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火了一条裸辞的帖子，是一位女生厌倦了每天通勤往返100公里的工作，但忌惮着当下并不明朗的就业环境、不敢辞职。
结果被家人的一句话激励，有了裸辞的勇气。
“辞呗，不开心就不干吧，还没到忍气吞声的年纪。”
本来是则挺暖心的分享贴，但当它被搬运，引起大规模讨论时，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网友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暖心。
而是在羡慕当事人的同时，也生出无奈与自嘲：
“平常自己连随便请假都不敢，更别提在这个当口裸辞了。”
帖子里的网友很让人羡慕，许多网友感慨着“她有暂停生活的勇气”。
在如今全员绷紧神经，人人掰着手指头去算生活中有多少拦路虎需要去解决的背景下。
停下来休息，还真的是当今年轻人最不敢奢望的东西。
01
无法停下的人生
很讽刺的是，如果我是几个月前看到这则帖子，那我估计还会想大言不惭地写一篇爹味文章，鼓励自己也鼓励大家要在人生中学会休憩。
裸辞也好、休假也好，没什么大不了，人生应当劳逸结合。
但现在，看过了短视频里把新房视为奋斗目标、却遇上楼盘停工的小夫妇，眼里的光逐渐暗沉。
看过了我的老家省份大力吹捧那位从贫困县走出的文科省状元，大家默契地不谈，多年来寒门贵女只有这一个，更多的是平凡的寒门子弟。
我再也没有了想说“停下来休息”的欲望，只想好好地认清一些残酷的现实。
普通人的前路总是那么窄又那么挤，想要的事物得拼上全家的努力与运气，得到的事物又总是被时代轻轻吹一口气就失去。
还说什么劳逸结合呢，大家还是都跑起来吧、去守住自己仅有的一些成就。
几个月前我刚写完《我的解放日志》的影评，那时和读者约定，之后去写另一部小人物奋斗剧《三流之路》。
当时信誓旦旦给这部剧的评价是——
“在柴米油盐中谋求向上生活”“这部剧给普通人展现了一条更明确的出路”
因为里头金智媛饰演的女主崔爱拉总是充满斗志，遇见机会就往前冲。
哪怕自己低学历、成绩差、没有好看的履历，却能凭着永不停歇的冲劲与动力，跌跌撞撞地往上爬。
那时我确实认为这就是对普通人而言最朴素的出路——不放弃、往前冲。
后来约定达成后，我却迟迟无法动笔了。
因为意识到这份“永不停歇的动力”不仅仅是励志的象征，也是一种普通人的诅咒。
《三流之路》里，崔爱拉和自己另外三个发小过得都是剧名中的“三流生活”。爱拉从小的梦想是做一份握着麦克风的职业，她也为此不断努力。
学播音主持的钱、维系外形造型的钱，爱拉跑货运的单亲父亲怎么出得起呢。
在剧里，爱拉就没有停歇过，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与麦克风接触的机会。剧中刻画了非常多对比情节，都是爱拉在马不停蹄地奔波、以为要成功，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商场播音员空出了一个职位，爱拉临时顶替、如鱼得水，优惠信息、活动通知播报得井井有条。结果却在考核中，输给了只会背国际油价新闻的小年轻。面试官在听到爱拉流畅的播报时，本已经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但却把欣赏的眼神强行憋了回去。因为小年轻的姐夫，就是这家商场的店长，本就是场“萝卜招聘”。
之后看到了广播电台的招聘，又赶紧鼓起勇气、准备面试。闺蜜给她梳了稳重的低马尾，鼓励她“你这样最漂亮了”。结果走进所谓的“抗压式面试”后，爱拉接受的第一句问候是“选出你们觉得这场应该淘汰的人”。面试官追问：“年龄大、又没有履历、画面上脸最大的崔爱拉，我们为什么要选你呢？说十个理由吧。”爱拉抗议这是人身攻击，面试官听到后嘲讽“年纪也白长了”，暗示她情商不够。
可就是这样一场羞辱性十足的面试结束后，爱拉找工作的弦依旧紧绷着。她在面试结束后的路上看到了一个政客进行地方宣传的小舞台，又迅速地跑了过去。发现主持人身体不适后立刻毛遂自荐，握住麦克风上台表演。歌词里唱着“就算嘲笑我落魄的样子，我也觉得我很美丽。”谁也说不好，错过了一次机会的结果，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是一招错、千古恨。可崔爱拉们没有底气去赌，走错一步路可能带来的生活压力，他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担。剧里，这些辛酸大多被女主被设定的小太阳性格而粗糙掩饰。初次看这些情节只觉得是剧的瑕疵，对待这些挫折时的态度都太轻飘飘。可去年有一次回老家，和学生时代就在吃的一家卷饼摊老板娘聊天时，我突然有些明白。有时候乐观未必是一种轻浮的完美想象，也可能是一种无可奈何、自我救赎的结果。那位老板娘干了十多年，把卷饼摊开成了卷饼店。当初是个有点羞涩的小女人、常躲在丈夫身后，如今却变得乐乐呵呵、时常大笑，甚至有些蛮横气。我以为她家的日子过好了、人也开心了起来，却从街坊那得知她家其实发生了不少变故。沉默寡言的丈夫两年前跑到外地打工后就断了联系，或许是终于受不了孩子的残疾；
店面也是咬咬牙租的，她的腰出了毛病，实在无法再风里来雨里去地跑。可现实生活中小老百姓的“乐观”“坚韧”却有迹可循，往往是遭受过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经受过敲打得来的。买卷饼时，老板娘笑着和我描述着自己如何把一盆热水，泼到了来讨要结婚“三金”的婆家身上。“他们说我如果在古代，就算是被休了，想把‘三金’要回去。”
“我不给，他们还敢来我就打出去，到时候大家都会来帮我的。”
听说这段故事她讲给了每一个来买卷饼的熟人听，就像受到了打击的祥林嫂那般。
讲述时她的表情笑盈盈的，看着前方的虚空，眼边的皱纹是疲惫的，眼神却是苦涩中带着一丝狠劲。
仿佛在盯着什么，盯着不辞而别的爱人，盯着这个很少给她甜头的世界。过年时几乎所有小吃店都关了门，只有她还守着店面，等着不确定会不会来的生意。
但她就像所有不敢停滞的崔爱拉们一样，不敢去验证后果。普通人似乎只能永不停歇地往前冲，才能勉强在波浪中维系自身脆弱的安稳。作为一部爱情剧，《三流之路》里比较老套地设置了一个反派来阻挠崔爱拉的追梦路。现实中，我们的生活没有一个特定的、具体到个人的反派。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通的反派，那就是充斥着匮乏感的生活本身。都说谈钱很俗，但普通人的生活里实在没有太多能和物欲完全脱钩的时刻。
爱拉从男友那第一次收到的贵重礼物，是一枚样式土土的金戒指，她嘴上嫌弃着不够浪漫，脸上却浅浅地笑着。
而每一次看似获得了理想工作后，爱拉都会很着急地打电话给父亲，向他说自己“成功”了。
因为她太想证明自己的生活走上正轨，不想再让父亲给自己塞钱。毛遂自荐当主持人那次，她兴高采烈地宣布自己当上了“MC”。
父亲知道后，不动声色地问爱拉的朋友要了地址，驱车几百公里地赶到那个偏僻的小舞台，去看舞台上的女儿。
结果临到彩排，没有专业资历的爱拉还是被其他人顶替了。父亲什么也没说、没问，只是走之前把钱包里大大小小的零钱全部掏了出来，塞到了爱拉手上。
爱拉崩溃大哭，吼着问了好几遍“为什么给我？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告诉父亲自己生活充足、啥也不缺，埋头地向前跑，却依旧没能圆上这个“富足”的谎。
“养不起自己”的噩梦，随时随地会造访根基不稳的崔爱拉们。
父辈们的匮乏感来源于经历过的贫苦岁月，所以他们往往倾向于给孩子塞钱，吃好喝好就能攒钱缓解。
上学时有点小病小痛，不敢请假；
上班时状态不对很累，不敢休息；
毕业时不敢让自己gap一年，哪怕毫无目标，也得考公考编考研选一条路忙活着；
自然也不敢裸辞，但凡自己进入停滞的状态，就会陷入焦虑与恐慌当中，仿佛马上被甩下。
最开始这种畏惧还是有源头的，比如学生时代里，不少父母和家长会隐形称赞“带病上学”的坚强。
但久而久之，它就像一种烙印刻在了骨子里，仿佛整个社会都变成了一只无脚鸟、不敢也不肯停下。
我有时会想，这种害怕被抛下的恐慌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呢？
这两年流行的“攒到xx万就退休”的口号，是通过强行为自己定一个人生的终点来停止焦虑。
想象着自己不断奋斗、奋斗到一个节点时，生活中的一切就可以得到满足，从而享有休养生息的权利。
只要我们仍处在一个奔腾着发展、通过无序堆积普通人的付出而高速上升的社会中，落于人后的畏惧就会一直存在。一所所大城市就像黑夜中的巨兽，吞进愿意燃烧自己的年轻人作为燃料，灯光彻夜不眠、向前迈步。直到这批燃料已经消耗殆尽，下一批亟待燃烧自身、换取安稳的人也早已准备好。
但慢慢地，社会的争论焦点已经变成了“如何更快更好地成为燃料”。剧里给了崔爱拉一个梦幻的好结局，让她遇上了赏识的伯乐、最后如愿以偿成为主持人。
而现实中的崔爱拉们，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只能先埋头跑下去、不敢停下。埋头向前跑，既成了普通人忙忙碌碌、难换得碎银几两的诅咒。