
这不是“海外资讯类自媒体”第一次被卷入舆论中心了。
毕竟，从2018年的“北美吐槽君”被封，到前一阵“国外失控体”的流传，打着海外旗号炮制假新闻的例子早已不止一个。
它们本应该是面向留学生及海外华人的资讯平台，但却在追逐流量和迎合偏见的过程中，逐渐成为了一门煽动情绪的生意。
最早的一批海外中文自媒体，并不像如今这样热衷于做国外新闻的“二道贩”——提供的主要是国外生活的实用指南，受众也以留学生为主。
像曾在微博上成为百万级大V的“北美吐槽君”，一开始也只是在年轻人群体中流行过的“树洞”文化的留学生版本。
留学生通过匿名投稿身边的故事来发泄日常生活的情绪。而北美吐槽君则在其中挑选有趣的内容发布。
由于影响力的不断增大，北美吐槽君逐渐成为了一个大型的留学生互动平台，当留学生在海外遇到问题和困难的时候，也会向他们求助。
但就是这样一个大V，在2018年9月却突然关闭，连同其公司旗下包括大欧洲吐槽君、土澳吐槽君等11个账号全部都永久停止更新。
随后，大家从@首都网警 发布的整改通报中可以看到，吐槽君被处罚的原因是由于“发布虚假消息”。
这件事源于大欧洲吐槽君在2018年2月发布的“德国留学生遭遇‘撒旦教’死亡威胁”的帖子。
一名自称在德国留学的用户投稿称，在家门口收到了一张诡异的图画。许多网友看了图片后，评论称是邪教的相关内容，一时之间引起了极度恐慌。
事情越闹越大，在随后的私信中，投稿者称家门口有穿着奇怪的陌生人，而自己还遭到了死亡威胁。
吐槽君旗下@不科学酱 发布的“威胁信”
结果后来柏林大使馆、外交部都先后进行了核查，确认并未找到发帖人，也没有查到报案记录求助记录。
最终，这件事被调查出完全是投稿人为了博眼球编造的谣言。而吐槽君没对信息进行核实，并且利用旗下各大账号广泛传播，最终被处罚。
有支持者为吐槽君抱不平，说他们是被投稿者“坑了”。
不过实际上，在“撒旦教”事件之前，吐槽君系列账号就已经因为投稿内容过于离奇、煽动情绪对立，被不少网友指责为“新一代故事会”。根据较早关注的粉丝回忆，吐槽君一开始的投稿大多是真正吐槽留学生活的，主题大多是有关房东、选课、吃喝拉撒此类的琐碎小事。但是在某次“女生吐槽男友与女旅伴同宿一屋，无意发现自己被劈腿”的著名事件后，运营者在狗血连续剧这个思路上越走越远，整个风格也逐渐转向了猎奇。在后期的投稿故事中，留学生群体普遍都是“资产上亿的富二代”，内容要么是家族破产，要么是兄妹相爱（？），有时还不乏灵异事件。“双胞胎姐姐怀了我老公的孩子，却因身体原因不能duo胎”“吃了锅鸡爪，外国室友竟然说我在搞妖术。”
在叙事风格方面更是跌宕起伏，对于细节和心理描写都极尽详细。有时候针对同一事件还会有各方当事人的不同说法，让读者拥有了一种“沉浸式”阅读体验。靠着这种地摊文学式的文风，吐槽君系列不仅在留学生圈子炙手可热，还圈到了一大批国内的粉丝。
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网友把毫无根据来源可疑的吐槽当成是证据，把文中的出轨、奇葩前任等“疑似当事人”人肉出来，还在评论摆出传送门。这不仅对一些无辜的人造成了伤害，也让留学生挥霍、拜金的刻板印象更加深入人心。
尽管如此，这一系列账号的大火仿佛让更多“流量至上”的海外自媒体找到了方向。尽管吐槽君至今已经消失快2年，但其“故事会”的风格却在如今的舆论场上愈演愈烈。
制造偏见的“窗口”
可能是发现了商机，不少本来服务于留学生和海外华人的自媒体，都开始做起了国外新闻的“出口转内销”。不得不说，由于国内网友缺乏了解国外日常生活的渠道，这批海外自媒体恰恰填补了这一需求，无意中成为了国内网友了解外界的一个窗口。
然而，流量驱动使得一部分账号倾向于发动煽动性较强的文章，再加上其他账号抄袭和添油加醋，放大了耸人听闻的故事。
某自媒体对一个美国法院判决进行漫无边际的“加工”，文章点击量超过1000万。后被人民日报、央视以及多位营养学家集体辟谣。
即使有成熟团队运营、在信息核实和翻译规范上做得比较好的头部账号，在新闻选择也大多集中于——公众人物丑闻、社会奇闻……偶尔来点传递正能量的中外关系文章。而类似三线小报的信息加工手段更是成为了标配。上到英国脱欧，下到澳洲大叔养狗，统统在夸张的叙述语气中变成了八点档狗血剧。
“这三年里，我最大的进步就是，终于认全了英国王室的成员，兼吃了一众的瓜。”
国内外的信息壁垒，也让普通网友甄别信息真假的难度越来越大。比如在去年屡屡被推向风口浪尖的北美留学生日报（以下简称“北留”），就出过几个“真假不明，但影响极广”的传播案例。先是发布了一篇题目异常“吸睛”的刘强东案相关文章，将警方文件中“强吻”、“被强行拉进浴室”等证词，翻译成了“激吻”、“鸳鸯浴”等带有性暗示意味的词汇；
值得注意的是，北留被《纽约客》指责“编故事”那篇文章，主题是有关“叙利亚朋友看到中国除夕放鞭炮，感慨和平真好”。之所以在国内得到广泛传播，也恰恰是因为戳中了国内网友一种“中国文化和形象被外国肯定”的自豪感。随着国内经济实力与大众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国内网民对于“外国”的想象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90年代的人们对发达国家的认识充满了“北京人在纽约”式的浪漫想象，那现在却有一部分人又走向了“国外比较乱套，成天勾心斗角”的极端。
《北京人在纽约》剧照
网友对于国外负面新闻的关注，很多时候是出于对国际大事的关切和对海外同胞的关心。但也不能否认，网络上总会多多少少出现猎奇和看笑话的声音。
换句话说，有一部分人对国际新闻的热衷，不仅是在满足“宫斗戏瘾”，也是想在“风景这边更好”感受中获得满足。一门自导自演的生意
很难说是这些咋呼的文章放大了网友的看热闹心理，还是网友的偏见为这类内容提供了土壤。总之，在双方“一个爱写一个爱看”互动模式下，越来越骇人听闻的“海外故事”就这样源源不断地被炮制出来。对于留学生来说，背井离乡的无助、中外文化上的差异，都会一定程度上加大他们的孤独感，也会产生对国外生活的一些失落情绪。
但类似的情绪被经过一些营销号加工后，就变成了“外国不过如此”的有力证明。
在一些反映留学生活题材的电视剧中，也不乏对于“枪击”“霸凌”等刻板印象的堆砌。
从巴黎黄马甲游行到澳大利亚森林火灾，每当国际上发生某件大事，国内网友的反应都往往异常热烈。很多当地留学生明明感觉自己生活一切如常，却常常一觉醒来就收到国内长辈在家族群里的信息轰炸。而爸妈转发的朋友圈文章，标题里永远都带着“乱了”“完了”一类吓人的字眼，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身处灾难现场而不自知。
直到这次的“华商太难了”事件，人们才发现：
早就有人通过创造流水线生产的“自媒体矩阵”，将海外华人生活变成了一出自导自演、收割流量的生意。
话说回来，此次被起底的这批公众号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一篇通稿供全球”的事情了。
就在前段时间，还有一大批营销号在社交网络上炮制“xx国疫情已经失控了”的故事：
如今回过头来看，这样“推测式写作—类似内容发多个账号”的传播模式实在拙劣，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戳穿。可当有热点事件爆发，加上国内外信息渠道不够通畅，这些内容能够骗到大批读者也是不可避免的。放在平时顶多是制造垃圾信息，但是在疫情这样与每个人的切身相关的事件上，这些“内容全靠编”的假故事甚至还会造成恐慌。前几天就有人提出，对于很多留学生父母，以及英语不太好的海外华人来说，中文媒体和朋友圈占据他们获取信息渠道的很主要部分。而此次不少留学生的恐慌性回国，也很难说是不是受到了类似信息的影响。说到底，这样靠“瞎编”博眼球的虚假信息，只是钻了国内外信息壁垒的空子，并利用大众对于国外生活的偏见，有意无意被拱上了所谓“权威声音”的地位。
而当最初的热度过去，信息流通逐渐恢复，越来越多的人在多方信息的比对下恢复了对真假的辨别能力。这些流水线上生产出的拙劣故事，翻车当然也在意料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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